“玩笑,刻意为难……”宋毓容玩味的反复说着这个词,唇角含笑视线先是看向崔元,随后才缓缓转到一旁狼狈的书生身上,“原来崔大人与家中兄弟一贯是这般玩笑的?”
崔元不过下朝路过出手,根本没料到王成意真的出手将人揍到这般模样,此时到嘴边的辩驳之言也只能生生憋回去。
“这……这多半是个误会,毕竟他还小――”
“王公子如今还小啊?”宋毓容自袖中摸出帕子,欲盖弥彰的掩笑,“日前王大人可是有意给公子议亲,如今看他身量也约莫加冠了吧,崔大人今年多大……我好像记得去岁还说是弱冠魁首,这可怎么说啊?”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伴随着不少人的嘲笑。
“哎呦这位公子还小啊!身高八尺的汉子也和垂髫小儿争不懂事,真是可笑!”
“前几日还见这公子逛花楼呢!这可真是没长大啊!”
……
众人言最难止,法不能责众,况且如今并未违法,不过是口头上几句玩笑直言,更何况这玩笑的话还是崔元自己开的头。
王成意也是脸色憋得通红,可奈何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也只能愤愤用眼神盯着崔元和众人。
“等小爷回去告诉父亲,一定要把你们都抓起来!”
宋毓容眉头一挑刚要说话,就见崔元先一步捂住王成意的嘴。
“王公子也是被气得狠了才顺口胡说,殿下还不让人松开公子。”说完崔元连忙让小厮上前捂住还要说话的王成意。
扶风被众人推开还欲在上前,还是得了宋毓容眼神示意才退下。
宋毓容不急不忙的看着扶着人就要走的崔元,直接侧身挡在男人面前。
“崔大人,你来的倒是真巧,若不是碰到你本宫还要特意去府上告知――”宋毓容自怀中摸出信封,在众人面前打开。
信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崔元不过扫了一眼额头就渗出冷汗。
“你……这你是怎么拿到的!?”
“崔大人认得此物?”
在宋毓容含笑的视线中,崔元躲开视线磕绊道:“不,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才下意识……”
“本宫就猜到大人会对此物感兴趣,果然本宫和大人心有灵犀,此前大人提及家中在城中有所为难,本宫特意派人去殷城大人老家特意寻来的家书,说来本宫也是第一次打开,不若念给大人听。”
“不――”
不待崔元反抗,宋毓容就先一步将书信递给揽翠,揽翠直接扯开嗓门大声念了出来。
“吾儿阿元,慈母念你京中无依,想到亲族珩弟今岁弱冠,为人聪颖志在苍生,不若举荐入朝,同为护佑……”说到此处,揽翠特意戛然而止,面上一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惶恐不安的样子。
“殿下这……”揽翠欲言又止的看向宋毓容,实则唇角的笑都藏不住了。
宋毓容面上也是那副紧张的模样,“想必是误会了,揽翠你翻到后面看一看,不要平白污蔑了大人。”
揽翠也是照做,精准的翻到后面部分读了起来。
“吾儿切记提携琮哥儿,家中收其财帛不能不为其谋划……”揽翠蹙起眉,装作懵懂问道,“大人,您不知道大晟不让保荐官员吗?”
“噗哈哈哈――”在场的众人闻言哄笑。
“大人您快说啊?你不知道吗?”
“看起来衣冠端正原以为是个什么大人,原来是个贪官,只会敛财的货色。”
崔元最是爱面子,三言两语的评价就让他脸色涨红,诺诺垂头不敢多言。
宋毓容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他逃走,直接对着与他同来的诸位官员道,“各位大人不要轻信今日之事,以崔大人平日的为人约莫是做不出来这些事情,估计也就是家中长辈不懂为官之道,这才误入歧途……”
说完宋毓容还面露不忍的朝着崔元摇摇头,脸上满是惋惜,好似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转头朝着围观百姓道。
“本宫在此对着众人承诺,一定彻查崔元崔大人之事,若是冤屈一定昭雪,崔大人为官虽然不过两载,但也是本朝第一位弱冠魁首,如今掌管科考之事的的崔中郎,这等人才我们不能随意就对他下了定论。”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原本还不知道崔大人是何许人的人现在也是对他了解了一个彻底,就差连族谱都背出来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崔元是在诸位大人的搀扶下被围着回了府,一路上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至于王成意则是被宋毓容特意派人送回了摄政王府中,一路上鼻青脸肿的样子也被诸人瞧了个真切。
此事不需要她多加宣传,想必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在京中传遍,王昀此前给王成意铺设的有才公子形象算是彻底废了,顺势举荐为官之路也是不能。
“殿下……”
宋毓容回头只见说话的人正是被王成意几人欺负的书生。
这人年纪不大,约莫和宋郾行差不多,宋毓容见书生脚步摇晃却还是恭谨的朝她行礼,心里颇为酸涩。
“他们平时也是这般欺负同窗吗?”
书生摇摇头,“我等寒门子弟怎配到安麓书院读书,我是寻了关系来借书誊抄,今日之事实在是烦扰殿下了。”说罢他又躬身行礼。
“草民元承多谢殿下,只是……”
元承垂下头,犹豫半晌还是小声开口,“您今日不该出手救我,王公子背靠氏族,如今您处境艰难,不必为我等草芥之人陷入危机。”
这事情只要是对朝政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敢直说的。
“氏族势盛,又彼此勾结,您若是……也不要轻举妄动,最好徐徐图之逐步瓦解。”
这话说的虽是隐晦,但确是实在为她好,估计是方才看她行事随性才当年出言劝谏。
宋毓容眉心微动,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书生很是有些钦佩,抬眸注意到元承袖口墨迹道,“本宫看公子年岁不大,如今科考在即,公子怎好浪费时间在誊抄书卷上。”
“大丈夫自以家中为先,若只顾自己又怎配俯仰于天地,草民家中尚有老母弟妹,都是读书,不过换个方式,更何况安麓书院的书总是好的。”
“更何况就算草民日日苦读,若是无人举荐也只怕于科考无望,还是不要虚妄的好。”
“居陋巷,可饱食小民亦乐在其中。”
元承这话说的轻松,但宋毓容怎会不知书院怎会将珍藏典籍拿出来给人誊抄,不过是这群公子们被先生罚了抄写,又嫌小厮字迹不佳才随意遣人抄写。
可如今寒门被氏族挤压,又有几户富裕?明知科考无望,就算是有钱又有谁愿意将钱花在书上?
约莫这抄书的差事还是托关系才求来的。
宋毓容只叹了口气,“公子切莫妄自菲薄,大丈夫不问出身,祝你科考顺遂。”
终究是不忍心,宋毓容临走前还是让揽翠拿了些银子给他。
不等宋毓容走出两步,书院内一个书童便迫不及待的怒气冲冲的走出来,还不等靠近就将手中书卷朝着元承一扬。
在漫天飞扬的纸张中,书童将元承狠狠一推。
“以后你不许再来安麓书院!”说罢书童还不忘将书生怀中护着的钱袋夺走,从本就干瘪的钱袋里掏出几枚铜板,往街边一扔。
“这钱就是扔了也不给你!滚!”
宋毓容原以为他会生气,会出口反驳,但不曾想元承就这么愣在原地,半晌才弯腰将地上的纸张一张张捡起来。
元承脸上因窘迫而涨红,他双手有些颤抖的在身上摸索半晌,将所有钱都收拢起来,犹豫了一下扯下了腰间一块玉佩。
“这是小弟家中所传,还望通融通融让我还能来抄书……”
小厮拿起玉佩,翻着看了看白眼一翻,随手就将东西扔在地上。
“什么垃圾货色还敢给爷爷?”
玉佩落下,随着清脆一响应声碎裂,宋毓容恍惚觉得,面前元承挺起的脊背瞬间就塌下去了。
第三十章
◎狼狈为奸也争宠◎
月挂柳稍,公主府内
宋毓容想到白日所见,不由得皱起眉,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将笔搁下。
元承手中握着玉佩碎片,唇紧紧抿着,但仍是阻止不了唇角细微的颤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朝着要上前的宋毓容摇摇头。
这世道如此,宋毓容出手救得了一个又能救得了其他吗?
何况这件事就是因为她出头才导致的。
半晌宋毓容长长叹了口气,书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扣响。
“小人自外面就听见殿下叹气,您何故忧愁?不妨与在下说说。”季蔼坐在一侧,歪头看向书案。
案上纸白墨黑,清楚地写着几行字。
“王孙弃土肥万户,家国兴亡民皆苦……您在看治国之策,在下这些书看的不多,但也能和您聊上一聊。”
宋毓容将镇纸拿开,却执在手中没放下,沉甸甸的墨玉坠在掌中,就如她此时的心情。
“我只知氏族勾结民生艰难,却不想困苦至此。”宋毓容转向季蔼,“你可知今日我在街上所见,氏族子弟随意欺辱他人,那被打的书生虽颇有气节,但却只能对着伤他辱他之人卑躬屈膝讨生活。”
“殿下是明君,只是即便您这等体察民生的明君也是难以知晓如今天下寒门的艰难。”季蔼缓缓摇着羽扇,脸上神色依旧如往常平和。
“人人只会知晓自己所在的阶层,就像您当日见我在鱼摊肆意而歌,却不知我此前几番因诗文涉及氏族被官吏殴打,您知我惯用隐喻,却不知是如何才贯通。”
“所以这些金银福窝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们不会共情万民,自然制定的制度法律也不会照顾这些看不见的人们。”
季蔼说完深深看着宋毓容,脸上表情满是无奈。
宋毓容将镇纸往桌上一按,玉石触碰书案发出清脆响声,“天下氏族王孙不过屈指之术,而百姓却万万千千,若是治理万民的规则全由这些人制定,那自然不会活得安乐。官员里必须要有寒门之人,为官制度必须要改!”
季蔼虽对宋毓容这番举动很是感激,却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殿下,如今科考虽说是天下子弟皆可考,但最终走到您遴选那一步的都是官员子弟,您可知为何?”
“生计、氏族打压学无所用,无卷籍可学……这些足够将寒门子弟打压殆尽。”
前世,宋毓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当时她手中势微,拼尽全力也只能将父皇创下的科举维持住,但这个看似公平的科举却不曾选拔出来真正的寒门子弟,朝中位置还是被氏族们霸占。
后来她只能暴力打压氏族,虽将风气镇住,却也寒了氏族中有才有贤之辈的心。
思及此,一个全新的念头出现在宋毓容脑中,既然不能全面打压氏族,不若尽力培养寒门!
“那本宫就办一个天下寒门子弟都能去的书院,只要是想读书的人,本宫都愿意接纳。”
“可……”季蔼话到嘴边还是委婉了一下,只化成了叹息,“殿下此时实在是难啊。”
宋毓容却却没因季蔼的话灰心,而是拿过一张白纸,仔细的在上面勾画。
“放上本宫收集的孤本名卷,若是不够本宫再去添置,再找人誊抄,哦对了――”宋毓容将画好的纸递给季蔼,“本宫将这些书都放在书院中,众人可随意借阅,这样大家都可以看,还能一起讨论。”
“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本宫相信寒门必定会贤才辈出。”
纸上简易几笔勾勒出建筑的雏形,里面是不曾披锦挂玉的学子,还有丰富的藏经处……
“季先生你信不信,本宫一定会做到。”
季蔼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后的怔楞,很快他就从中回过神,朝后一步,恭谨的朝着宋毓容行了一礼,“您有此愿,必定大庇天下寒士。”
这位本该养尊处优的殿下,又一次给了他惊喜,或许从一开始被她从街边救下那一次开始季蔼就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与其他皇权氏族之人是不同的。
她眼中有对众生百姓平等的悲悯。
……
半月后,摄政王府中
几名身穿绯衣的官员坐在前厅,按照大晟律例官员间不可交往过切,私下见面更是避之不及。
可眼下负责添茶的侍从来往毫不避讳,王昀府中早就对这种私下联络官员的事情见怪不怪,甚至直接放在了明面上。
坐在靠前位置的O文岑端起茶盏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茶可是真好,茶汤澄澈针毫干净,你们几位快尝尝。”
他这话是转头对着几人说的,其他几人还不曾说话,其中一名青衣男子就先开了口。
“对啊崔大人,这茶可是真不错,郾城地处荒凉,您过去一定不曾喝过快尝尝啊。”
青衣男子这话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崔元,平素牙尖嘴利若有人冒犯必定反唇相讥的他却沉默不已,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半晌才硬生生憋出句好。
这人话里的奚落简直不要再明显,可崔元不敢再说,因为自从昨日在安麓书院前被宋毓容奚落,他的名声就坏了。
出生寒门一朝为官过去本是被百姓津津乐道的美谈,可和他贪财牟利混在一起就成了本性低劣低贱不堪。
因此此时即便被人奚落他也不敢再起事端。
可这位青衣男子却咬住他不肯放,他本名何齐云也是被王昀提拔的寒门子弟。
他本就是这几人中官位最低的,之前崔元没少仗着摄政王器重在人前给他难堪,因此此时拿着了对方把柄,何齐云恨不得将这事说给每个人听。
“崔大人今日衣着简素了些,我记得你平日总是挂在腰间的那个金玉佩怎的不见了?莫不是知道卖官败露当了给家里还贿赂吧?”
原本崔元是想忍气吞声,但奈何何齐云这番话算是当中打他脸了,他根本无法忍耐起身就与人扭打在一起。
一旁的几人也都看热闹,两人厮打半晌才假模假样的出手阻拦,“大人消消气,都是文人别动手啊。”
“何侍郎说的也不是那么严重吧?”
……
这场闹剧还是直到王昀到场才停下,崔元终究不敌何齐云那般不顾面子,因此脸上挂了花。
他愤愤不平的忍下这口气,此时胸口剧烈起伏,视线狠狠落在何齐云身上,简直恨不得生生吞了他。
崔元一向在外时端方公子形象,在同僚前更是一直清冷寡欲,走的就是高雅不沾世俗的清廉为官之道,如今当众厮打,简直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崔元心头的火气本就没消,却正是凑巧,此时上首的王昀说起的正是宋毓容。
“殿下终究是初涉朝政,不知权衡之术,竟然在京中建立起一座书院却不让氏族子弟进入,此举实在是寒了报效大晟的氏族之心啊。”说罢王昀还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神色,好似真的是个为大晟未来考虑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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