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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毓容久久没动，半晌才缓缓起身，麻木的双膝让她有些踉跄，但她却只是扶了下桌子，什么都没说，甚至脸上的神色都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平静。
她转过身想走出去，但在踏出门前还是转过身自怀中拿出一沓纸，放在桌上。
“这是澍雨书院里面的学子写的策论，他们知道是要给您看的所以写的很认真，寒舍无烛火，他们就在书院挑灯夜读，甚至彻夜和衣而卧，大人若是有空……罢了，今日是本宫打扰大人了。”
少女推开门没有犹豫就出去了。
外面灿烂的阳光照进卧房，风吹起桌上的纸散落一地，宋连玉半晌才起身想要关上门，视线却落在了桌上的策论上，最终他还是拿了起来。
一开始还是快速的扫视，很快宋连玉蹙起眉，将地上的几张也捡起来，半晌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四章
◎老臣愿意一试◎
北境充城
马下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抬手扬鞭，面前的马登时嘶鸣一声，随即朝前撒腿而去，但比起马短促的嘶鸣声，马上之人长久不绝的呼救声才是真的嘹亮。
“顾大人救命啊！顾大人――！”
“殿下你手里握着缰绳呢，你感觉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拉一下啊！”身边的副将赶紧叮嘱道。
战马一个跃起，上面紧紧拉着缰绳的宋郾行直接被甩得身形一歪，就在将要掉落的时候，那始终安稳不动的男子才一个飞身而上。
顾钦稳稳坐在马鞍后，只见他不过随手一拉缰绳，刚才还似脱缰一般狂驰的战马直接温顺的停了下来。
“这妄云平日最是温顺了，估计也是看你好脾气才这般撒欢。”追上来的副将赶紧扶住惊魂未定的宋郾行，开口安慰道。
顾钦抬手摸了摸马后颈鬃毛，看了眼还因腿软蹲在地上起不来的宋郾行道：“练着月余平时跑马倒是还行，一旦接触这些上阵所用的骑术你就乱了阵脚，还敢在殿下的信里说与我一同上阵。”
宋郾行被当面揭穿直接红了脸，嘟囔道：“我不是想在阿姐面前充个面子吗……等等，顾大人你怎么偷看我给阿姐的信啊！”
“这不是偷看，”被抓住现行的顾钦还是狡辩，“明明是怕对内有内鬼才要检察所处信件。”
“真的是这样吗？”宋郾行这几日与顾钦混熟了，也不像之前那么怕他，直接开口质问。
顾钦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道：“这是自然。”
他何止是偷看啊，最后还夹带私活模仿安王的笔迹加上了一句。
想到宋毓容看到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即使顾钦知道对方不会知道这句是他写的，但心里仍旧是泛起一丝暖意。
“哟，顾大人怎么脸红了？你是不是想我阿姐了？这才离京不到一月，你就这般喜欢我姐姐啊？”
少年说话时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对着顾钦看，顾钦心里那股邪火腾一下就烧了起来，但他面上却是和善到诡异的笑。
“虎三外出领兵不会骑术万万不可，你带着殿下再去跑一圈。”顾钦说完还不忘抬手对着被架上马的宋郾行抬眉一笑，随后便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
“啊你就是故意的――！救命啊！阿――”宋郾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带着飞了出去。
毫无眼见的宋郾行因当众戳破顾大人的心思被罚跑马一圈，少年的哀嚎声再次响彻田野。
……
第二日，清晨朝会
还没到开始的时候，早到的宋毓容站在最前方安静的阖上眼休息。
昨日她回去又将朝中平素不与氏族勾结的有才臣子名录整理了一番，一直和季先生忙到了天色将凉才去休息，但是这还不是最让宋毓容疲惫的。
最让她难受的是经过一天的整理才发现原来如今朝中可堪重用的臣子并不多，何况这件事算是公然违抗氏族，如今氏族日盛就算是愿意帮忙的人也是会犹豫。
毕竟人人都要为自己考虑。
宋毓容疲惫的叹了口气，刚睁开眼就看见身旁几个大臣不知何时围了过来。
为首的人自然还是那个人前装作好人的王昀，他笑着挡在宋毓容和几个大臣之间，“殿下毕竟还是年轻，你们也不要这么苛求，说话还是要温和些。”
其他几个人就不是那般做足了表情功夫，在王昀身后道，“公主殿下，您今日日子在京中都出了大名了，大晟建国以来还从没出过不让人进的书院，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还不等几人再说，太监一声上朝就将众人驱散，但早朝刚一开始刚才那几个臣子就轮番开始弹劾宋毓容。
青衣大夫捋着胡子一脸故作担忧，“公主殿下肆意欺压百姓，建立公开书院又派人在门口阻拦，这建设书院的钱本就是出自国库，为何又故意设限？”
“那书院里面彻夜灯火通明，周围不少百姓更是亲眼所见其中不少年轻男子彻夜不归，这到底是建立书院还是背地里做些什么勾当？”绯衣官员也附和道。
这些人毫无底线的脏水都泼在宋毓容身上，王昀更是在众人说完后朝着宋毓容躬身一拜，随即身边内侍就将一沓厚厚的奏折呈了上来。
王昀故作为难的犹豫道：“殿下这都是近日来百官呈递弹劾您私动国库，设立表面书院的奏折，臣实在不忍这些奏折让您心烦这才擅自作主压了下来，但今日实在是引起公愤压不住了，这才拿来给您。”
王昀这话说的倒是为宋毓容好，其实就是将事情拖到彻底无法解决的时候才抛给宋毓容，他们为的就是看宋毓容崩溃无措。
方才那般众人围剿也是王昀的手笔。
男人难掩唇角笑意刚要起身欣赏宋毓容一脸愠怒。
但出乎众人意料，宋毓容停了这些话不但没有任何紧张崩溃，甚至脸上一个多余的蹙眉都没有。
宋毓容转过身，鬓边珠翠在缓缓摇曳，她勾起唇绽开一个笑。
“那就多谢王大人为本宫思虑了，但这些事情以后还是不希望大人多插手，毕竟监国和批红大权都在本宫手里，而不是在大人您手里不是吗？”
“这是自然。”王昀脸上带笑的躬身，他倒是片叶不沾身的当好人，只让左右使之人为他冲锋陷阵。
果然，身侧诸位氏族官员闻言脸上的神色都不好看，更有有人直接开口便是讥讽。
“殿下如今行事不端倒是会以势压人了，您当时不过是深宫之人，朝中之事如何能懂，这些时日朝中众人愿意听您所令，不过是看在这批红大权本是当日先皇遗诏所授的份上。”
“哦？本宫倒是不知道原来诸位大人是这般看待本宫的。”宋毓容脸上带笑，但下一瞬便是抚掌唤来殿前护卫。
“将这位不识好歹以下犯上的大人押下去，除了冠服扔出宫去！”
宋毓容话音轻浅，但是放在此时落针可闻的朝上让人莫名的不寒而栗。
气氛登时凝重起来，还是左右护卫将人压住了才又有些声响。
被制住的大人此时才知道慌，他是王昀的下属，本想着挫挫宋毓容的威风给王昀表忠心，却不想这个一向脾气很好的殿下却当众就就要发难。
眼见就被压着要除去官帽，这大人才慌不择路的攀扯身边的王昀。
“大人，王大人您救救下官，下官只是想替您分忧啊大人！”
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大可绕梁，但却好像根本没落入身边的王昀耳中，王昀脸上甚至连多余的一个表情都没有，只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大人可是对本宫对他的处置有所质疑？”宋毓容对着王昀问道。
王昀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等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拖走，王昀才敛眸躬身朝着宋毓容行礼，“试采刘大人确实是口出妄言，殿下惩戒他实在是应当的，只是您如今本就因这书院之事颇受争议，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只怕是对您在民间的清议不大好，说您独揽朝政任性妄为。”
王昀此话一出其后的氏族官员纷纷附和，大有一派声高压重的架势。
宋毓容勾唇，若是真的怕物议适才王昀就会阻止，她自然是知道王昀这番话不是真的为她着想，他估计正是想借此大作宣扬，这不过这点倒是正中宋毓容下怀。
只见少女展颜一笑，便是将手中奏折往身旁人一丢。
“如今父皇崩逝半年已过，这半年来本宫一直因守孝不得参与朝政，就连这奏折都是直接送到王大人您的府中，还是近日才有少许奏章送到公主府中，毓容更是自知年轻不懂事，便是将这些带了过来想着和诸位大人一同分辨。”
宋毓容招招手，更是直接让揽翠将府中奏折拿出，揽翠更是得令直接念了出来。
“天顺府王通判问殿下安……”
“殷城太守问殿下安……”
这一封封念下去都是无关紧要的问安书信，连一封涉及地方要事的都没有，刚才还宣言着说宋毓容揽权自专的人也都熄了火，只垂头不做声。
“殿下婚事将近，想来这些人也是听说了您的喜事才特体来信问候。”王昀倒是对此面不改色，甚至还恭维了两句。
他虽不做声，但一直想在王昀面前露脸的何齐云却是瞅准了时机，将话题直接引回了刚才所说的书院。
或许是刚才见同僚被宋毓容直接发落了，他的话倒是委婉不少。
“殿下设立书院的初衷是为天下学子，可所谓学而优则仕，天下书院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为大晟选拔优秀子弟，如今殿下所建的澍雨书院既然被人误解，此时科举将至，不若就与城中书院一比，看看哪处出来的中选之人多。”
“不若就安麓书院吧。”
安麓书院谁人不知就是氏族专门为培养自家子弟设立的，其中子弟根本不需天资卓绝，只需稍稍努力便可登科中举，与安麓书院比较只怕是必输的赌局。
此言一出朝中不少人纷纷议论，这哪里是什么解围，分明就是当众打宋毓容的脸。
何齐云为自己提出作赌这等妙计而沾沾自喜，将宋毓容架在火上烹的同时还不忘继续落井下石，“只是下官听闻这澍雨书院如今虽有不少学子，却是连个叫的上名字的学究都没有，这只怕是不好啊。”
何齐云装作大度的一躬身，“不若臣自请去书院暂代先生一职，待到您找到更好的再让贤，只要殿下您一句话臣就愿意试上一试。”
“这何大人哪里是真的想帮忙，这话一出不就是让殿下跌了面子……”
“这何大人好歹也是个探花出身，哪里会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只是殿下哪里会愿意屈尊请他啊？”
身边交头接耳之声渐大，却在一声“我来”和随后的推门声中戛然而止。
上朝竟有人恣意晚来，还当众推门而入，无宣出言，实在是张狂！
但待到众人看清来人后却无一人敢出言呵斥。
只因来人鹤发皓首，脊背佝偻的拄着拐杖，竟是此前宋毓容亲去拜见也不得请来的宋连玉，宋太师！
宋太师在众人的目光下朝着宋毓容缓缓一拜，满是皱纹的脸上目光却格外坚毅，恭谨道：“殿下，老臣愿意一试。”
第三十五章
◎殿下展信安◎
宋太师躬了躬身，“老臣愿意一试，还望殿下不嫌弃臣垂垂老矣，给臣一个机会。”
“怎么敢嫌弃，宋大人是我大晟太师，得您指教的都是名垂青史的贤君，您快快请起。”宋毓容抬手扶起宋太师。
突如其来的宋连玉直接将何齐云想党当众给宋毓容难堪的计谋打破，何齐云自觉尴尬还想找回些场面，也装作关心的模样抬手去扶宋太师。
“太师这些寒门举子哪里配得您教诲，不过是些白丁您不必挂记心上，有臣这等指点一二就够了，更何况殿下说的对，您本就是太师，以往教得可都是未来的君主，这等人哪里配听您的课？”
宋连玉抬眼看他，“若是没记错这位大人是去岁探花，当时你的卷子还是老臣审阅的，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何齐云见宋太师似有松动连忙赔笑应下：“大人好记性，正是在下，齐某不才称不上锦绣不过是堪堪入眼罢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何齐云原以为会得太师顺着的夸奖，却不想对方直接翻了脸，脸色登时涨得通红，伸出去的手也颤巍巍的悬在空中。
宋连玉丝毫不给何齐云面子，直接挥手将人推开抬手抚了抚被他摸过的衣角，难掩嫌弃道，“你方才说的没错，学而优则仕，可这话你会却不懂，学得再多也不过是个只会写出表面花架子的奉承文章罢了，于社稷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我问你你可知道当今大晟天下寒门子弟几何？氏族官宦子弟又几何？天下云云之数你可知方才口口生生说的不堪入目的子弟可占了大晟百姓之众？”
“天下文人难道皆是朱门出来的吗？你穿上这华服不过一年怎的就忘了曾经布衣的日子了？若是天下子弟皆你这般大晟可就是完了！”
宋连玉叹了口气，在众位大人前缓步走过，“老臣这般一看，如今朝中皆是氏族官宦子弟的天下了，可其他人可以不记得，你却不能不记得。”他在何齐云面前站定，脸上虽是布满皱纹看向他的眼神确是明亮。
“你的文章就是我特意选出来的，若是单单论文章长短你或许不及一甲中人不少，但我就是看中你出身寒门想你读到如今不易，想选你上来给一众寒门子弟做个榜样，让他们知晓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努力人就还是会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的，却不想你如今竟成了这般。”
宋连玉背过身去狠狠甩了衣袖不再看他，愤愤然道：“都是老臣看走了眼啊。”
宋连玉这话说的何齐云脸色涨红，甚至连抬头再看他都不敢，只诺诺躲回众人身后。
朝中一时静若空室，落针可闻。
宋连玉是几朝老臣，一贯是清流不与人结交，但朝中之人大半都是经他手中出来的官员，听闻这话朝中众人都不由得底下头，其中几个得他恩惠如今却同何齐云一般的寒门子弟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诸位都在，我便是来说上一说。”
宋连玉缓步走到文官前列，对着众人道：“我是三朝太师宋连玉，十九岁连中三元批了绯衣成了太子伴读，而后成了师父，又教了未来的天子，我自认学识不输朝中诸位，就算是如今大晟的贤才加起来我也不输他们半分，虽说如今虽是年岁大了不堪为朝中效力，却愿意担任澍雨书院的先生一职。”
“我年少读书时就壮志凌云，自诩必为天下计，如今不为了青史留名，就是想看看我大晟的寒门子弟还能不能有可用之才，能不能将我大晟的皇运传下去。”
宋连玉说完朝中仍旧是安静至极，那些方才还叫嚣着书院如何如何的此时也都偃旗息鼓。
视线扫过诸人过了半晌，宋连玉才再走到宋毓容跟前，换了副和刚才全然不同的态度，恭谨的朝着宋毓容道：“臣愿意接下这赌约，臣以一世名誉堵上一赌，今年的春闱榜上之人澍雨书院的子弟必定不少于安麓书院，若是不能老臣愿意脱下这身紫衣，除却皇家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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