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钥匙打开锁,小心将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块包着东西的暗红色布,布被左右分开,露出里面的三件金银首饰。
这是当年她从皇宫带出来的,丹嫔娘娘留给她的东西。除去买通侍卫的那些,她也留了几件在身上,毕竟在冷宫待了几年,她身无分文,需要有价值的东西傍身,离开后更是需要用钱来维持生活。
这几年,因为各种事情她陆续当掉了其中三件,还剩下三件。
今年她过得不错,没有欠债,也没有别的意外,赚的钱足够她和念念用,本来想着剩下的这三件首饰留给念念。可裘娘子与她交好,算得上是朋友,这三年她们有来有往,儿子女儿关系更是不错。
裘娘子突然故去,自己该有所表示。
时清欢从里选出一件银钗,剩下的两件包回暗红布中,又小心将锁挂好,将盒子放回到床下最角落的位置。
起身时,她拍了拍衣裳上沾着的灰尘,赶忙拿着银钗去县里的当铺,将银钗当掉换取银钱。然后用这笔钱为裘娘子办了丧事,请人去县外山中挖了墓坑,并且请了人到时候抬棺入葬。
事情交代妥当,时清欢才算是歇了口气,坐在屋内慢慢喘息着。
不知是累着了,还是昨夜穿着单薄衣裳着凉,头有点疼。
裘娘子在乡下的家人匆匆赶来。她年迈的母亲一来,就趴在棺材上大哭。她年长的两个哥哥和嫂嫂象征性的哭了一通,就开始在家里四处打量探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时清欢注意到,眼眸轻眯,起身跟过去,看见裘娘子的两个嫂嫂在卧房里翻箱倒柜,衣裳什么的乱丢一通,物件东倒西歪。先前裘娘子收拾整洁的屋子此刻尽显凌乱狼藉。
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在干什么?”
她们的动作瞬间停住,尴尬转身,又挤出个笑来,有点结巴的开口:“找、找东西……”
时清欢神色凝重的盯着她们。
她们心虚,连忙离开。
时清欢抿唇,默默收拾屋子里被弄乱的东西,衣裳也整齐叠放回衣柜中。
裘虎牵着念念来到卧房,看时清欢在整理屋子,似是想到什么,表情沉沉,本就难受的心更觉得冰凉,手脚也发凉。
念念感觉到他凉透的手,眼神担忧的看着他,又伸手另只手捂住裘虎的手,轻轻的搓了搓,试图将他的手温热一些。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念念,望着她认真为自己揉搓手的样子,眼神闪动着。
时清欢转身,看见裘虎和念念进来,一改方才愠怒表情,瞬间露出笑容:“是不是在外面站累了?来,坐着休息会儿。”
裘虎再看向她,问:“她们是不是在找房契?”
时清欢一愣。
裘虎解释:“刚刚我听见舅舅和舅母在说房契什么的,上次去看望外婆的时候,他们也说想要我娘把这里的房契给他们,然后让我娘在乡下照顾外婆,不要回来这里了。”
时清欢:“……”
难怪翻箱倒柜的,原来是在找房契!
她暗吸口气,压下心中升起的怒意,在孩子面前还是维持着温和面容:“大虎,别乱想,先处理好你娘的丧事,别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裘虎乖乖点头。
时清欢看向念念,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念念,再陪陪大虎哥哥好吗?娘亲有点忙。”
念念很懂事:“娘亲去忙,我会陪着大虎哥哥的,哪里都不去。”
时清欢笑着:“念念真乖。”
走出卧房,时清欢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裘虎的外婆还在哭,但他的两个舅舅和舅母站在棺材旁,视线却在别处打量,时不时低声言语几句,大概是在猜裘娘子将房契藏在了何处。
关于老家的事,裘娘子没多说,时清欢也就没多嘴过问,若是知晓她的哥哥嫂嫂不过是惦记着她的房契,早些时候自己就不会同意让人去乡下将他们找来这里。
时清欢找来何蕊,与她低语几句。
何蕊点头,看向裘娘子哥嫂的眼神中显现出几分嫌恶。
有关入葬之事,按规矩,死者入棺后要在家中摆放至少七日以慰灵,可裘娘子的哥嫂不同意,说是人都走了,没必要非要留在家里,还是早些收拾,不给街坊邻居多添麻烦。
他们是亲属,在安排裘娘子入葬这件事上,说的话分量更重,时清欢与何蕊觉得不妥,可其余街坊邻居觉着不好多嘴插手人家家里的事,最后还是听了他们的。
裘娘子去世的第二日,就被抬去县外山中挖的墓坑埋葬。石碑尚未雕刻好,暂时以长木牌代替。
丧事结束后,时清欢想带裘虎回家,却被他大舅拦下:“大虎是我们裘家的孩子,这位娘子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我们会照顾好他。你请回吧。”
时清欢:“……”
见时清欢还是不放心的样子,裘虎的大舅母笑着将裘虎往前推了推,笑着说:“大虎,你快跟这位娘子说说,你要跟我们回家,让她不要担心,请她赶紧回她自己家去。”
二舅母也笑着,笑容中却彷如藏着刀。
边上的两个男人一副强势模样,看时清欢的眼神有些不耐烦,似是巴不得直接把她给赶出去,免得在这里多说无用之话。
裘虎的外婆哭累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有说话,但表情有些拘谨与小心翼翼,感觉她在害怕些什么。对上时清欢疑惑望去的目光,又慌张着敛回,不敢与她对视。
时清欢神色凝重,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好古怪的气氛,真是让人不安,也着实不放心将裘虎交给他们。
裘虎踉跄了两步,抬头看向神情担忧看着自己的时清欢时,他紧抿着的唇松开些,双手紧攥着衣角:“欢娘子,您这两天辛苦了,回家歇息吧,我要跟着舅舅和舅母他们回乡下,您不用担心。”
时清欢半蹲在裘虎面前:“大虎,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裘虎面无表情应声:“嗯。”
时清欢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情愿,这番话感觉像是有人刻意教他的,可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裘虎的二舅母就面带微笑将她往外推出去:“小孩子哪里会说谎,大虎跟着我们,肯定过得很好,这位娘子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快回家吧。”
被推出院门的时清欢还没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砰一声重力关门声响。
她转身看着已然紧闭的大门,心底怒意翻腾,却又很是无奈,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何蕊抱着睡过去的念念过来,轻声询问:“欢娘子,怎么样?”
时清欢又叹口气:“大虎要被他们带回乡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大虎好。”
何蕊倍感无奈,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他们家的家事,我们这些外人实在是不好多管。”
时清欢抿了下唇,心绪复杂。她从何蕊怀中将睡着的念念抱回,随后跟何蕊一起往巷内走去。
快到家的时候,时清欢咳嗽了两声,眉头紧锁着,又是嗓子不舒服,又是为裘虎担忧。
何蕊提醒她:“欢娘子,我知道你心善,担心大虎,可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家念念也很重要。”
时清欢话语坚定:“当然,我家念念很重要。”
到家门前,对家的院门开着。时清欢不由瞥过去一眼,猝不及防瞧见坐在正对院门之处的萧翎胥。
萧翎胥恰好看着她。
隔着些距离,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萧翎胥仿佛对自己笑了下。时清欢肩膀微抖了抖,连忙摇头将脑中念头甩走。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才没笑。
她赶紧拿出钥匙,转身去开门。
敞开门的那个院中,萧翎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眨眼间,伸手取过旁边桌上茶杯,递到唇边饮下一口。
方才在时清欢视线盲点的谢长宇走出,弯腰伸手将掌心之物展示在萧翎胥面前:“公子,这是昨日欢娘子去当铺当掉的银钗,属下赎回来了。”
萧翎胥放下茶杯,拿起银钗。
银钗做工精致,还镶嵌着一颗蓝宝石,不像是寻常首饰铺子买卖的东西,或许是时清欢当年从皇宫带出来的物件。可能是她先前那位主子丹嫔的。
他问:“她是多少钱当掉的?”
谢长宇答:“二十两。”
“二十两?”萧翎胥微诧:“这银钗,怎么都不像是只值二十两的样子。”
谢长宇解释:“当铺老板说,欢娘子着急用钱,所以贱卖了。”
萧翎胥眯了下眼,将银钗握在手中。
“对了,”谢长宇又说:“公子,我发现县衙有个衙役这两天悄悄跟着欢娘子,之后将欢娘子的情况回禀给了那个陈县尉。”
萧翎胥眼神瞬时凌厉。
谢长宇询问:“公子,那陈县尉对欢娘子又是跟踪又是纠缠的,要不要想办法除掉他?”
萧翎胥稍缓气息,将情绪恢复至寻常。他松开紧握的银钗,抬眼看向对面时清欢家:“不必。”
陈思华在荷庄县还挺受百姓爱戴,虽多次提亲时清欢,却也算不得是纠缠,此时若是对他动手,一旦被时清欢知晓,她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残酷无情的高位者,心中对自己的惧意与防备加重,便再也没有机会劝她跟自己回京城了。
维持此时和平现状,仍有一线机会能劝得动她。
他就住在她家对门,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加上念念与他的关系,他的机会,总是比那陈县尉要大的。
第13章 十三 大虎?
入夜,风微凉。
时清欢哄睡念念后,去厨房发面、准备第二日早饭所需的材料。她衣袖挽至手肘,双手在凉水中浸泡多次,手指被冻红不少,指节有些微僵硬感。
“咳咳……”寂静夜里,有咳嗽声响起。
时清欢缓了缓气息,将东西盖好后走出厨房。
冷风迎面而来,自她身上吹拂而过。她冷不丁哆嗦了下:“啊切——”
冷。
感觉入秋了。
时清欢摩挲了几下手臂,一边大步走向房间一边将衣袖放下来。
夜里,时清欢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她极力想要隐忍,免得吵醒身边的念念,可咳嗽实在是难以控制,她越是想忍着,越是忍不住。
“咳咳……”时清欢翻身起床,拿过旁边的外衣披着,另只手捂着嘴快步走出房间。
直至到了院中,她才放下手,将咳嗽真正咳出来:“咳咳咳!”
“咳咳咳——”
嗓子有些痒,有点不舒服。
随着咳嗽一并而来的,还有头晕。时清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
估摸着是着凉了。
时清欢记得,先前着凉时大夫给她开的药,她没用完。应该还能煮水喝一喝,暂时舒缓着凉带来的咳嗽。
她蹑手蹑脚走向厨房,找出先前没用完的药材,开火煮药。待喝过药后,才回房间。
念念还睡着,
以防万一,时清欢没有和念念一起睡,而是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床褥,裹着床褥在外屋的桌子上趴着睡了一晚。
隔日醒来时,时清欢好受了些,额头上的唐意消失,也没再咳嗽,大概是昨夜喝的药起了作用。
故而时清欢也没有太在意着凉的事,照常做早饭,吃过早饭后陪念念认字,然后带她一起出门,准备去菜市场买菜。
快到巷口时,时清欢瞧见裘娘子家外围着一群人,又有议论声传来,似是在看什么热闹。
她快步走过去,踮脚往里看去,越过看热闹的人群看见有人正在丢裘娘子屋里的东西。
裘娘子的衣裳、往日用过的物件,还有坏了一只腿的凳子,全部都丢在门口。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时清欢正疑惑这是什么情况,何蕊从人群中挤出来,看见抱着念念的时清欢。她心下一惊,连忙拉着时清欢的手往旁边走远了些。
时清欢蹙眉而不解:“何大嫂,这是什么情况?那些人是谁?为何在丢裘娘子家的东西?”
何蕊往后瞥了眼,压低声音回答:“听说裘娘子的两个哥哥把这屋子给卖了,收屋的人正在里面清理东西,要把裘娘子用过的物件全部丢掉,说晦气。”
时清欢:“……”
她抿唇,垂眼时眼底浮起些怒意。裘娘子离世后,那几个人就在屋中上下翻找房契,当时没找到,可如今看来,是找到了。
只是不成想,裘娘子的头七尚未过,他们便如此快将这屋子卖掉。
时清欢气不过,准备去问问时,何蕊一把拉住她:“欢娘子,你可别过去,你还带着念念呢,这要是闹起来,可讨不着好!”
“我……”时清欢皱眉。
“别你了!”何蕊抓着时清欢手臂没松开:“裘娘子已经离世,这会儿再因此事跟他人闹不愉快,将来你住在这里可不得安生。”
“你听那些人丢东西的动静,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不是好惹的。若是裘娘子还在,定是不愿意你被卷入此等纷扰中的。”何蕊耐心劝着:“我们都是没依靠的人,只能安分过自己的日子,别的,我们可管不着,也不应该多管。”
她看着时清欢的眼睛,苦口婆心着:“欢娘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时清欢:“……”
时清欢自然是明白的,也知晓何蕊是出于好意才阻拦自己,并非是无情。只是瞧着曾经与自己交好的裘娘子在死后被如此对待,她实在难以稳住情绪。
心中之火,熊熊燃烧。
可怜裘娘子半生孤苦,始终带着对日子的美好期待,想着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却不幸遭遇意外,又遇上了那般无情无义的所谓亲人!
也不知道被他们带走的裘虎如今怎么样……
思及于此,时清欢忍不住叹了口气。
念念抱着时清欢的脖子,看着聚满人的裘娘子家门前,疑惑而不解的眨了眨眼,又转回头看向眉头紧锁的时清欢:“娘亲,大虎哥哥家里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在那里?”
时清欢敛回思绪,转而露出个安抚柔和的笑容:“大虎哥哥搬家了。”
“那他搬到哪里去了?”念念看着她:“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大虎哥哥吗?他还会回来找我玩儿吗?”
时清欢沉默。
这件事,她还真不好说。裘虎被那些亲戚带走,大概率不会过得好,可是……自己没有身份与资格将他带到自己身边。
于情于理,按法度律例,都是他那些亲戚照看失去母亲的他。自己与他非亲,又是独身带女生活,若是此时自己说要带着他,且不说那些亲戚不会同意,他人也会对此多加议论,也许还会报官,说自己拐带孩子,到时候自己未必说得清。
时清欢不敢继续看念念的眼睛,裘虎的事情也是越想越难受,也的确是无可奈何。
何蕊看出了她的心绪,伸手轻拍了拍她后背以示安抚:“好了,欢娘子,这里的事无法改变,你还是先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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