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待够了,薛洺又让人去备了茶水,大有一问到底,问个三天三夜的架势。
“把你知道的,都同我讲。”
薛洺目色凝重,沉沉地盯着莫离,一寸都不可放过。
不管有什么恩怨,在薛洺的大事面前,都可以抛却。
薛洺最开始是平静淡漠的:
“意玉,是不是她?”
“她,救了我,是吗?”
后面,薛洺声音越来越急。
“她付出了什么?”
“心头血?”
“按照你的逻辑,我猜测,是她把她的心头血给了白玉蝉,作为交换,是不是?”
自身那份生来便有的强大气势,如今也卸下伪装,全然都掩盖不住。
莫离不徐不疾地喝了口茶水,茶水喷香,茶圈缭绕,茶意悠扬,衬得莫离格外不似人间之人。
他说:“薛将军不要这么焦躁。”
莫离:“薛将军缜密,说的全都对。”
莫离:“不用我再多嘴。”
薛洺的手早早就紧紧攥成了拳头,原本很淡然一个人的,如今他的拳头,却握得攥得紧紧,发颤发抖。
他冷声质问:
“意玉,拿心头血救我是几个月前,可为什么昨天才病发?”
莫离瞥了薛洺一眼:“至于这个,那可能,还得多亏了将军。”
薛洺:“直说。”
莫离:“之前意玉虽失了心头血,但一直是用玉石养护着的。”
“而玉石的去向,薛将军不是比小人更清楚吗?”
薛洺微哂——
想起了那日,他看到意玉弯着腰身,沉静地把装着玉石的小木盒放在了他门前。
他以为是她在求和,欣慰她能够主动低头,欣慰她急了,欣慰她施计占有他。
可意玉实则是在求死。
带着这个思路一回想,其实早有苗头。
意玉对他如何,他难道不清楚吗?
意玉在他面前,向来都是顺从的。怎么会同莫离勾当?怎么会嫉妒明玉?怎么会主动同他和离?
桩桩件件,漏洞百出。
而他这个自诩最爱意玉之人,在意玉有求死想法的时候,在意玉明玉不对劲的时候,他做什么?
在怀疑,在耍手段,在试探,在嫉妒——
甚至在意玉亲生女儿被害死的时候,本该坚定护住意玉的他,本该是女儿的父亲,却全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护着另外一个女人。
本该安慰抚恤的时候。
他却说,让意玉清醒点,大度些。
让她死志愈发浓烈。
他亲手害死了意玉最亲的人,折了她的身子骨。
他因一己私欲,堪称疯狂地伤害了她。
他曾经到底在怀疑什么?气什么?
为什么要用计谋,在意玉把全部的信任全部的爱意给他的时候,却仍旧多疑,用尽手段要把她拉得更近?
感情使人不清醒。
铺天盖地的悔意——是薛洺不论如何不计较过去,如何雷厉风行,如何不耗着自己,如何向前看,都无法压下去的艰涩感受。
他做不到和往常一般,清醒地向前看,清醒地想出让自己不耽溺于过去的法子。
薛洺通过只言片语,便已经顺好了整件事的逻辑,以及所有能补救的瞬间。
他沉默了好久,最终平视莫离,最向前看的人,却恨恨切齿:
“你不如当时就让我死了。”
莫离嗤:“你死了,整个薛府怎么办?意玉怎么办?”
“说得轻巧。”
薛洺:“我容易死,所以早早想好退路,随时随地可以承担后果,护住我想袒护的人。”
“我有心腹,有暗卫,有账房,有马夫。”
“我死了,会立马护住意玉,皇帝来了让她下内狱,我也能让她生,我也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
“你就该死死制住她,制住她这个疯狂的决定,制住她的死志,先制住了再说。”
莫离沉默。
凭他的性子,他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正意玉得活。
可他有私心,当然放任意玉要死的想法。
他想等意玉送出和离书,就给她喂假死药。
可,意玉,意玉真的死了。
薛洺:“你不是会制毒吗?你把她迷晕,或者你不乐意做这个恶人,不乐意担责,你来寻我,把真相都告诉我,我来做这个恶人。”
“你不该让她死,你不该让我丝毫不清楚地看着她死。”
失控的话如同豆子滚落在地上。
从不耽溺过去的人,一遍遍回忆咀嚼着能救意玉的法子。
手中稳稳握着的宝炉玉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宝炉玉碎。
玉壳碎了,露出掩藏在里面的石头。
滚落在地缝里,埋进泥里。
薛洺没有管落在地上的宝炉玉,因为凭他的财力,没必要在乎。
任由宝炉玉碎落——这宝炉玉,是他同明玉成婚时候的信物。
他直接转身。
眼里全是居高临下的冷意。
*
最终还是做了小姑子赘婿小妾的得梅送来了消息。
明玉得到消息时,满目震惊。
薛洺怎么把怀意玉的棺材抢回来了?他不可能做这种事,他向来高傲不屑于使这种手段,不屑于强求你情我愿的事。
恨意、慌乱。
让明玉心乱如麻。
并且,薛洺知道了怀意玉才是薛洺的救命恩人,被她冒领。
还知道,那送给她的玉石,才是救怀意玉命的关键。
明玉的思绪飞转。
等薛洺带着一身冷倦,直接推开明玉的门时——
却见明玉面色惨弱地躺在了床上。
明玉凄然一笑:“将军,您来了。”
薛洺皱着眉来到明玉面前:“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了?”
明玉垂眸:“明玉已经知道了能让明玉康健的玉石,是妹妹的救命稻草。”
“即便那是妹妹主动送来的,但明玉仍旧受不起这用命换来的健康。”
“我把玉石扔进了湖里,用妹妹换来的健康,不要也罢,也算赎罪了。”
闻此言,薛洺笑了。
“所以,你又成了病秧子了?”
原本想要惩戒的话,全被明玉的这番话堵在了口里。
薛洺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明玉旁边,明玉感受到了一股冷意,从薛洺带来的风雪身上,瑟缩到她的脊梁。
明玉声音抖:“将,将军。”
薛洺:“你很聪明,用这番话,用这举动,这种模样,把我要质问你冒领我救命恩人的问责话,堵在了嘴里。”
明玉眼眸微动:“明玉听不懂将军的话。”
薛洺挑眉:“哦,听不懂?好,我相信你。”
薛洺给她掖了掖被角,下意识的关心,回到了过去二人的亲密:“你变回病秧子,那就不送你走,让你好好继续做这个将军夫人。”
第52章 薛洺同怀明玉的过往……
薛洺的话,就是明玉想听到的。
这就是她的目的。
她当即从床榻上抬眼,回看薛洺,想扯出笑来。
你看,她就说他吃这一套。
但薛洺却只是冷漠地抽了身,变了脸色,根本懒得瞧她:“方才我说的,就是你的目的?”
明玉愣住。
薛洺微哂:“想要继续做这个国公夫人?”
他平静地说:“你总是不信我,你总是只能看得见眼前的利益。”
“既然你想做这个国公夫人,你就试试。”
薛洺起了身,没有丝毫留念:“看看你梦寐以求的位置,到底有多令人中意。”
达成自己的目的,明玉没有管任何薛洺的语气。
唇角勾起,明玉特别开心。
看吧,还是得她耍计谋,使手段,才能得到如今国公夫人的位置。
但却全然忘了,如果她当年没有被利益迷了眼睛——
国公夫人一直是她。
哪需要绕这么大圈。
薛洺同明玉,原本就是年少夫妻。
薛洺认识明玉的契机,是在给意玉出头。
他极其看不惯欺凌弱小之人,所以,在撞见意玉高烧,却仍旧颤颤巍巍跪在明玉房前,明玉始终不见客时——
极其分得清利益纠纷的薛洺,直接敲响了明玉的屋门。
是为意玉去讨要个公道。
他觉着年幼的小意玉极为可怜。
可等明玉,开了门,露出的却不是一副恶人脸,而是弱不禁风模样苍白的面貌。
十几岁的薛洺皱眉,问:“你有疾?”
明玉只笑着说是老毛病了。
那副模样,极为可怜,甚至比屋外冷冰冰跪着的小团子意玉更可怜。
薛洺没有废话,直接把来意说明,让她去救意玉。
明玉讶然。
当即急得让人去把意玉抱进来。
极为孱弱的明玉,却撑着身子,坚强着把晕过去的小意玉抱了进来。
薛洺沉着脸同明玉一起,照顾小意玉,直到她醒。
明玉道歉:
“我不知道妹妹在外面跪着的……若是知道,我定不会让她跪着。”
薛洺根本不理她。
最后还是明玉身边的丫鬟得梅说:
“薛家小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们的错,主要是这意玉姑娘太过刁蛮霸道,抢了我们姑娘救命的药,被罚跪祠堂也不乐意,竟直接跑到我们姑娘门前来跪着求原谅,把我们姑娘架在火上烤。”
“我们念我们家姑娘心善,且病弱,怕她若是见了这怀意玉,被气出病来,才没告诉明玉姑娘意玉在门前跪着……”
薛洺沉默了好久,看着明玉咳了一张又一张血。
他不为所动,只说,他只愿意看到他想看到的。
此后,薛洺来怀家上学究的课,便每日在意玉面前,护着她。
并且对怀明玉极为警惕。
可随着日子过去,相处的时候越久,怀明玉咳出的血满了一张又一张帕子。
薛洺的成见没了。
本觉着意玉可怜,针对明玉的薛洺,如今却觉着明玉可怜,毅然决然护在了明玉跟前。
甚至,后面还因为这份怜悯,他顺水推舟,促成了同明玉的这门婚事。
年少情意,也走到了如今剑拔弩张。
收回思绪。
薛洺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他在离开明玉的府邸之后,当即吩咐下人,要大办意玉的丧礼,极其奢华隆重,要高明玉当年死后的丧礼规格有十倍不止。
这举动,在活生生狠狠打怀明玉的脸。
第53章 火葬场二梅氏后悔,明玉被蹉跎
在薛洺的属下鞍锁,把大办意玉丧礼消息通传给明玉的时候。
明玉的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在她犯下这些罪孽的时候,薛洺能让她安稳地继续做薛府的管家娘子,甚至昨天把对牌钥匙都送了过来。
薛洺是一个极其看重人做了什么,才去评判给罚的。
即便她天衣无缝地说——
杀害女儿不是她本意。
即便她说只是偶然遇到白玉蝉救治,两个人搭伙罢了,承认不是她叫来的白玉蝉。
说她她并没有冒领功劳,是薛洺误解。
但凭着薛洺性子。
人做了错,他定要有惩罚给对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轻揭过,即便罪人有自己的原因说辞,也得给他承担后果。
鞍锁还补了一句:
“这先夫人的葬礼,将军说自己也不通这如何置办,便由您这重新上任的管家娘子来办吧,毕竟如今都是管家娘子了,干了职位,可不能吃罢饭。”
明玉面色僵硬。
但还是极力扯出一个笑:“可以,我会做好分内之事,明玉也想为妹妹办丧礼,自当尽心尽力。”
明玉嘴上这么说,面上也全然没有被冒犯的模样。
可手指早就拧成了麻花。
明玉话落,鞍锁拍了拍手。
一长溜的人便从他身后排成一列,“这些都是宫里面的大人,最通如何置办丧礼。”
“将军说——夫人您死后办丧礼的时候,在将军这,您属于他的家人,所以尊重你遗愿,让丧礼由您母家置办的,将军在背后出了全部的钱。”
“可当初的布置,您母家到底是小门小户,未免俗气。”
“小门小户”四个字是明玉最听不得的。
往常薛洺都会顾及,从不提,也不让别人提,捂得特别死,应证了那句男人对你好,自然会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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