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变的异常平静,不再哭闹,不再动不动喝酒吃药,不再熬夜不再打镇定剂,也不再整天躺在床上。
她开始一个人好好生活,尝试自己做饭,她按着江挚交给她的步骤又烤了一次蛋挞,吃着那鲜黄的蛋挞,却怎么也吃不出当时的滋味。
她掏出曾经记录熬汤步骤的那个小本子,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炖着不同的补汤,就好像她还在一样。
只是在那之后,她好像病了,动不动就哭,又好像没病,外人面前平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快疯了,回家后动不动就情绪崩溃,下一秒就开始砸东西。
朋友眼里,那段她已经振作的日子,她却又开始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
那个燥热难耐的杂货间,手腕上凸起的三道疤痕,还有舅妈当时冷漠的眼神,曹英的霸凌,梦里的手臂上烫伤的烟疤像是还在隐隐作痛。
她每晚一边痛哭一边擦着眼泪,一哭就是一整晚,哭一会歇一会,睡睡醒醒又接着哭,直到枕头被泪水彻底浸透。
这种时候,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如果他还在,一定会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一定不会留她一个人。
后来,程暮把江挚留下的钱全都转给了他的父母。
她在常去的那块墓地买了两座墓碑,两块碑挨在一起,矗立在晦涩的风雪中。
生硬冰冷的墓碑上,灰白色的照片上江挚笑的很灿烂,另一块无字墓碑在身侧,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程暮静静的俯首看着江挚的笑容,她只轻轻说了一句:“最近过得好累,好想你。”
……
五年后,滨城发展飞速。
程暮也早已成了医院的主治医师,这五年她忙着工作,忙着辗转全国做各种公益活动,她交了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变的能在人前侃侃而谈,慢慢的回归人群。
置身人群,她变的嘴角时常挂着笑容,她变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所有人都很好,但也变的记性很差,总是忘掉记不起昨天发生过的事。
她变的很爱喝热水,忌掉了生冷,整整五年,她作息规律,饮食清淡规律,胃病再也没有犯过。
她戒掉了酒,即便是聚会也滴酒不沾,她变的更坚强,江挚父母生病住院,她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变的能独当一面。
后来的她也变的很少掉眼泪,就像某个人曾经希望的一样,变成了他期盼的最勇敢的她。
丁蔓也生了孩子,成了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谷衡经营着一家赛车馆,成了妻管严。落落和谢望都继承了她们父母的企业,忙着飞到各国谈项目。
谢引鹤也在去年结了婚,成了滨城有名的律师,钟老师也过上了富裕的晚年生活。
而程暮的舅舅一家,听说在那次之后扬乐又动了一次手术,很成功,他们一家抵押了房子付医药费,现在正没日没夜干活还钱呢。
这座城市仿佛也且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光辉向阳,就像乘风而起的雪花,不再回望来时的路。
这五年,身边的朋友成双结对,而在她们的介绍下,程暮也相了很多次亲。
可每每坐在桌子对面打量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时,她脑中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标准的模样。
虽然他们举止有礼,有房有车,可程暮总觉的差了点什么。
她会眉眼含笑听每个人讲话,会笑着接过他们送的礼物,会跟他们出去吃饭,会尝试着跟他们敞开心扉,会自然的回馈和感谢。。
那些相亲对象对她的评价都是温柔细心,甚至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只是唯独,当他们问起有关她前夫的事时,她闭口不谈。
他们从她的眼里看不出疏离和厌烦,就也觉得她对他们有意。
也许是心里有标准,程暮挑挑拣拣许久,总也没有能真正合心意的。
可她像是将那封信的最后四字奉为金科玉律般,依旧保持每周一次的频率相亲,像是急于像某人证明,又像是急于脱离某种状态。
她真的努力的想结婚。
滨城的十一月没有之前冷了,又一年临近年关,年底丁蔓加班抽不开身,她的儿子吵着闹着要去看灯会,谷衡又忙着新赛车场的装修。
丁蔓实在没办法,只好再次求早早放年假的程暮帮忙,程暮一直都很乐意,小风今年五岁,是她看着长大的,跟着别人都很淘气,唯独跟着她出去,不淘也不闹,小嘴也像是抹了蜜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受丁蔓的影响,小天见到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八卦嘻嘻的问她是不是快谈男朋友了。
程暮总是假装恼火的轻轻戳戳他的额头,说一句人小鬼大,别学你妈整天八卦。
程暮开车接走了小天,当程暮拉着他的小手,再次站在滨城璀璨的灯会中时,绚烂的灯火映照在她的眸子里,人潮如织,灯火阑珊。
她忽闪了下眼睛,一时有些恍惚。
时隔五年,她再次来这。
小天攥着她的手,摇醒了出神的她,他睁着透亮的大眼睛,懵懂的问:“小程阿姨,你第一次来这吗?”
程暮笑着摇摇头:“不是。”
“那你之前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
“不会是和男朋友吧?”小天仰着头半张着嘴,好奇带着八卦和小孩的调皮。
程暮眸子微亮,笑着轻轻点头。
“他是个怎样的人啊?”小天好奇的问。
程暮眸子微顿,想了会轻轻道:“他……是个爱说谎的人。”
她微微俯身,轻轻摸着小天的头,笑着道:“你以后可不能骗人哦。”
“我肯定不会,我爸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小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那你可不能要他了,我妈说了说谎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程暮笑着摸了摸他圆嘟嘟的脸,说:“今晚我去找他问问,看他怎么说。”
后来她将小天送回了家,丁蔓正着急的处理着手头的工作,还和她约好了一周后和关星落,谢望他们一起出来聚聚。
程暮笑着答应了。
—
那晚,她自杀了。
卒于暴雪午夜,尸体被人发现,在滨城墓地的一块墓碑旁——
后来她被检测出,生前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失温时间超过十个小时。
…
她走的太突然,没人预料。
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
所有人都忙着赶路,没人记得,今天是江挚的忌日。
她最后走的时候是笑着的,靠在江挚墓碑上,积雪在她身上埋了足足有半尺厚。
后来丁蔓终于明白,阳光下安然无恙的她,器官原来早已腐烂。
她竟没有发现,
不止他,她也再次低估了她的爱。
原来这座无字碑是她一早就为自己买好的,原来那时她就没想活。
这五年,她没死,全靠堵着一口气。
曾经有人说过,当匕首插入心脏的时候,人不会立刻死。
因为血液被堵在里面,而不论她看起来再怎么正常,剧痛无法避免,死亡不过是延期。
只待匕首拔出的那一刻,血流成河,彻底死去。
他留给她的那张纸条就像是那把匕首,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在她心口赌了五年。
而前四个字,她做到了,后四个字她努力过了。
后来,滨城依旧风雪飘摇,墓地石碑林立。
晦涩的风雪掠过,碎雪落,墓碑字迹显。
第三排,程明谦墓,姜怀之墓立。
第九排,江寻安墓,余唯生墓立。
第六排,江挚墓,程暮墓立。
——
风雪消寂,天光散开之时,江挚静静的站在墓林深处,乘着光张开双臂,笑着叫她:
“过来。”
程暮留着泪,也笑着看着他,她说:
“我来见你了。”
程暮飞奔向他,冲进他的臂弯。
当阳光洒下,积雪消融,他们紧紧相拥,永世不离。
——
后记【来源于被烧毁的程暮的一篇日记】
记不清从哪里看到过一句话,
人一旦被爱,人生就会开始倒叙。
我很庆幸,
我的人生也经历了两次倒叙。
第一次,是你爱我,
第二次,是你教会我自己爱我。
——
泛黄的纸张最下面是两行小字:
其实我真的很怕热,
因为一切痛苦的事都发生在夏天。
而遇见你却是在冬季,
所以我把再见的日子也定在了冬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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