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前,她刚开学、搬入大学附近的公寓,外号土耳其佬的西西里人维吉尔ꔷ索洛佐向科里昂家族递来合作卖白面的意向,当时维多以身后的大人物们不会支持这桩生意为由拒绝了,私底下派卢卡ꔷ布拉齐潜伏,以期抓到把柄、将它们作为礼物送给纽约警局局长。
昨天傍晚,布拉齐送来消息,索洛佐和布鲁诺ꔷ塔塔利亚有所松动、即将约他一叙。出于谨慎与一些其它的原因,维多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并袒露相关政治关系。
艾波明白这是对她的莫大信任,作为回报,她要做的自然是为这份信任加一份传统的、稳定的注脚。
没有比婚姻更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了。
他的唇贴了上来,柔软的唇瓣伴随轻微地颤栗,热情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贪婪却克制地将她拽回现实。艾波回吻,手指穿入发丝,安抚他的激昂情感。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赶到市政厅,时间已经来到十点,大理石的两层建筑由冬日少见的灿烂阳光所笼罩,白得近乎发光。
和新英格兰地区的大多数建筑一样,眼前的市政厅杂糅了英法两国的殖民地风格,介于恢弘大气与实用简约之间。
今天是周五,加上政府暂时取消了结婚申请与婚礼必须间隔一天的时间限制,大厅里办理业务的人多得像过节,大多是和她们一样的年轻男女,先在一楼小房间内申请结婚证许可证,然后在长长的木椅上等待叫号。
像看病候诊一样,某种层面来说,爱情和流感无甚区别,结婚则是一剂退烧药。
这么看,高烧不退的人不少啊,她不由笑起来。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随口解释,“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轮到。”
“那我们回家?”他单手搂着她的肩。
艾波笑嘻嘻地回:“好呀。”
虽这么说,她没动、他也没动。
等待的时候,她靠进他怀里,翻看他从达特茅斯带回的书,阳光穿透玻璃窗落在书页,超脱嘈杂环境的安宁,她一时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排到了号,在柜台填表、花了三刀拿到结婚许可证。
“小礼堂在隔壁,”工作人员头也没抬地给了一张新号码条,“大概在四点左右排到,记得带见证人。记住,是十八岁以上的,也要核验身份。”
嗯?见证人?
艾波问:“要是没有见证人呢?”
工作人员掀起眼皮瞅她:“那婚姻无效。下一个!”
走出市政厅,去附近餐馆吃午饭的路上,艾波皱眉问他:“你觉得这会儿,我们找谁做见证人比较合适?”
“汤姆吧。”他回答得很快,显然走出来的这段路已经考虑清楚人选了,“弗雷多跟爸爸在上班,他要是来了一定会惊动橄榄油公司的其他人,搞不好克莱门扎他们也要来了。康妮今天去维加斯接瑞奇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至于桑尼,我觉得请他当见证人来不算是好兆头。”
艾波笑了,和她想的一样。“那你打还是我打?”
“有区别吗?”
“当然有!”她单手挽上迈克尔,“我打,算是我想和你结婚;你打,算是你想和我结婚。另外——”
她摇摇手上的书本,“我想多看一会儿。”
“好吧,”他没有戴手套,热烘烘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先说好,我不一定能把他叫来。”
艾波咧嘴:“那我们就随便马路上找一个来做见证人。”
两人本想去中国城吃面,步行来回四十分钟左右,算上吃饭的时间,正好打发市政午休这段时间。可刚走过一条斑马线,布鲁克林牛排馆的刷漆招牌印入眼帘。
一家开在曼岛下城的餐厅却叫着隔壁区的名字?实在有趣。更别说透明的玻璃窗外支起红白条纹的遮阳篷,底下几张铁艺的桌椅,能望见市政厅顶部白闪闪的塔楼,非常悠闲惬意。
“我们在这里吃吧,晒晒太阳。”艾波说。
迈克尔自然答应。坐下后,他过了一眼菜单,再次站起来,指指马路对面的电话亭:“帮我点五分熟的菲力,我去给汤姆打电话。”
艾波从花花绿绿的菜单里抬起眼,目送着棕色大衣的男人奔过马路,拉开电话亭的门走进去,红色的玻璃亭仿佛一个精美的礼物盒,端端正正地罩住他。
他上方,五层楼高的公寓如同悍然巨物,一排排紧闭的玻璃窗,无数只低垂的眉眼。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跑过楼宇间漏下的光带,一瞬间照亮的脸庞,承载着近乎似烟火的灿烂感情。接着,阴影重新落下,他对上她的眼神,回以一个远比刚才阳光照亮更热烈的笑容。
“汤姆答应了,”迈克尔在对面坐下,“他说等下事情办完,我们可以顺道去梅西买些圣诞礼物。他想不好送什么给特蕾莎。”
“好呀,”沙拉已经上来了,她插着烤面包丁吃,“你想好买什么圣诞礼物送给我了吗?”
他也挑面包丁吃,叉尖故意选她插起的边上那几块,“嗯哼。”
“你不会想要把你送给我吧?”
玩笑似地说完,她看见男人一声不吭,眼神虚晃着、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喂喂喂,迈克尔ꔷ科里昂,”她咽下食物大声说,“钻石戒指、宝石项链、珍珠耳环,起码得有一份。”
“我以为你不会关注这些,”他眼里充满了歉疚,“晚上你看中什么只管买。”
“我爱你,迈基。”艾波开心地探身吻他的脸颊。
结完账,两人沿着市政厅走了几圈消食,下午重新坐会长椅,她继续读书,迈克尔则翻阅随手买的报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面的金黄倒影逐渐爬过脚背,攀上高高低低的肩膀和墙面。
四点一刻的时候,汤姆ꔷ黑根赶到了市政厅。
“迈克!”他看上去精神不错,是每个打工人提前下班时,脸上焕发着的疲惫的喜悦,见面便夸:“噢!艾波你真是太美了!”
她今天穿的是正常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杂毛大衣,不难看,但要说漂亮,那纯属客套了。艾波白了他一眼。
汤姆并不生气,反而调侃道:“就这么决定了吗?打算在迈克这棵树上吊死了?”
“嘿!”迈克尔不满地抗议,“别让我后悔叫你来。”
艾波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试试喽。”
汤姆笑起来,拍拍受挫男人的肩膀。
三人在大厅里又聊了会儿天,周围的人一点一点变少,终于工作人员叫到了她们的名字。
和上午申请许可证一眼的流程,填表、签字,然后由牧师领着进入小礼堂。
狭窄的空间、不甚明亮的光线,空气中浮动的、人类聚集产生的骚臭味,就连墙壁上那一幅市政厅的壁画都粗糙得像在县城照相馆。
牧师困乏地站在简陋的布道台后面,强打精神指挥着他们站到各自的位置。
真到了这一刻,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站在不存在的神明面前宣誓,艾波才意识的她真的要结婚了,即将迈入她从未有过的关系里。一切真实到像做梦一样。但神奇的是,她竟然不觉得害怕,甚至内心深处存在着隐隐的期待。
“等等。”她看向牧师,他见怪不怪地将手从圣经上移开,立刻转身准备走下布道台。
而身旁的男人呼吸早已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停驻了。
“我想说一说婚誓。”她握上他的手,触碰滚烫、粗粝的肌肤,感觉一片踏实。
牧师本想拒绝,但汤姆朝他笑了笑、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他又站回了原位:“好吧。”
艾波看向他,看向那双漆黑的、闪耀着幸福光辉的大眼睛,“迈克,我没有想过会结婚,从来没有过。生活是那么有趣,无数的问题等待着我们去解决,为什么要执着于某一段感情呢?但是,忽然有一天,你出现了,你不仅是我的爱人,更是我的朋友、家人。我可以想象某一天帝国大厦倾颓倒坍,却无法想象生命中没有你。这也许不是你想象中的婚礼,但我想说,”
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艾波听下了话语,先一步走到门口,看见克莱门扎的儿子乔ꔷ克莱门扎奔过来,身后跟着安良堂的帮手华裔少年莫周:“艾波!”
她迎上去,在走廊与两人碰头,“出什么事了?”
乔ꔷ克莱门扎跑得呼哧呼哧地,看看她身后追出来的迈克尔和黑根,既像气急说不出话又像欲言又止,倒是莫周快人快语:“唐被杀咗。”
什么?!
艾波深呼吸,先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开车的纽扣人是谁?弗雷多怎么样?我们保护的人呢?”
见她此般态度,那张酷似克莱门扎的小胖脸也放缓呼吸,逐一小声回答:“五分钟之前的事,就发生在橄榄油公司楼下,我们的人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也给唐止血了。两名杀手,跑得很有经验,其中一个腿部中了一枪。应该跑不远。弗雷多吓傻了,没有受伤。”
这四个问题,他只回答了三个。最近半年桑蒂诺的心思在情妇身上,手下人没赚到钱,要么跳槽、要么混日子,这段时间负责维多安全的纽扣人全是克莱门扎提拔的。毫无疑问,叛徒不是克莱门扎就是那个年轻人。无论哪一个结果,对乔来说都不算好消息。
那么,对她来说,好消息是什么?
维多ꔷ科里昂没有死算一个。虽然她势力日渐庞大,但缺少禁酒令时期的积累,政治关系远不如教父深厚。
汤姆ꔷ黑根在她身边没有出事则算另一个。詹科ꔷ阿班多去世后,他便被正式任命为家族的军师,知晓维多的全部计划,能提供不少情报方面的支持。
坏消息呢?也是两点。
首先,计划完全落空,因为她犯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错误——自大。不过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她的人手都还在,目前看来没有背叛她的意思,她苦中作乐地想,这就不算最坏消息。
其次,她是否存在暗杀唐ꔷ维多ꔷ科里昂的嫌疑,或者说纽约与波士顿、芝加哥等地的黑手党头目是否会以此为理由,打着替维多出气的幌子,铲除她这个的背叛者?
这一连串想法快速闪过脑海的同时,她快步往室外走,晚霞迟迟不愿离去,紫醺醺地晕染在天际,嘴里发出命令:“乔,带上你父亲去卢卡家叫醒他,告诉他卧底计划失败、今晚不用和塔塔利亚会面了,唐要求他暂时住到林荫道。”
“莫周,留下一个班的人结算今天蹲点的费用,剩下的人各自回家休息,随时待命。”
“汤姆,你和我一起,我们直接去法兰西医院。”
“那我呢?”
艾波看向那个差一点就成为他丈夫的男人。“回家去,安抚妈妈。”
这是她的失败,与他无关。
*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在这个寻常的清晨降临。
以至于他的身体还未适应、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说起话磕磕巴巴地,应对得一点都不好。
不像她,永远那么游刃有余。真不知道她的小嘴里怎么可以说出那么甜、那么动人的话,总是让他听不够。她说她想要和他相伴一生,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迈克,我当然是爱你的,这一点,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向我反复确认。”她搂着他的脖子说。
这家伙、这家伙…他避开她的视线、近乎落荒而逃:“我去洗漱刮胡子。”
回到自己的盥洗室,迈克尔对着镜子涂抹泡沫,和煦的阳光经由小窗照入,空气中犹带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芬芳,他当然发现她对胡子的嫌弃。镜子里的男人笑得舒畅又满足,他弯下腰,慢慢刮去泡沫,细细回味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幸福就像高空走钢丝。一方面他沉溺于她的爱、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另一方面他总觉得自己对她爱得还不够,到时教她发现了他沉闷、多疑的真面目,以至于后悔了。
“走吧,迈克。”
她走出房间,一身白裙。像梦一样。
他没有忍住,握上她的手,顺着指尖一路亲吻到掌心,即将吻上手腕时,她嗔怒地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下楼,裙摆飘荡,像天上的云。
大家都出门了,无人分享结婚的喜悦。迈克尔依然快乐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朝铁门旁驻守的纽扣人大声喊道:“比尔、莫顿!等晚上回来请你们吃糖!”
卷头发的比尔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艾波催促道:“再迟,别说市政厅了,百货公司也要关门。”
“没事,”迈克尔说,心中充满了光明与力量,“那我们就明天再去。”
艾波笑了笑,阳光穿透了那双瑰丽的眼,没有回答。
她有多忙他是知道的,学业、泡面生意。只当她明天另有安排,“好吧,我尽量开得快一些。”
战事结束,路面的轿车逐渐多了起来,堵堵停停,等停好车已接近中午。
好在市政厅的等候区域还有位置。她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里看书,像是冬日晒太阳的猫,小脸被灯光和阳光染成浅金色。
“要是无聊的话,”她说,“你可以去买份报纸。”
怎么会呢?仅她脸颊那一层浅浅的绒毛都够他瞧大半天的了。更别说她的鼻子、眼睛、嘴巴,就像油画杰作里那有如神助的高光,分开看是一种情致,合拢在一起又混合成另外一种美,值得让细细琢磨、反复欣赏。
时间过得飞快,在他反应过来前,工作人员叫了他们的号码。
他要领许可证了。结婚许可证,她和他的。
拿起笔在表格的横线上并排写下名字,随着她最后一笔落下,仿佛尘埃落定、仿佛棒球接杀,幸福的飘忽感再次出现,他仿佛变成了弗雷多,不切实际地希望文字具有魔法般的约束力。
艾波洛尼亚ꔷ科里昂。她将和他共同一个姓氏。
他想,要是真像她曾经描绘的那样,他们在达特茅斯读书、毕业、组建家庭,彻底与家族分割,那么他一定会叫迈克尔ꔷ维太里。
倒不是烦恼姓氏可能带来的多余盘问。而是它携带着的某些暴戾嗜血又精于计算的影响,不该出现在与她的完美婚姻里。
他理想的婚姻生活,既不像父母的那样古板保守,也不像桑尼和桑德拉的开放到浪荡,要他说,汤姆和特蕾莎的比较接近,建立在平等、尊重基础上的恩爱。
因而,工作人员一说出见证人这个词,他立刻确定了人选。再没有比汤姆更合适了。
迫不及待地跑进电话亭,等待拨通的时间,他望着街对面的她,红白相间的遮阳篷花边微微起伏滚动,绯红的阴影摇曳不定地落在小脸和盘成发髻的头顶……
“您好,肯尼斯事务所,这里是黑根办公室,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他收回目光,对秘书自报家门,过了三分钟,那头汤姆接起电话:“午安迈克,圣诞假期回家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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