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过是姑且一分,叫彼此心里有个底。姨太太,要是你情愿和瑾琪一道生活,那就是拿走这么多了;要是往后还是我们四人同住,也就不必对此纠结。”
她的口吻很柔和,倒是可以起到调解的作用,至少陈芳藻不叫唤了。
她把一块绸手帕在手指上缠来绕去,防备似的瞟了对面的白瑾瑜一眼,又抓了白瑾琪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嘟囔说:“人多了,住着也不便......横竖,我们娘儿俩是不分开的......”
白瑾璎听懂了,笑容里多少透着些无力,说:“存款要按四个人来均分,那不能够,放在哪里也没有这样的分法。考虑到瑾琪还在读书,她大学四年的学费,我们也一并算进去了,所以留给她的存款格外多些。两间宅子,或租或卖,都是一笔来源,此外,想必姨太太也有不少贵重首饰,那也算作你的私产。算来算去,不说过得多么奢华,实在也不必为银钱发愁呀?”
可不是!对于一个姨太太而言,大厦倾塌后能分到一两千块钱已经是不错了,不要说还有宅子首饰。陈芳藻自己也知道这是沾了白瑾琪的光,毕竟白瑾琪可是正统的白家人!
是以,她更要像落水的人扒着浮木一般揪着白瑾琪不放了,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忽然,她脑筋一闪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似的跳起来道:“不对呀!老大,你的洋货进口生意做得那么大,一分没用家里的钱吗?老爷可是给过你不少本钱的吧!这大笔的盈利又怎么算?这还是不公平,得重算!”
到此,白瑾瑜的耐心终于告罄,口中溢出一声冷笑,道:“看不出来,陈姨太的胃口这么大。好啊,那就重算。”
她把陈姨太丢到桌上的细目拿回手里,唰唰两下撕了,一面说:“我手上的外贸生意,是我从无到有一点点做起来的,其中多少辛苦奔波,也不必我多说。不过也是,这世上谁爱受累呢?干脆我也两手一甩地撂担子好了。”
白瑾瑜甩开两手,手上的细目碎片便纷纷扬扬掉了满地,冲陈姨太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只是现在不是账期,开去国外的船也还没回来,我这边一叫停,顺便把贸易公司也关张大吉,那些轮渡费、海关费、遣散费并店铺租赁费,可都是要照价付清的。”
“姨太太,不如算算你手上有多少钱,我们一起凑一凑?没理由盈利你想占,损失却不愿意担呀?”
见陈芳藻的脸色一阵阵发白,显然已经在懊悔自己嘴皮子太快。
这一次,白瑾瑜却不想再轻轻放过了,接着道:“你想坐收渔翁之利,行啊,还有一个法子,不如就拿钱入股好了。不过我也提醒你,爸爸人在其位时公司顺风顺水,往后的路未必就是那样好走,弄得不巧,可是要蚀本的。不过投资生意就是这样,哪儿有不担风险的呢?姨太太,你怎么说?我立刻叫人拟一份入股协议。”
陈姨太老早是惨白着一张脸坐回到椅子上,哆嗦着道:“我、我脑子糊涂了,不过是白说一句,白说一句。你是有本事的人,你的那些生意,我哪里懂呀......”
那样子,已然是不敢再把脑筋,动到白瑾瑜的头上了。
第24章 你这个死小囡!我得罪她……
白瑾瑜轻哼一声,吁了口气算是消气,末了商议起最后的一项,简略说了说想把公馆保存起来,只留一个园丁一个门房照看,在座几个则搬出去另住的打算。
经过前头几轮交锋,陈姨太已经不敢再摆出撒泼跋扈的姿态了,但是为着实际到手的利益,还是表示着反对的意见,小声道:“既然是为了节流,那照刚才说的,或卖或租,不光‘节流',还能‘开源'哩。何苦还要花钱雇两个人照看......”
白瑾璎便解释道:“住得起这样大公馆的人家,何须去租别人的房子?自然是买下来。可是买下了,这白公馆从此以后可就是别人的东西,不再姓白了。”
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都说落叶归根,这座公馆对于我们而言,总归是类似于根的东西。既然经济情况远没有不堪到那个份上,还是希望能保留下来,往后,也是一个可以相聚的场所。”
陈姨太敢怒不敢言地嘟囔了一句:“这年头谁还时兴这个呀,在饭店包厢里聚一聚么好了,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抬头,见白瑾瑜并白瑾璎两个人都静看着自己,知道她们俩主意已定,自己是拗不过的,幽怨道,“你们既然都决定好了,再问我又有什么意思呢!唉!”
白瑾瑜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们俩这么想不假,但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确有道理,未必不能实行。既然陈姨太觉得没意思,那就是不发表意见了,瑾琪,你怎么想呢?”
自从今天的家庭会议开始进行,白瑾琪就没说过话,此刻白瑾瑜问她的意见,倒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陈芳藻老早捏紧了她的胳膊摇撼一下,那意思无疑是要她站在自己一边。
可甭管她亲妈在边上掐得多用力,白瑾琪咬着嘴唇,最终觑着陈芳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细声道:“我、我也不想卖......”
陈芳藻的脸色果然是不好,闻言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白瑾琪胆怯地缩了一缩,眼泪蓄在眼眶里辩解道:“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卖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实在有种可怜兮兮的舍不得。
既然三个姓白的都想要保留下公馆,陈姨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这气恼咽回到肚子里去。
家庭会议就此结束,陈姨太带着一肚子的火气,紧抱着装了两张地契与存折簿子的小盒子,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白瑾琪则像是缩着脖子的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进房间,还没等当妈的埋怨几句,女儿倒先开口了,细声细气地问道:“妈,咱们真的不和大姐姐她们一道住吗?大姐姐管家那么多年,住在一起,也好彼此照应啊......”
白瑾琪虽然有点怵白瑾瑜,但对于这个姐姐的本事,却是很服气的,尤其在她收拾了白齐昌之后,更是能从她身上汲取到许多安全感。
陈芳藻恨铁不成钢似的,伸着手指往她脑袋上戳了好几下,数落道:“你傻呀!咱们已经把她得罪死了,和她一起住,不必说,那一定还是她来掌家,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白瑾琪拧着眉头往后躲了躲,小声反驳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平时吵吵架拌拌嘴,也不算得罪......”
陈芳藻顿时竖着眉毛尖声道:“你这个死小囡!我得罪她,不等于你也得罪她了吗?难道咱们娘儿俩个还分开算账吗?我看还是分开住的好,自己管自己,至少比从前自由得多啦!”
白瑾琪便垂着脑袋,抿着嘴不吱声。
在她这里,当然愿意和亲妈一起住,只是骤然从四个人的团体分作两个人的小家庭,便仿佛四柱的屋子被抽去两根一般,心理上觉得很不牢靠。何况说一句实话,陈姨太是很懒散的一个人,未来的日子过成怎样,那真要打一个问号。
白瑾琪此刻的心情真可谓百感交集。
一方面,对于这种悬在半空中的没影子的未来感到茫然无措,心里直打鼓。另一方面,存折房产已然分配完毕,自己也要和母亲搬出去住,这些已然都是确定好了的,这便如同一只脚已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另一只还悬荡在虚空之上。
到底怕生生的,拉过陈姨太的胳膊道:“妈,我晚上来你房间睡吧,晚上公馆里安静得没一点声音,我害怕......”
陈姨太看着女儿的大眼睛,水亮得蓄着眼泪似的,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往她身上发呀,心软了一瞬,说:“唉,咱俩睡就咱俩睡吧,横竖这白公馆,咱们也住不了多少天了。”
当时是这样说,只是人的想法,改变得是很快的。一到晚上,夜深人静,心思就活络起来,陈姨太便感到后悔了。
夜里,白瑾琪已经躺进被窝里睡下了,陈姨太则开了一盏小台灯,坐在梳妆台前盘算存款和首饰。她在白家的日子虽宽裕,手上从没有缺钱的时候,可那也是向家里账房支钱,哪里体会过这大把实在的钞票捏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她对钱不大有概念的,只觉得为了对这“大权在握”表示庆祝,先就要好好享受一番!番菜馆,跳舞厅,还要比照着时装画报做一身新旗袍!然后么,最好还是回上海去。
她本来就是由上海来北京的,这一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啦,若是赶巧碰上几个旧相识,说不定还能对她们扬眉吐气哩!再者,如今的上海真可说是摩登的大都市,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自己本来就爱娱乐的,那不是正合适么?至于瑾琪,让她退掉北京的大学就是了,难道上海没有学校?
不过一想到瑾琪,陈芳藻又愣了,觉得计划似乎不能行通。
白瑾瑜真能允许自己把白瑾琪带去上海?
这个大小姐,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责任心和控制欲也是重的很。想想从前,她就勒令过自己不许去跳舞厅,更不许带瑾琪去,不然是要不客气的!老爷虽是过世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她能容忍白瑾琪这个白家人流落在外,跟着自己这个当过舞女的妈?
陈姨太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倒是没有当面地嘲讽过自己的出身,不过就平日里那趾高气昂,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以为她陈芳藻看不出她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吗?
只是她白瑾瑜本事大,还有这个伯伯那个婶母的愿意相帮她,自己若留在北京,名义上是分开住了,结果不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受她的掌控吗?
若是硬要去上海——陈姨太下意识就想到了白瑾瑜对待白齐昌时的气势,上一秒微笑,下一秒就能拍桌,身后两个卫兵站得板板直,把枪杆子摆弄得咔哒咔哒响,心里忍不住觉得胆寒。
她做事情多么狠心绝情哇!要是自己违逆她的意思,指不定那枪杆子,下一次就要抵到我头上来哩!
这样一来,念头便拐进了一个岔道,越想越觉得带着白瑾琪,自己是很受约束的。再一想,多一个人,须得管她吃饭读书添衣,岂不是银钱上也大大受到了限制?干脆不要带她,一样是姓白的,白瑾瑜还真能丢下她这个小妹妹不管么......
正想得入神,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动静,陈芳藻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把打开的首饰盒子“啪”得阖上,装作收拾桌面的样子,同时扭头往后看。
原来是白瑾琪半夜迷糊着转醒,伸在被窝外的胳膊往旁边一摸,却没摸到人,眯缝着眼睛小声问:“妈,你还没睡啊......”
陈芳藻当即道:“马上就睡了。”心里却老大后悔,怎么就答应了女儿睡到自己的房间来!现在不要说卷铺盖逃跑了,自己就是在床上翻个身,这个小囡都要知道的,哪里瞒得过她!
但是下一秒,手指尖碰到了桌上一个小瓶子,陈芳藻一个激灵,又觉得未必就走不脱。
她吁了口气,语调温和地问:“睡不着啊?是不是口渴了?妈妈给你倒杯水喝。”听见白瑾琪小声地“嗯”了一声,便捏着那药瓶子,往房间角落放了保温水瓶的矮柜走去。
那药瓶里装的是安定片,从前陈姨太头疼睡不着的时候吃过一阵子,后来不吃了,放在梳妆台上也就忘了。偏偏这时候摸到,可不正是瞌睡了有人给递枕头吗?
陈姨太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烫水,格外当心地拧开了瓶盖,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把里头的药片倒到手心上时,才发现剩下的都是整片了。
从前自己睡不着时,只吃半片就行,可现在,上哪儿再去找把小刀把药片切一半?当下生出一阵懊恼,恨不得抬脚往地板上剁。然转念又想,不过就差半片的剂量,要什么紧,人家闹自杀,那得吃下足足一瓶呢!报纸上不还报道过,就是吃了一整瓶,也未必死得成呢!
心里一狠,便把整片的安定都扔进了茶杯。
见白色的药片在热水里慢慢化开,陈姨太往杯口吹着凉气,道:“你等等,房间里只要热水,还有点烫哩。”
第25章 她是卷了钱自己跑路,完……
这一夜,白瑾琪睡得格外的沉,竟连一个梦也没做。恍惚间只觉得有人不断地摇晃自己,忍着困倦睁开眼睛,才发现是神色略显焦急的虞妈,一见她醒了就问:“三小姐,知道姨太太哪儿去了吗?”
白瑾琪心里一跳,伸手往旁边的被子上摸,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又去看墙上的挂壁钟,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白瑾琪知道自己睡晚了,陈姨太势必比自己起得早,心里纵然有些不安,还是迟疑着道:“她不在家里吗?不要是出门去了吧,她平时不也常常出去逛公园看电影的吗?”
虞妈叹了口气,还是带着忧虑的脸色,道:“当真是这样吗?我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就自己进来了。姨太太不在房间里,并且你瞧,她往日放在梳妆台上的几个首饰盒子,也都不见了。”
白瑾琪照她说的,扭头去看梳妆台。
她对陈芳藻屋子里的陈设向来不怎么留心,只觉得台面上的绒面盒子摆得稀稀拉拉的,确实不该这样少,并且,陈姨太每天要用的外国擦脸霜和香粉,竟然也没看见。
这实在是个不好的预兆,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口大钟被狠狠撞了两下,竟生出一阵晕眩。
白瑾琪猛地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先就扑向了正对着大床的梳妆台。台面上都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她拉开抽屉,抽屉里也只剩几个用来装项链的大首饰盒,至此,白瑾琪的心已经沉了一半,再把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那一整颗心,也就石头一般全然地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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