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牧城笑了一声,摇着头无奈道:“你们老三的脑瓜子一向很灵活,她在学校里谈恋爱,我倒是相信。”
“我真有点不放心,又不敢明着问,万一她没在谈呢?”白瑾璎忧愁地叹口气,耷拉下肩膀,“又万一,她谈的男孩子不好,你说我是阻止好,还是不阻止好?唉,现在的小女孩很有一点叛逆,有时候越拦着,她越要来劲的。”
这样那样闲聊的时候,并不感到时间流逝,等话题聊得差不多了,气氛一旦安静下来,白瑾璎便徒然的不自在起来。
从前她和蒋牧城相处的时候,要么就是热热闹闹地和家里人在一起,要么就是正在做什么事,譬如开车送一送她,或一道去什么地方,办完了也就结束了。像现在这样静悄悄的氛围......她扭过头偷觑一眼,见蒋牧城高高大大地坐在旁边,两手放松地搁在腿上,十指指尖互相抵着,似乎是在想事情。
她忙不迭地收回视线,只觉得心跳得飞快,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上回在西点档口外分吃一块蝴蝶酥时也是这样。
心慌之间,白瑾璎无意往墙上一瞥,才发现时间早过了半个钟头之久,可徐百富竟还没有回来!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由头,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也就是这一瞬间,蒋牧城本想握住她的手扑了个空,掩盖局促般收了回来。
“徐先生怎么还不回来,不要是出什么事了吧?”白瑾璎向蒋牧城问道,同时人也往门口走去,“我去大堂看一看吧。”
可当她的手握上门把手时,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咦,怎么......”手上又用力拧了两下,可把手还是纹丝不动,这是从外头被锁上了。
蒋牧城在白瑾璎面色有异时便走了过来,看到这里,他也伸手转了两下门把,同样是徒劳,又拍了好几下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服务人员来应。
惊慌的种子被种下后快速地发芽了,白瑾璎哪里还有工夫想什么徐百富,她只想到房间外走过的那条长走廊,这里又是少有人打扰的套房层,要是没有服务人员经过,那岂不是再没人能放他们出去?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轻微地发起抖来,视线满屋子地乱转,在看见睡房立柜上有一台电话机时,活像是看到了盛大的希望,“我真糊涂,饭店的住客要叫人,都是拨电话的!”
小鸟似的跑了过去,将电话提在手上,拨了呼叫服务台的号码零零壹,可不要说是占线的“嘟嘟”声,电话听筒里根本一点声音也无。这种情况,要么是电话坏了,要么是线路断了。
房门反锁,电话失灵,连徐百富也是去而不回,这几项放在一起,怎么由得人不害怕?
白瑾璎本来就胆子小,当下两手冰凉,惶然无措起来。她想着:不要紧,不要紧,蒋二哥也在呢。同时视线向外间望去,搜索蒋牧城的身影,但这非但不能让她镇定,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们此刻共处幽闭的室内,她的心情像怕又不像怕,半紧张又半难堪,带着一阵热意烧上了脸颊。
另一边,在白瑾璎跑去打电话的时候,蒋牧城并没有动。他猛然间想到了徐百富走之前那个意味不明的挤眉弄眼,一时间恍然大悟,又怒不可遏。在他的印象里,还从没有什么事能激出他这样多的愤怒。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瑾璎,于是彼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可彼此的神情却——
在蒋牧城的眼里,白瑾璎显然慌到了极点,唇色苍白,像被淋得湿透的瑟瑟发抖的小鸟;同时眼眶泛红,那片红一路扩散到脸颊上,也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者是生气——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她的眼睫扑闪一下后快速移开了视线,可里头闪烁出的躲避和害怕已经刺痛了他。
原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她对他表现出的情绪竟是害怕。
女人会害怕男人,这是很正常的,可是......蒋牧城想到自己刚才握空的手,本来还存着一点希望,觉得没有关系,下次握住她时,一样可以摊开心怀来好好谈一谈。可此时此刻,只觉得所有铺垫都功亏一篑,下一次又是遥遥无期了。
心里越痛,对着徐百富便越恨起来。
而在白瑾璎一边,比起对蒋牧城身为异性所抱有的害怕,更多的是对他此刻气到了极点的脸色。他面色铁青,整张脸阴沉得可怕,透出明显的厌恶。她的心下意识地狠狠一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蒋牧城为人是很大度的,对于工作人员误锁了门,绝不至于动怒至此,所以......他的生气和厌恶,有多少是和自己相关呢?
她伤心得不愿意去想,好在情况也不容她多想了,下一秒,蒋牧城已经松开了袖口,将袖子挽到肘间,拿起一把椅子便朝套房大门重重地砸去。
“咚——!!”
明月饭店二楼专管套房的服务总台,徐百富正坐在沙发椅里悠闲地咋着茶水,一面□□着摸出怀表来看了一眼,暗想:这才过了二十来分钟,少说还要有一阵呢!
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一步棋走得妙,两个人能不能成,有时候就是缺一把火的事儿,自己将这把火给他点上,把这一份大礼直接给他送进卧房,哈哈!男人最清楚男人了,还有不受用的吗?
何况他还做了精心的准备,专门吩咐饭店大堂拔了那间房的电话线,到时候女人一慌,男人一搂,这一件事,不就成了吗?他帮着姓蒋的把人哄到手在先,到时候再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姓蒋的还能不答应?
徐百富越想越美,恨不得摇头晃脑地哼上一段,但再一个十分钟后,事情似乎不大对头了。
先是有人慌里慌张地去了服务总台,随后那里炸了锅一般,两个人往楼上跑,另一位套间经理则是神色紧张地来了自己这边:“徐先生,三楼那间房的客人砸门了,这和您说好的可不一样呀!”
“您打了保票说绝没有问题,我才私下里给您办了,这动静要是闹大了,我是要吃瓜落的呀!哦,还有客人!以后哪个客人还敢住我们饭店?!”
还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质问完,已然有一道身影突破了两个服务生的围堵,卷着刀子似的风径直靠近。有力的胳膊一抬一拽,轻易便将徐百富由沙发椅子上掀起,摁到了台面上。
蒋牧城恨红了眼道:“敢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耍到我头上,姓徐的,你胆子真不小。”
第39章 生什么气,姓蒋的怕是做……
“然后呢?”白瑾瑜连筷子也不动了,在听完事情始末后紧跟着问。
白瑾璎窘迫又为难似的抿了抿唇,道:“砸门的动静多么大,他才砸过两下,立刻就有人来替我们开门了。蒋二哥吩咐他的车先送我回家,自己又回了饭店,也不知为什么缘故,大概是找店家理论去了吧......”
她拿筷子拨弄着米饭,实在有些食不知味,蒋牧城沉着脸的样子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自己也莫名感到委屈,闷闷地道:“他不要是生我的气了吧?”
白瑾璎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可白瑾瑜是怎样厉害精明的人物,在听到这个徐百富迟迟不回的时候,就已经将始作俑者的白条钉到了他的身上。虽说蒋牧城也算是个受害者,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哼笑:生什么气,姓蒋的怕是做梦都要笑了!
想是这样想,面上却并不打算说出来: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深了,我何必顺水推舟,替蒋牧城做筏子?
只是还不等她表示出意见,旁边喜滋滋夹着菜的老三倒先她一步丢出一颗炸弹来,把她的谋划给打破了。
白瑾琪随口道:“唉,真没劲,怎么就砸门了?这要是放在《摩登故事会》里,一准就是罗曼故事的开头了!话说回来,和二姐你这样的漂亮小姐呆在一起,蒋二哥还不乐意吗?”
还不等她把一颗冬菇放进嘴里,只见白瑾璎像是触了一下电似的,突然涨红了脸反驳道:“胡说!”这激动的样子,实在也是平时少见。
另一边,白瑾瑜也在桌子底下重重踢了老三一脚,凉飕飕的眼风随之而来。
白瑾琪见两个姐姐都瞪着自己,顿时委屈地缩着脚,叫道:“我就是随便一说呀!”
湿漉漉的大眼睛使劲地眨着,在白瑾瑜和白瑾璎之间滴溜溜看过一圈,立刻转过了口风:“真的!今天早上蒋二哥来接人的时候被隔壁那个余白瞧见了,他还和我打听,问那是不是我姐夫呢!我和他狠狠吵了一架,我说胡说八道!不是!”
挺着胸脯,显示忠心一般。
白瑾璎在听到“姐夫”这个词时,脸上的红晕更添一层,像是由白皙的皮肤下沁出血来似的。同时心里矛盾非常,忍不住往白瑾琪提出的思路上去想——
设若真是这样的情境,那蒋牧城无疑是个正派的君子了,只是从另一方面看,他的行动也表明了对自己丝毫没有念想,又多少令人失......
不对!不对!白瑾璎在心里对自己呐喊:他当初差点就是你的姐夫了呀!并且一直对你颇多关照,这么多年的二哥,难道是白叫的吗?亏你还能这样想他!
当下便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扑灭了,可这样一来,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白瑾瑜暗暗观察着她变化不断的神色,心中实在感到不妙:但凡一位女子对一位男子的言行举止开始多想,情绪上又动摇不断的时候,那可就离“恋慕”不远了!
于是立刻将对话重新拨回到“生气”那一环,意图转移焦点,大事化小:“好了,不必多想。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他即便是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人都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我看男人的情绪也是说来就来的,气一阵儿也就好了。停停停,不说他了,我有事要宣布呢。”
说着,白瑾瑜清了清嗓子,做演讲一般,微笑着道:“我生意上的困难,已经彻底地解决了!”
这件事说来真如奇遇一般,白瑾瑜此前在将一位昏死在马路边的太太送去医院后,自己也抽空去探望过几次,了解到这位太太姓陈,心脏一直不大好,从前出门时都会让女佣人陪同,也带着药,因为从没出过什么差池,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谁能想得到,偏偏是这一次独自外出的时候,心脏疾病就发作了!
白瑾瑜第二次去探望她时,陈太太已经转醒了,自然向她郑重道谢。可道完了谢,倒对她打量起来,半晌问道:“贵姓可是姓白?”
白瑾瑜惊奇道:“是,太太怎么知道?”从前白齐盛当军务总长时,倒是常常上报纸,但她可从没在报纸上露过脸呀;过往洽谈过的合伙人里,也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太太。
陈太太笑了一笑,“从前许多宴请聚会,我们都同在受邀之列,不过彼此没有交谈过,所以白小姐不认识我。”
由此起头往下聊,才知道陈太太早年和丈夫离婚之后,就自己另起门户单开,经营西洋钟表生意,“死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挥霍银钱,凭什么要我共担损失?横竖我是气不过,兴许我这心脏病,就是那时候给气出来的哩!我是一点儿瞧不出男人有什么好,就连我自己的儿子,离婚那会儿一口咬定了要跟着他爸,如今没钱使了,还不是上我这儿打秋风?唉!”
说到这儿,转头看向白瑾瑜时,脸上又是温和的微笑了,“所以我才格外的留意你。”
“你知道吗?我常常参加贵人们的宴会,年轻一代的小姐们,要么花枝招展地忙着玩爱情游戏,要么是东一场慈善仪式西一场文学沙龙的上报纸,或者以摩登之名登上杂志画报,总归是想方设法地出风头。这些小姐们也不工作,要风头名声有什么用?无非是想找个金龟婿罢了。爱情,男人,丈夫,那都是空的东西。但你不一样,东奔西跑一头扎进生意堆里的,就你一个。”
白瑾瑜似乎也顺着她的话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现在来看,到底稚嫩又莽撞,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太太收敛了笑容,宽慰道:“白家的事,我也从报纸上知道不少,天不遂人愿,这是没有办法的。你的生意怎么样呢?”
白瑾瑜自觉没什么好遮掩的,坦言道:“和从前相比,确实困难了许多。”
陈太太又问,白瑾瑜便将需要租船运货,可合约没能谈成的事略说了说。
陈太太沉吟片刻,忽而抬头道:“且慢,且慢,我就是租用了孟家的半条船,不如从我这里单租一间货仓给你?价钱——价钱就按原价格来算!一分也不多要你的!”
白瑾瑜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我救了她,她就正好有多一间的货仓给我呢?设若是专门为我匀出来的,势必自己要蒙受一点损失,在商言商,又怎么会丝毫不抬高租价呢?
心里不由生出一丝警惕,试探道:“那怎么行?我知道,一通电话并一台救护车,没有这样大的价值。”
陈太太定定地看了白瑾瑜一眼,下一秒笑出声来,玩味道:“小姑娘,你以为我是感念你救了我,故意给你便宜占吗?你还是年纪小,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哩!”
说完,她静静地等着。白瑾瑜在心里飞快地捋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如今白家失势,可利用的最大资源无非就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您是想让蒋牧城卖我的面子,通过我,好让海关速速放行?”
陈太太面带激赏地点了点头,十二分坦诚道:“我知道白家和蒋家是很好的交情,这点情面,不会不给。但凡装了你货品的船,海关那边就绝不会拖延,立刻就能查验卸货,这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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