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昌平听到这里,背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他这小半壶墨水晃荡,真不敢做这一个保证呀!
是以面色涨红着,一下推脱时间紧迫,一下又扯皮成绩高低受许多因素影响云云,总之就是给不出一句准话。
这是什么意思,秦校长也看出来了,冷着脸沉沉地叹一口气后,让缪昌平与白瑾璎分别拿出各自备课的教案来。比对着一看,自然是高下立现。秦校长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拍板道:“这样,往后白老师做的教案,我都让她给你一份,这一份军令状,你总可以立了吧?”
这作法,就好比做不出题时,有人把写完的答卷白白递到你手里——如此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缪昌平还能有不愿意的吗?
他心里已然激动起来,心道,有了白瑾璎的教案做基础,自己再添几笔加以完善,又先进班的学生悟性高,天时地利尽归自己,还怕教学成绩不如她吗?当下看秦校长都百般顺眼起来,向白瑾璎拱手道:“白老师,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啦!”
纵使他极力地按捺,窃喜的精光也从眼角显露无疑。
秦校长真不愿见到他,只管将两位男老师请走后,对白瑾璎道:“学校如今正是短缺洋文老师,缪昌平再没用,把他逼走了,余下三个班级没有人教,事情就不好收场。缪昌平要按住,家长要安抚,学生也要顾及,是以现在这个办法,谁也不受委屈,光光委屈了你一个人。”
可是事情要解决,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秦校长料想白瑾璎心里一定不好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过,不拘先进班提高多少分,这一份功劳,我都记在你的头上,期末的评优评级,一律都以你为优先,这我可以向你保证。此外,你的薪资从下个月起也多加五十块,这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范畴,就不必告诉其他老师知道了。”
明知道缪昌平是个小人,还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无偿分享给他,白瑾璎心里当然不大舒服。
不过仔细想一想,自己在第三中学任教师,本来也不是长久的计划,何必要和缪昌平僵持不下?要是能换来太太平平相安无事的工作氛围,让他一下,也就让了。况且秦校长是很偏向她的姿态,总算也是一份慰藉。
秦校长微笑一下,又说:“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没有课,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考试那一阵子,你是很辛苦的。”
于是白瑾璎也就回了一个微笑,算是将这一份补偿与安抚,接受了。
推门往外走时,倒看见校长办公室前的廊柱后藏了许多学生,一见她出来,纷纷做鸟兽散地跑远了。这其中就有徐克行,他倒没有跑,只是很腼腆地留在原地,想找她说话似的。
原来在四人举办秘密谈话的同时,孙立学便在班级里放出消息,信誓旦旦地说白老师受了提拔,要丢开他们这些吊车尾的后进班,转而去教先进班了。说话的时候,不忘以挑衅的眼神看向徐克行。
自从徐百富开罪蒋牧城之后,孙老板自然再也不愿和他沾边。他眼看巴结孙老板无望,又发现白瑾璎真是挺看重自己这孩子的,徐百富看惯了风向,随即又将希望投注到徐克行的身上,以期从白瑾璎入手,软化蒋牧城的铁腕。
是以,他近来很顺着徐克行的心意,他爱读书,那便读书!横竖孙老板是攀附不上了,也无需讨好那个小的,他不愿意和孙立学顽在一起,那就不顽!自己的孩子在功课上甩开姓孙的一大截,他还觉得扬眉吐气哩!
徐克行舒服了,孙立学却心气不顺。
他是个成天逃课的主,其实不拘哪个老师来教,姓白的姓缪的都讨厌,可徐克行喜欢那个姓白的,他便希望姓白的调走,好叫徐克行不痛快。
徐克行脸上不显,心里却紧张得很,于是跟了一群好打听的学生猫在校长办公室外,看能不能听出什么端倪。
起先看到缪老师一脸喜色地出来,猜测着:由先进班换到后进班,总不至于高兴成这样,那大约是不调换吧?可还是不确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仍旧等着。直到把白瑾璎等出来了,听到她亲口说了“不换”,这才把悬着的心,安稳地放回到肚子里。
一路意气风发地冲回教室,站在讲台上扬着手宣布道:“白老师不调走!她在先进班与后进班里,选了咱们后进班呢!白老师舍不得撇下咱们,咱们也不能丢她的脸,叫她失望吧?”
这一番宣言大大地鼓舞了士气,竟真让一个后进班迎头猛进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边,白瑾璎收拾了东西预备回家,刚走出教学楼,便在楼下遇见了程佩生。后者像是专程等着她,一见面,便很富有同情意味地说:“这一件事,你很受委屈。我再怎样帮你说话,校长一拍板,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白瑾璎向他道了声谢,一路往前走,程佩生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唉,你我如今的境遇,有太多力所不能及了。”他意有所指,总想唤起一点旧情,又说,“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尽可以找我谈一谈,一年多不见,我原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白瑾璎为避嫌的缘故,很不想和他谈,是以一路敷衍着,眼看离校门很近了,心想,这下总可以互相道别了吧?不想程佩生的絮叨竟戛然而止了。
白瑾璎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不仅闭口不言,连神色也略显得僵硬,视线定定地落在校门外的一处——蒋牧城锃亮的黑色洋车正停在那里,他人倚在车尾处,此刻已抬起了头,向这边看来了。
第55章 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
在见到蒋牧城的一刻,程佩生的神色明显地黯淡下来,只是白瑾璎的注意力全然被蒋牧城吸引走了,没有留心到罢了。
再看蒋牧城,同样也是皱了皱眉头,随后竟向白瑾璎半伸出手道:“快上车吧,说好了来接你的。”
白瑾璎并不记得他有说过这一回事,但因为蒋牧城时不时会来接她一下,也就懵懵懂懂地走过去,扭头对程佩生道:“程老师,快回去吧。这件事既然已谈好了对策,那就不必再去提,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
这一次,程佩生倒没有过多纠缠,只神色复杂地看了蒋牧城一眼,又勉力对白瑾璎笑了一笑,走开了。
外人走了,白瑾璎便很自觉地坐上洋车的副手座,问道:“你说过要来接我吗?什么时候的事?前一阵子太忙,我都不记得了。”心想,应当不是我提出来的吧?我并没有什么要请蒋二哥帮忙的事呀!
蒋牧城也弯腰进了驾驶座,草草带过道:“我们没有说好吗?大概我也太忙,一时记模糊了。”说话间,已经将车发动起来,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看程佩生和你走在一起,怎么,他也在这里教书吗?”
白瑾璎惊愕地扭过头看他:“你竟然认识程先生哩!”但她马上记起来,“哦,对,对,你们仿佛是见过一次。我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庆功的聚会,你还帮我们会过账呢。你记性真好,统共就这一次,你竟记得这样清楚。”
蒋牧城提了下嘴角,淡声道:“我知道他,大多还是因为他父亲。他父亲从前在总理府任财务秘书,只是手上的账太不清楚,被人细查追究后查了出来,便只有革职一途了。他的儿子会去做教师,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一番解释引起了白瑾璎的惊呼,“他父亲真被革职了吗?我想起来了,从前爸爸就提起过,他父亲之所以能坐上高位,就是仰仗了背后有靠山,只是这靠山能仰仗多久,那是说不定的。唉,政治场上风云变幻,这不是空话。”
又说,“蒋二哥,你不知道吧,那一天我参加完学生聚会刚回去,爸爸就问起我程佩生的事了,还说他有自己的耳报神,所以信息才这样灵通。”
提到白齐盛,她下意识就有许多话要说,笑容将将浮现在脸上,又想到白齐盛已然是不在了,整个人又消沉低落起来,话也就停在了这里。
蒋牧城这一位“耳报神”,因为无意间被揭开了底细,多少有一点心虚,竟也少见地没有出言宽慰,只是两手控着方向盘,默默地直视着前方。
白瑾璎偷觑他一眼,似乎是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点窘迫,便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道:“我还没有问,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余光瞥见窗外的街景,当下“咦”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这并不是会椿樟街的路呀?”
蒋牧城这才后知后觉道:“是我忘了说,本来今天来接你,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给我家里的侄子选一份生日礼物。现在是十一点钟,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再去转一转百货店吧,好在时间是很富余的。”
见白瑾璎面露难色,首先就想,她不要是约好了别人吧?也许是今天骤然见到了程佩生的缘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想到方才已经和程佩生道了别了,那一种威胁感才算淡去,问道:“有什么不便吗?”
白瑾璎很不愿意回绝他,只是事情急迫,只能实话实说道:“我最近恐怕很难有空了。从前没想到在中学教一教洋文,这样的花费精力,我手上那本译作,现在落下了好大一段进度,译文的用词与梳理上也不大顺利,正是赶进度的时候。”
她低着头,很惭愧地将手指缠在一起,“而且我也和虞妈说好了,晚饭回家里吃。”
这话听在蒋牧城耳朵里,反倒放下心来: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总归也不会和别人出去的。于是微笑着,绕了一段路,重新将车停到了椿樟街36号的大门前。
白瑾璎很过意不去,车门都打开了,还不忘回头说:“害你今天白跑一趟,等这一段进度赶上了,我请你吃饭吧?我的薪水上涨了呢,可见我教书的本领,也不坏吧?”
送走了蒋牧城的车往回走时,听见住在隔壁的记者同她打了声招呼:“白小姐回来了?”
对于余佰此人,因他平时总是笑脸相迎的和气样子,白瑾璎除了觉得他嘴碎些,对他的印象倒并不坏,于是也微笑着向他点了一点头。
余佰本来站在院子里的,见四处没有别人,神情闪烁着走过来问道:“白小姐,我看见刚才有位先生送你回来哩,恕我冒昧问一句,那是你交的男友不是呢?”
白瑾璎心里一跳,脸颊先就烧了起来。刚想让他不要胡乱说话,想不到对方见她如此神色,认定自己猜中了似的,“哎哟、哎哟”连叫了两声,表情十足十的同情惋惜。
透露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白小姐,别看这人仪表堂堂,内里可不能相信呀!不是我诓骗你,我可是亲眼所见,他在交流会上和别个小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地贴身保护着人家,这还不算是男友的姿态吗?那他对你,就是欺骗了!”
白瑾璎怔怔道:“交流会?”
余佰便露出一点自得的样子,嘻嘻一笑道:“白小姐不知道吧?前一阵子外交部举办了一次交流会,并不对外开放的,不过会邀请一些记者做报道。鄙人区区不才,也在受邀之列,所以我说的话,你小姐绝对可以相信!至于那位小姐的样子,我虽然没有看清,不过穿戴得很时髦哩!”
白瑾璎这下可以确定,余佰所说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呀!
余佰没有认出自己,却将她和蒋牧城视为爱侣,难道他们之间的举动真有那样亲密吗?这是唯独余佰一个人的推想,还是见过他们的人,都这样想呢?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脸上的热意非但没有下去,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余佰只当她的脸红是出于愤怒,煽风点火般又强调了一遍:“所以呀,可不能上他的当!”
白瑾璎讷讷地敷衍几句,逃也似的跑走了。
反倒是余佰觉得不得劲,白小姐急匆匆地回去,料想是去给那先生挂绝交的电话了,我的告诫,到底从虎口里救了她。只是当事人没有很激动的言语上的表示,自己这告诫,就显得不大有价值。
回家随便用了点饭,正要出去跑一段新闻,迎头又撞见一个身影,于是那低落的心情,瞬间又振奋了起来。笑道:“哎哟,瑾琪小姐,今天下课这么早?”
余佰自诩八面玲珑,就连对这三位白小姐的称呼,都是各有讲究的。
譬如白瑾瑜显然受过西式的教育,人也很西化,是以他便喊她“密斯白”;相反白瑾璎是个文静的古典女子,那就以传统的叫法,称其为“白小姐”;最后白瑾琪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爽快,喊一声“瑾琪小姐”,总不会招她的讨厌。
在这人际交往上,余佰是深谙其法哩!
白瑾琪果然也不讨厌,甚至心情颇好地回答他:“可不是,下午公共课的老师请了病假,早早就放学了。”
余佰盯着她打量了一阵,奉承道:“都说红气养人,自从你上过报纸后,眼见着精神气儿都更饱满了,拿现在拍电影的明星来说,也未必有你这样青春靓丽的美!”
偏偏这话正刺中了白瑾琪心里的痒处:今天下学的时候,一位明星经理人专程等在学校门口,给她递了一张名片哩!此刻,这名片正被她贴身收在口袋里,在她自己而言,当然十分意动,只是要不要和家里两个姐姐说,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据说拍杂志画报,是有酬劳可拿的,她现在最大的症结所在,不就是自己一穷二白,其实是靠了白瑾瑜的供养过生活吗?要是自己在拿了报酬之后冷不丁地宣布,恐怕连大姐姐都要震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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