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琪听着,眼眶已经噙了眼泪,只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
陈芳藻从来就是担不起事的性格,看白瑾琪挂着泪珠,自己心里也发慌,两手揉搓着先应付道:“好孩子,我看还是找一个偏僻人少的小诊所为宜,你也别怕,你自己也不确定,未必就是真的呀!”
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白瑾琪,还是在给自己压惊。横竖过了两天,陈芳藻带着白瑾琪去了离椿樟街远远的一处街区,七拐八拐地,钻进一条小胡同里。
这里的环境,当然绝不能和她平日生活的地方相提并论,不说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胡同两侧的矮房也都是灰扑扑的,老旧的木头门窗上裂了缝,一推就是吱呀一声。间或遇上几个住户行人,白瑾琪总觉得那视线偷窥似的落到自己身上,叫人心里发毛。
好在她围了一条大披肩,几乎可以挡住大半张脸,缩着脖子埋头,也就将那些视线给隔绝了。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路,陈芳藻才拉住她的胳膊,飞了个眼色示意说:“到了。”
只见左手边一间白色铺面,和周围破旧的房屋相比,显得整洁干净得多。大门两边贴了不少广告单,有被撕坏的,也有发黄的,一张盖着一张,且不管那上头写了什么,大门镶嵌的毛玻璃上贴着“平安卫生所”五个鲜红的大字,那就比什么都先抓住人的眼球。
第67章 你想要今天做手术,我们……
白瑾琪躲在陈芳藻的背后,顺着台阶上了二楼,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各有一间诊室似的房间,一边的门紧闭着,另一边倒是打开的。
大概是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开门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士来,冲她二人招了招手说:“来这里,来这里。”
白瑾琪活像丢了魂似的,给人带着走进了四面雪白的诊室,又给扶着坐上了诊室里一张狭窄的小床。她的神经本就紧绷着,不知怎么的,一沾上诊床,整个后背都竖起汗毛,身体僵硬着,怎么都不愿意躺下去。
那女大夫刚要皱眉,视线在白瑾琪并陈芳藻体面的着装和忧惧的脸色上扫过一眼,也就随她去了,只在嘴上奚落了一句:“好吧,你想坐着就坐着,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平时要是有这样不依不从的劲头,也不必上我这卫生所做检查。”
说着,扭头拿出一副西式的听脉器夹在耳朵里,将听脉的那一头按在白瑾琪的胸口和腹部,有模有样地听了起来。
白瑾琪怕得不行,两眼紧盯在那女大夫的脸上,留心着她的表情,但凡拧一下眉头,她的心都要狂跳好几下。想不到听了一阵,那女大夫便放下了听脉器,抓了白瑾琪的手腕开始给她号脉。
见两个客人都疑惑地盯着她看,那大夫也不局促,笑了一下说:“说到底,老祖宗的东西可比西医管用,我两样都很在行,正可以上一道双重的保险。”
白瑾琪随她怎么说,她此刻的感受,便好似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随便人家怎么摆布,自己干脆听不见看不见才好。一只手被那女大夫粗糙的手指按着,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了陈芳藻的手,想汲取一点安全感似的。
半晌,那女大夫收回了手,叹了口气道:“果然,你小姐是有了。不过还太小,听脉器听不出来哩。”
她这一句话,一下就把心存侥幸的两人打入了谷底,白瑾琪只觉得心头一个咯噔,整个人的体温都在这一刻流失掉了,偏偏她从陈芳藻的手上也感受不到温度,那么陈芳藻的惊慌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女大夫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仍旧可以提着嘴角,做一个微笑的模样,问道:“看你二位的模样,也是不想要的,那么是今天就实施手术呢?还是改天呢?只是孩子这东西,拖的越久危险就越大,我看不如就是今天吧?”
白瑾琪顿时打了个冷战,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
再看旁边的陈芳藻,也是脸色煞白。她这两天仔细想过,自己这个女儿,一向粗心大意,有时候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故而她虽然找了间小诊所陪着白瑾琪来,心里实则存了七八分的希望,想不到就给完全地打破了!
当下,她也顾不上要去找白瑾瑜“看管不力”的麻烦了,单说自己是白瑾琪的妈妈,现在陪了女儿来小诊所打胎,打好了怎么办?打得不好又怎么办?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
现下,白瑾琪的衣食住行都由那一位大小姐管着,白瑾琪真要有什么事,她能不插手吗?到时候知道这里头还有自己一份,新账旧账一起算,自己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芳藻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然看见大夫还站在对面等着,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又扯了扯嘴角客气道:“今天不做,今天不做,这是大事,我们回去要好好商量一下。”
女大夫听了,也跟着拉下脸来,嘴里放出一声冷笑道:“我刚才问你们,不过客气一下,你想要今天做手术,我们还没有位置呢!”
说着,又从半新不旧的木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哗啦啦地翻开给陈芳藻看,“要做手术,可是要预约的,还要先交十块钱的预约费。现在么——最早可以约在下个礼拜三。”
确定做还是不做,定在礼拜几做,这也是很但责任的事。陈芳藻讪讪地一笑,回头看向白瑾琪,那意思是要她自己决定。
白瑾琪的脑子里像塞了团浆糊似的,心里还没决定做不做呢,先想到:这事儿不能叫学校里的人知道,那就不能安排在要上课的日子,最好也不能让两个姐姐知道,那就不能放在休息日,无缘无故出一趟家门。
过了半晌,才小声道:“......不要礼拜三,我、我们约礼拜五的傍晚。”
她说这话时,手还紧紧握着陈芳藻的手,需要母亲陪伴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陈芳藻脸上的笑又僵了一下,偷偷瞧了白瑾琪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交了十元预约费,将女儿带走了。
离开时,两人还是用大披肩围着脸,只是心里揣着坏消息,那脚步便格外的沉重。白瑾琪胡思乱想着:我遮头挡脸,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我来,但就我现在这颓丧灰败的样子,恐怕别人见到我,也认不出我吧?
又抬起头,向着破旧的小巷四处环顾一圈,自嘲道:什么认不认得出,我真是多想,我认识的人,哪一个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她这就想差了。
在距她不远的巷子拐角处,就有一个人向她的背影打量了两眼,满脸的奇怪狐疑,不信似的又盯着看了一阵,直到同行的人叫他,才回过神来一道走了。这人是谁,这里先不做揭晓。
再说白瑾琪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本想着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想不到一开门,正对上客厅里白瑾璎和虞妈两张很可亲的脸,两人一看见白瑾琪,倒是惊了一跳:“啊呀!怎么脸色这样白?”
白瑾璎让虞妈去拿热毛巾和热茶,自己握了一把白瑾琪冰凉的手道:“怎么冻成这样?现在天凉得很快,以后出门可要记得多穿一点,瑾瑜之前不就给你买了新的毛线衣吗,这就可以穿起来了。”
一面说,一面将桌上一个小盒子打开了递到她眼前来:“你瞧,你上回说好吃的蝴蝶酥。我今天正巧路过春华大饭店,便又买了,还是刚烤出炉的呢,快吃一块。”
白瑾琪下意识地捏了一块在手上,那点心是温热的,白瑾璎握了自己的手也是热的,她对自己亲切的话语微笑,更是烫热的。
她化作石头往下坠的心,霎时像是给人捂化了。
白瑾琪从坐上卫生所的小床到独自回到家都还没哭过的眼睛,一下就潮湿起来,得亏了她有几分表演的功力在身,才堪堪忍住眼泪,没有让白瑾璎看出端倪。
她佯装轻松,笑嘻嘻地和白瑾璎聊了几句,又用虞妈拧来的热毛巾擦了手脸,才俏皮似的拿了一盒点心回去房间。只是一关上房门,整个人便脱力一般抵在门后,滑坐到地上小声哭起来。
之前在诊所的时候,她太慌了,也太害了,虽然约下了时间,实则心里什么都没想好。可现在她想好了,这个东西一定要打掉!
白瑾瑜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孟先生,白瑾璎虽然没有恋爱,但她这样漂亮柔弱的女子,往后一定是要结婚的呀!要是自己未婚先孕,人家会怎么议论自己两个姐姐?那个姓孟的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姓柳的,把大姐姐抛弃?
白瑾瑜虽然硬气,心里难免不生闷气,白瑾璎呢?她简直会被流言蜚语击倒的!
不能因为自己这一时荒唐的错误,让一个姐姐受气,另一个姐姐受苦,那就太自私了!
何况大难临头的时候,唯有这两个姐姐没有抛下你,你就是这样“报答”她们的吗?
白瑾琪起先咬着袖子狠狠地哭着,而后渐渐安静下来,任凭眼泪直流,人却目视前方想得入神。忽而,她抬手将眼泪一抹,动作之坚决神色之坚毅,可见已是下定决心了。
再看客厅里的白瑾璎,在对着白瑾琪和虞妈时总是扬着笑脸,可当白瑾琪回了房间,虞妈也去忙活自己的事,客厅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时,那笑脸也消退了。她空望着不知哪一处,脸上是很愁苦疲惫的样子。
白瑾琪在打胎一事上考虑她良多,有一件事考虑得很对。
白瑾璎实在是个容易被流言蜚语击倒的柔弱人。
第68章 “是呀,我看那新老师为……
像缪昌平这样的小人,最爱在背地里做小动作,要防他,是防不住的。
应到白瑾璎的身上,那就是学生之间似乎有了一种说法,说教洋文的白老师和新来的教务专员私下里是恋爱的关系,这谣言在前三个先进班里尤为盛传。
白瑾璎起初并不知情,只是走在学校里头,总感觉有女学生偷觑着自己窃窃私语,上去问她什么事,又什么也不说,只是捂嘴偷笑着跑走。
直到某一堂六班的洋文课,白瑾璎一走进教室,就看见孙立学并徐克行两个人站在讲台前,两条胳膊互相掣肘着,一副打架的样子。而孙立学的跟班梁小山则从背后扣住徐克行的腰肩,要把他拉开。
白瑾璎当下喝止住三人,让他们回去各自的座位。
孙立学见她来了,竟也没有纠缠,脸上甚至露出一点快意的笑容,大方地率先松开了手,向梁小山使一个眼色,两人大摇大摆地下了讲台。反倒是徐克行,一经自由,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拿起了讲台上的板擦,要先去擦黑板。
孙立学摊开手脚坐在椅子上,高声道:“你擦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也让咱们白老师看一看呀!”
白瑾璎拧着眉头去看,才发现黑板上大大地写着自己和程佩生的名字,两个名字的中间画着一颗桃心,又飞着一支爱情之箭。再看孙立学得意洋洋的表情,这画作出自谁人之手,也就不言而喻了。
结合最近的种种迹象,白瑾璎心里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她同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和程佩生一句多余的话不曾讲过,何以就有了这样的谣言?
她冷凝着脸,望了孙立学道:“密斯脱孙,你自己的大作,就由你自己来擦吧。下课的时候,你怎样乱涂乱画我不管,既然上课了,那就要擦干净。”
孙立学歪着嘴坏笑,故意说:“干嘛擦了?这是件喜事呀,我当白老师见了会高兴呢,恭喜恭喜了。”说着,还抬手拱了两下。
可惜白瑾璎既不发笑,也不发怒,只一双眼睛既冷又静地看着他,孙立学一出独角戏唱不下去,反倒引了满教室的学生都盯着他看,只好讪讪地撇嘴收声。白瑾璎这才道:“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孙立学没了刚才那股嚣张劲儿,扯了扯嘴角道:“大伙儿都在说呢,我哪儿记得是哪里。”
要和孙立学掰扯,那是扯不清的,是以白瑾璎只是很严肃地让他来擦黑板,又用洋文催了他一遍,搞得孙立学的脸上很挂不住,且六班的学生,也知道了这一消息绝不真实。但在白瑾璎的心里,到底又多添了一桩心事。
下课回到办公室,隔壁桌的吴老师一见了她,竟也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道:“你和程□□的事,是真的吗?你们藏得真好,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哩!不错不错,我看程□□为人很——”
白瑾璎做不出一点笑脸,头一回抢白别人道:“根本没有的事,我正为此发愁,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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