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璎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当下急得眼眶通红,捂着脸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买点心回来的那天,瑾琪对我嘻嘻哈哈很快活的样子,我其实看出来她是佯装的,可我想她自尊心很强,未必乐意别人插手她在学校的事,我就没有问,我不知道是——”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打起颤来,几乎漏出哭腔。
还是蒋牧城按住她的肩膀才稍稍镇定下来,前者果断道:“我现在就开车出去找人,另外联系附近几处警察署。瑾琪平时常去的地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告诉我。”在汇总完讯息后,人就迈出屋子,行动起来了。
孟西洲也把司机派遣出去,只是为防突发状况,自己则留在了椿樟街的房子里。
接下来,就真是苦等了。
白瑾璎眼眶上的红就没有消退过,其间默默淌了几滴眼泪,又怕给大家增添消极的气氛,赶忙自己擦去了。白瑾瑜倒好一些,总是头一个抢去接电话,言语也有度,实在有顶梁柱的姿态。
可即便如此,等到夜里八点钟,脸上也流露出心急如焚的神态。
她彻底坐不住了,迈着步子往玄关的方向走,坚决道:“这么等下去,绝不是办法。瑾琪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往后连觉也睡不安稳了,我也开车出去找。实在不行,只有去她戏剧社同学的家里,一个一个的问了。”
孟西洲没见过她如此急迫的样子,第一反应便是忧心,当下说:“我和你一道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站起身来,刚要去叮嘱同样含泪心焦的虞妈留在家里照顾好白瑾璎,正是在这时候,余佰护送着白瑾琪登门了。
白瑾琪瑟缩在余佰的身后,深色的大披肩掩着巴掌大的小脸,加上红肿的眼睛和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有被霜打似的可怜样。
可这样子却没有激起白瑾瑜的同情心,她只觉得一阵怒火在胸口烧起来,老鹰抓住小鸡似的,一把将白瑾琪从余佰的身后扯了出来,恨恨道:“真不容易,你还晓得要回来呢!”
旁边白瑾璎听见白瑾琪回来了,当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冲过来看她,却被白瑾瑜拦在边上不让她靠近。
拉着白瑾琪的胳膊接着说:“我只问你,陈芳藻回来找你了,是不是?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才是保密工作做得最好的人!”她问了一连串,结果白瑾琪就是红着眼圈闷不吭声,木木地任由她拉着,那又是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了。
白瑾瑜见她咬死了不供出陈芳藻的下落,冷笑起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告诉你吧,陈芳藻早坐了今早的火车回上海去了!亏你对她很维护,可惜,她不领你的情呢!”
这一句讽刺其实不重,偏偏刺中了白瑾琪担惊受怕地苦等了一晚上的疮口,且又宣告了,她这是又一次被自己母亲给抛下了。
白瑾琪心理上受不了,终于哭喊道:“可她是我妈呀!”她的苦闷压抑到这一刻,情绪已然激动到了顶点,嘴里的话,不过脑筋地就冲出来了,“你们没有妈妈陪着到大,你们怎么会懂呢!”
这句话,一下就刺痛了两个人的心。白瑾璎淌着眼泪,连白瑾瑜都像给人蛰了一口似的,一下子放开了拉人的手,退开一步冷声道:“对,你有自己的母亲,我管你,是我管错了。”
白瑾琪喊过一句后,大脑有短暂的空白,迷蒙中看见白瑾瑜站得离自己两步远,而白瑾璎则很近地贴在她身后。
就是这两步远的距离,便好似楚河汉界一般,她们永远是亲密的一伙,而自己就是被排除在她们之外的。在搬来椿樟路之后,许多个瞬间,她还当自己已经被接纳了呢。
于是情绪上的激动刚要消退,又被喷涌上来的这一阵委屈顶上了。
白瑾琪也冷笑了一下,说:“你真是要管我吗?你是想要指挥我呀。最好家里的人都是受你掌控的员工,各个安安分分,让你省心才好。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呀,不是你的傀儡,你怎么能够掌控我呢?”
她看着白瑾瑜和白瑾璎紧靠在一起,妒忌的酸液又冒出来了,颤抖着嘴唇又说:“你爱指挥别人,就二姐姐甘于受你的指挥,难怪你们的关系总是最好!”
白瑾瑜和白瑾琪争执不下,白瑾璎站在旁边,虽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却一直受着翻江倒海般的煎熬。
她从来是闷声做事的人,有什么压力也是自己来扛,译文不顺利的压力,学校里流言蜚语的压力,学生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投诉的压力,统统压在她身上,早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白瑾琪的话,虽然可以说是无心,但实在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在瑾琪看来,我真是甘于受人掌控的傀儡吗?我不过是从不做出格的事,也不愿意与人为难,故而别人怎样说,为着事情能顺利地进展下去,我妥协一点也不要紧,极力地去配合罢了。原来在她看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瑾琪这样看我,恐怕别的人,也是这样看我。
譬如自己带教的班级分明拿了好成绩,结果却要自己把教案共享给缪昌平;自己安分地教书育人,多余的交际一概没有,偏偏学校里就有了她的桃色绯闻。那放出谣言的人意欲何为呢?总归是想利用谣言的力量,左右她操控她吧。
就因为我是个容易掌控的人,所以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想来掌控我吗?
我偏偏不能令他们如愿。
可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去对抗?
白瑾璎的脑海里,像有两股浪潮在对冲,自己就在这浪头之间,被撞得东倒西歪。同时又有一种不被善待的苦涩,就因为自己极力地容让,到头来,她反倒成了别人可以随意压榨对待的烂好人了。
这三重念头相互拉扯,反倒什么也思考不清,脑子里嗡嗡直响,似乎那烦愁,是根本挥散不去的。
白瑾璎头一回体会到了“叛逆”的感觉。
她从小到大最是循规蹈矩,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多少带着忍耐,忍到了顶点,总要往极端上去宣泄一次。譬如现在,“规矩”似乎就成了“枷锁”,让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挣脱。
白瑾璎在学校里受流言攻击的时候,一心想要回到家这个巢穴;可现在呆在这一团乱的家里,又一心想要逃离了。
她望着白瑾琪道:“这世上,没有谁甘愿受谁的‘指挥',我若是愿意受人‘指挥',那也是这指挥在我看来是对的。瑾琪,你连对错也分不清了吗?这世上,也不光只你心里苦闷啊——”
说到“苦闷”的时候,白瑾璎的声音狠狠地打了个颤,又猛吸一口气稳住了,扭头哀求似的对白瑾瑜道:“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不在,可我实在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我——”
话没有说完,成串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白瑾瑜从没见过她失态至此,本来冷凝着脸和白瑾琪对视呢,这下也有点慌神,想让她先回房间去,也算是可以静一静的私密空间了。可不要这个刚找回来,那个又跑得没影了。
但转瞬之间,白瑾璎已经往门外走了,连外衣都没有拿,可见逃离的意愿之强烈。
屋外,蒋牧城将将停好了汽车,开了车门下来。
他由警察署接到了白瑾琪已经回家的电话,便不再搜寻,开车回来了。想不到刚一下车,便看见白瑾璎抹着眼泪从屋子里奔出来,大概她无心看路,一头撞进自己的怀里。
而在白瑾璎身后,紧跟着焦头烂额追出来的白瑾瑜,看见他来了,反倒停了脚步,纠结再三,还是冲他道:“眼下我是顾此失彼,托你照看好瑾璎,可千万别让她犯傻呀!”
第72章 “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
仍旧是车上,白瑾璎在副手座上掉着眼泪,和自己接她下学时的情境,实在有着微妙的相似。
蒋牧城轻声问:“我们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白瑾璎自问,去哪里可以消解这些烦闷和愁苦呢?那么多的人,将消愁的法子寄托在一个酒字上,那当真管用吗?自己虽没有试过,可设若一点用没有,何以人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呢?
于是瓮声瓮气道:“我们去荣华大饭店,或者别的饭店也行,我想喝酒。”
蒋牧城长久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上转动了方向盘,向某一条路上开去。
白瑾璎靠在车座椅上,夜里带着凉意的风透过车窗扑到脸上,多少叫人舒服了一点。她似睡非睡地阖着眼,等眼睛再一次睁开时,看到窗外的景色是很幽静的,似乎不像有大饭店的热闹样子,狐疑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蒋牧城道:“这个时间,大饭店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人来人往,是很闹心的。横竖你想要喝酒,我带你去一个有酒的地方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车已经开过气派的黄铜大门,在一处洋楼前停了下来。而白瑾璎也借由周遭的景致,认出这里是蒋牧城家里的公馆了。
蒋公馆的制式和从前的白公馆不大一样,从前在白公馆,大家都是住在格外宽敞的一栋大洋楼里,各人有各人的房间。蒋公馆则是分着独栋的小洋楼,各自为政,晚饭或者家庭小聚会,则都在蒋公蒋太太所在的主楼进行。
蒋牧城几乎是瞬间做了决断,把白瑾璎带来自己居住的小洋楼。
一来,自己的母亲睡得早,现在已接近她要休息的时间了,不方便去打扰。二来,深更半夜,自己把哭得这样可怜的白瑾璎带回家来,不说她正是想找清静,恐怕不乐意受到别人过多的关注,单说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带她来的呢?
在白瑾璎没有明确的首肯之前,这就不好解释。
再一点,就是他的私心了。母亲待白瑾璎一向很亲切,看到她哭,势必要拉了去百般的安慰,那末,自己也就别想再见到人了。
是以来自己的洋楼,既可以满足私心,也少了许多麻烦。且他手底下的听差,嘴都很严,绝不会有不好的流言走漏出去,即便白瑾璎不接受自己,对于她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害的。
这样想着,虽然认为处处稳妥,多少有一种失落在心底划过。
而在白瑾璎这里,低落之余,反倒生出一点新奇。
往年跟着爸爸做客的时候,不是没来过蒋公馆,不过用餐谈话都是在主楼,从没来过蒋牧城的领地。何况当时白瑾瑜和蒋牧城势同水火,别说蒋牧城不发出邀请,根本白瑾瑜自己就是绕道而行,不屑于去看,自己跟在白瑾瑜身边,当然也就没有见过。
只是这一份新奇,很快就被喝酒的念头盖过了。
一走进洋楼的会客厅,还不等在沙发上坐下,就问:“酒呢?现在就有吗?”
蒋牧城无法,只好叫来一个听差,让他取一瓶最温和的红酒。不想那听差人不大机灵,红酒取来了,刚拔了软木塞子,才发现没有拿配套的酒杯来。
蒋牧城刚想让白瑾璎再等一等,没等他说出口,那边白瑾璎已经从茶几上自取了一只茶杯,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后,径自先喝了起来。
这酒是什么滋味?那真说不大清,总之绝不难喝,过喉是凉的,可流到胃里,又是热乎乎的,颇有一点神奇之感。白瑾璎这个“门外汉”,真就像喝水一样,一下饮了大半杯。
她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凡是呆在蒋牧城的身边,便格外的没有警惕心,连从没喝过的洋酒都敢去豪饮,似乎这个人,可以和全然的安全画上等号。这要是换作别的男子,那简直不能够想象。
蒋牧城见她已经喝上了,也就不再拘泥,反而觉得她用茶杯喝洋酒,竟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问:“酒也喝到了,总该高兴一点了吧?”
而酒是令人迷醉的东西,把理性的堤坝瓦解了,感性的洪水就破闸而出了。
白瑾璎喝着喝着,突然呜咽一声,哭着说:“为什么总有人和我为难呢?”
蒋牧城望着她,沉沉地问:“谁和你为难?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明所以的样子,随即又有些愤愤然,说:“什么姓徐的?分明是姓缪的!”
她只气愤了这一下子,很快又消沉下去,兀自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倾吐道,“想来想去,我这个人有什么本事呢?我不会交际,也不爱热闹,只会啃啃书本,于社会于家庭都是很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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