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洲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以说话的口吻很淡也很慢,并不为发一顿脾气,似乎只是心平气和地想讨一个答案。
白瑾琪受这平和气氛的影响,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白瑾瑜一眼,眼睛一眨,睫毛便又沾上了泪珠,小猫似的嘤咛道:“我不敢......我、要是告诉你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会不会更瞧不上我呢?”
第74章 “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在蒋公馆的客房里睡了一晚,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第二天起来时还觉得混陶陶的。
好在蒋牧城很周全,公馆里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连换洗的衣物,都可以直接拿蒋牧城的姐姐搁在家里的新衣服穿。唯其蒋小姐是个摩登女子,衣服大多是颜色鲜亮的洋装,佣人们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出一身浅黄色带大花边领子的套裙。
白瑾璎换好了衣服坐下梳头,心里却慌乱地打着鼓。
昨天半夜里她醉酒醒了,听见蒋牧城说自己“太可怜”,后来怎么样了呢?
白瑾璎记得自己并没有松开手,任凭蒋牧城将她的手握着,甚至勾着手指,也轻轻地回握住了他,小声地说:“你才不可怜......”她也不忍心让他可怜啊。
蒋牧城的眼底亮起幽光,定定地望着她,嘴角却挂着一抹苦笑似的,低声道:“我不可怜吗?我想求一样事物,却怎么也求不到。”由他目光之所向看来,这样东西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白瑾璎被他盯得脸颊滚烫,也不知道是醉意,还是羞意,只好把半边脸颊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发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求到呢?”
她不敢看蒋牧城,故而只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继而床边一陷,是蒋牧城起身坐了过来。他伸手过来,手背贴了贴白瑾璎的额头脸颊,似乎是在探她脸上的温度,问道:“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很不好意思,又为他戏弄人似的明知故问感到很委屈似的,赌气道:“求来干嘛呢,也没有什么用......”
蒋牧城的手本来就探在她的脸颊边,当下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道:“胡说。什么没用,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昏暗寂静的夜里,谁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加上蒋牧城的手松开她后,一直隔着被子在她背上轻拍着。醉意再添温情,那就更催发出困倦了,这之后不多久,自己便迷糊着睡了过去。
白瑾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摇曳不停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鼓起勇气下楼去了。
餐桌旁,蒋牧城早已经坐定,看见人下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让听差把热粥小菜端上来。望着白瑾璎微笑道:“好漂亮。”又问,“头疼吗?等下吃完早饭,要不要去公园里散一散心?”
白瑾璎拿勺子搅着热粥,摇了摇头,腼腆道:“不疼,我想早点回家去,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我昨晚临阵逃跑,够没有责任心了。”
蒋牧城便说:“那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吃吧。”
白瑾璎向他微笑一下,这就是同意了。
只是用饭到一半,蒋牧城又开口:“你的衣服,佣人已经拿去洗了,恐怕一时片刻也干不了。我的意思是,干脆就放在我这里,万一你以后过来,也可以用得上。”
白瑾璎心里一跳,险些被咽到一半的粥呛着,讷讷地“哦”了两声,多余的一句也不敢说。
蒋牧城抿着嘴唇,倒像有些不满意似的,但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直到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早饭,彼此站起来的时候,他才几个大步抢到白瑾璎的身边,手掌虚握住她的胳膊道:“瑾璎,为防万一,我还是要确认一句。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白瑾璎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为着这一句话,顿时又心跳如雷,两颊飞红。可饶是如此,还是转过身,挽了一下他有力的小臂,抿着微笑说:“当然记得,你才是不要忘了。”
如果说直到刚才,蒋牧城的动作都是很克制的,在这句答复之后,便好像越过了一道界线,顷刻间变得不同了。他的神态整个柔和下来,手臂环过白瑾璎的腰肢,一个郑重的吻便落在了额头上。
蒋牧城抱着她叫了一声“瑾璎”,也不说什么事,沉沉地发着笑意,又念道:“瑾璎。”
白瑾璎简直觉得他有一些粘人,但是初初确定关系,这似乎又是可以理解的。脉脉地依偎了一会儿,想到家里白瑾琪的事还有待解决,又生出惭愧之情,催着蒋牧城送自己回家。
想不到刚走出蒋牧城的洋楼,远远便看见一辆洋车由大门的方向开了进来。同时,一个听差跑过来报告道:“先生,白小姐来了,说来接人哩!”
那车开到近前停下,里头的人拉开了侧窗上挂的漏雪纱,果然露出白瑾瑜一张明媚的脸,想不到她是亲自开了车过来的。
再说白瑾瑜,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心情是很舒朗的。
她昨晚和白瑾琪深谈了足有一个多钟头,才惊觉彼此之间,有许多相互误解或蒙昧之处,譬如自己何时对白瑾琪瞧不上眼了?再看白瑾琪对她的看法在意至极,倒像是很崇拜自己的样子。而后,又听白瑾琪说,很怕让自己和白瑾璎的名声受累,她顿时又感到动容欣慰,觉得这个小孩子,并不是不懂事的呀,心里有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小事,既然瑾琪自己也不要,到正规的大医院里拿掉就是。
倒是害孟西洲在楼下等了许久,走的时候,都是午夜的钟点了。
不过今早出门前,他倒是又挂了个电话来,知道这边已没事了,便半开玩笑地讨要“嘉奖”,道:“我虽然不敢自称‘功臣',要一点奖励,并不为过吧?我昨晚都没有睡好,越想,越觉得自己在你眼里不大值钱。”
委委屈屈地玩了一个手段,让白瑾瑜答应了“补偿一二”,才互道了再见。
白瑾瑜的心情固然舒畅,但在看见蒋牧城的手牢牢地牵着白瑾璎时,尽管心里已料到了有此进展,到底觉得被这一幕扎到了眼睛。
是以白瑾璎一坐进副手座,她也不给这一对小鸳鸯再说上两句的时间,便急匆匆地将汽车发动起来了。一转头,见白瑾璎的目光看向车外,和蒋牧城很惜别的样子,忍不住酸道:“别看了,他昨晚上没有极力地凑过来,让你看个够吗?”
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哼了一声,“他还让你换衣服了?”
白瑾璎屡屡被她说中羞窘之处,当下收回目光很规矩地坐好,辩解说:“是我自己换的......”看到白瑾瑜脸上揶揄的神态,立刻窘得说不下去了。
还是白瑾瑜先破功地大笑起来,道:“我不逗你了,还是先说老三的事吧。我今天不用司机,自己开了车来,就是想单独告诉你,不让别人听到。”
白瑾璎当下无暇他顾,愧疚道:“是,我昨天当了一回逃兵,把这一堆麻烦事都留给了你,是我的不对。”
白瑾瑜向她微笑一下,说:“你有什么事,一向喜欢憋在心里不说,要不是你昨天‘逃'了这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精神也要被压垮了。是以看你发泄出来,我心里反倒松一口气。”
这话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全是安慰,又怕她心里的内疚作祟,故意夸张地叹气道:“唉,谁让我是家里最大的姐姐,底下小的有什么事,我怎么能不管一下?等瑾琪的事完了,很快就轮到你了。”
白瑾璎一双满含着动容的眼睛,简直没法从白瑾瑜身上移开,半晌才开口追问:“瑾琪的事怎么样了呢?我看你心情不坏的样子,结果总不会太差吧?”
白瑾瑜沉吟了一下,道:“瑾琪的事,有好有坏,不过在我看来,坏的那一部分,完完全全是可以补救的。”
说罢,将白瑾琪古怪行迹的缘由,都简略讲了讲,又说,“你就当我和她是吵架讲和了,她怀孕的事,你装不知道就好。别看她平时张牙舞爪的,心里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小。”
白瑾璎真想不到陈芳藻事件的背后,还藏了这样一件大事!一面觉得白瑾琪实在是胆大胡来,什么都敢瞎尝试;一面又感慨她重重思虑之下的不易,不知有多惊惧无措。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对错,就没有意义,只能从好的方面去想罢。
于是思忖着道:“我、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发现得早,瑾琪也没有真的糊涂到在那小诊所做手术。唉,望她跌了这个跟头,往后都能引以为戒,在感情这件事上谨慎一点。”
白瑾瑜听着,很有趣味地瞥了她一眼,道:“谨慎一点?像你一样的谨慎吗?我看,你就是谨慎太过了,最好把瑾琪的胆子分给你一点,那就——”
她本来只是随口玩笑一句,觉得以白瑾璎的年龄,也是时候淌一淌爱情之河了。但猛地想到在瑾璎上车之前,蒋牧城把她的手牵得,牢得和什么也似,心里又是一沉:再谨慎有什么用?架不住精明的猎人就蹲守在边上,寻一个间隙,到底把这块肉剜走了!
想到这里,心气儿又不大顺了。
第75章 你属羊他属虎,你老和他……
椿樟街转眼就到,白瑾璎一走进家门,原本乖巧坐在沙发上等的白瑾琪便一路小跑过来,小兽似的往她怀里扑,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她一声“姐姐”,向她求和。
白瑾璎本来也不怪她,毋宁说她自己还带了点愧疚的心理,顺着她的背道:“既然说开了,那就没事了,有什么困难,咱们总能一道解决。”
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了。
白瑾瑜昨晚已经向自己打了保票,白瑾琪倒不是不相信她,这个姐姐一向言出必行,有她一句话,等于有了七成的底气,只是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就要去弄走肚子里的小孩,哪儿有不怕的。
白瑾琪靠在白瑾璎的怀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后进门的白瑾瑜,见她很沉着地含着微笑向自己点了点头,既有“我很守约定,没有把你怀孕的事告诉瑾璎,放心放心”的意思,又像在说一切有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
不啻于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心里总算安定一点。
姐妹三个总算又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虞妈激动得几乎要拿出帕子来抹一抹眼泪了,当下迎出来道:“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今天早上都没准备什么,尤其是大小姐,没吃几口就出门接人去了,折腾一个早上,哪儿有不饿的。不如中饭就早一点摆吧?”
说着,已经让吴妈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中午的菜色格外丰盛,尤其中间一锅玉米排骨汤,是从早上就炖起来的。除了有表示庆祝的意思,也是白瑾瑜昨晚特意叮嘱过她,要做些有营养的。
虞妈倒没有多想,只觉得很应该如此,看昨天她们昨晚吵成那样,又是发急又是哭喊,眼泪不要钱似的抛。都说“十滴血生一滴汗,十滴汗生一滴泪”,哭是很伤精神的哩!
白瑾瑜早上接人心切,现在真是饿了,也就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下。同时指了正中的位置对白瑾琪道:“你坐这儿。”这位子正对着一盘大虾和鲜香的排骨汤,方便她多夹多吃。
设若真要去医院做打胎的手术,不把身体养好可不行,总之决不能像她前段时间那样节食少吃。
再看另一个妹妹。白瑾璎早上呆在蒋公馆,姓蒋的决计对她大献殷勤,恐怕是吃得饱饱的才放她出来,便对白瑾璎道:“现在离早饭时间不过多久,你大概还不饿,就陪着我们随便吃一点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又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来。
那还是没有解除婚约的时候,姓蒋的为着应付他母亲,点卯似的,时不时要上她们家做客。在她这一边呢,受了白齐盛一顿教训后,只能露面接待,偏偏心里恨得牙痒痒,便带上白瑾璎一起,至少在人数上占据优势。
可想而知,那气氛有多么冷多么坏。
连白瑾璎这个安安静静写作业的人,都难免受到影响,在白瑾瑜冲着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发出冷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两边各瞅一眼,生怕他们在家里大吵起来。
因为是在自己家,白瑾瑜很有主场意识,自顾自写信或者看杂志,间或和旁边的白瑾璎闲聊几句,彻底将蒋牧城晾在一边。心里望他识趣一点,能自己走开。
想不到几次过后,倒给她看出一点端倪来——何以这姓蒋的能一言不发地坐一个钟头,可每每在瑾璎说完话后,就要试图去接话呢?何以瑾璎的作业一写完,他就很自发地伸手接过来,给她检查呢?
白瑾瑜心里存了疑问,有一回,故意在白瑾璎写作业的时候,把她一绺头发绕在手里把玩。果然,蒋牧城的目光总是隐隐落在自己手上,眉头也微微地拧着。
白瑾瑜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姓蒋的不是来膈应她,是来和她抢东西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心里的火气压不住,手上难免失掉分寸,不当心把白瑾璎扯疼了,闷闷地哼了一声。白瑾瑜自己也是一惊,立刻松开手,又去给她按揉那一块头皮,搞得白瑾璎很不好意思似的,理着头发说:“没关系。”
当事人自己都说没关系了,却有别人替她打抱不平。
平时沉默是金的蒋牧城瞪了白瑾瑜一眼,冷着脸道:“你坐着就坐着,做什么乱动别人?”
此刻,白瑾瑜再看他,俨然已经像是在看敌人了,冷笑道:“我家里的人,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倒是想也动不了呢!”
这话一出口,对面人的脸色当即冷沉下去。白瑾瑜虽逞了口舌之快,但一想到姓蒋的狼子野心,非但不觉得痛快,一张脸也是阴沉沉的,竟不再恋战,像不当心露富的人急于藏起财宝似的,匆匆忙带着白瑾璎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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