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牧城真想去抱一抱她,几乎腰杆已经使力,人就要从那沙发上站起来了,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将那汹涌而来的渴望压抑下去。只是定定地凝望着白瑾璎,郑重道:“胡说八道。你做的够好了,还能要求一个人怎样的好?”
白瑾璎也不知听没听懂,抿了抿嘴角并没有说话,一仰头,把茶杯里的酒液饮尽了。
要白瑾璎喝醉,根本也不必很久,没出十来分钟,她已经红着一张脸伏在了沙发扶手上。两眼紧闭着,时不时的从鼻子里,发出软绵绵撒娇似的轻哼。
蒋牧城自她猛喝了半杯便满脸飞红之后,也知道了她酒量不好,未免她真的喝得不省人事,早已经吩咐佣人收拾好了客房。然而此刻人真的醉倒了,他没有想着立刻去照顾,反而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可是不够,不够。
还想看更久,久到......最好就是一辈子。
蒋牧城不免为自己的妄念嗤笑一声,回过神后,终于伸手将自己心爱的人,如同抱一片柔软的羽毛似的,抱去了二楼的客房。
白瑾璎被放到被褥上时,难受似的哼哼了两下,扭着被立领包裹住的脖颈,额头也隐约可见饮酒后发热的汗迹。蒋牧城第一反应是找女佣人给白瑾璎换身干净舒服的衣衫,横竖自己姐姐结婚之前,有成箱的衣服堆在家里不曾穿过。
可不知什么缘故,他心里就是不大乐意。
为了支撑这一份不乐意而使之合理,又想,瑾璎是很害羞腼腆的性格,恐怕也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看见身体,哪怕是个女佣人呢?
于是叫听差拿来了热水和毛巾,自己挽起了衬衫袖子,笨拙又很仔细地替她擦了手脸。视线落到她纤细的脖子上,犹豫片刻,还是用极轻的动作,替她松开了两个扣子,把下巴脖颈,也擦拭了一下。
但他到底没伺候过人,动作也不周全,其间,白瑾璎像是觉得不大舒服,远远地把头扭开了,做一个“讨厌”的表示。等蒋牧城的热毛巾拿开了,她倒是又把头扭回来了。
扭过头时,白瑾璎的眼睛竟是半睁开的,含着一片水光,看得蒋牧城一窒,心跳也像是漏了一拍。想不到四目相对后,那双漂亮的眼睛没甚波澜,木愣愣的,又给闭上了。
蒋牧城气笑道:“把我折腾了一通,就装不认识我吗?”心里又爱又恨,伸出食指就想刮一下白瑾璎秀挺的鼻梁,可最终还是停住了,转而以指尖触碰着发丝,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
白瑾璎这一醉,真不知天地为何物,连自己睡了几个钟头,都没有概念。迷迷糊糊转醒时,只觉得自己躺在舒适干净的床上,四周昏昏然一片,唯有床头亮着一盏黄调的台灯,再往边上看——
白瑾瑜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蒋牧城正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浅眠,和自己靠得很近。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地垂下,搭在自己盖着的被面上。
在他旁边,还放着水盆毛巾,只那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酒精过去了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的脑筋格外清晰,想的却不是困住她的那几桩烦心事,而是那道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去解的爱情的难题。
试问这世上,还有人能像蒋二哥一样待我吗?又还有谁,可以像他一样,让我毫无顾忌地全心去信赖呢?
她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在白瑾瑜宣布婚约取消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看到蒋牧城守在洋楼外的身影会哭了。原来这份好感由来已久,早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就偏向了他,觉得这样好的人,不该苦于被别人辜负。
那么他呢?他对我无疑很爱护,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瑾璎下意识地感到胆怯,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那胆怯之后,又莫名生出一阵勇敢,让她轻轻地覆上了蒋牧城搭在她被子上的那一只手。
然而下一秒,那手竟动起来,变换一个姿势,牢牢地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白瑾璎受了一惊,吓得要将手抽回。抬头见蒋牧城已睁开了眼睛,在昏暗房间里唯一靠近光源的所在,那双深沉的眸子闪着摄人的亮光,避无可避,直白地看向自己道:“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未免太可怜了。”
第73章 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
再说回椿樟街。
刚才的场面一度乱作一团,白瑾瑜心里像是挂了七八串摇铃,一边刚响过,另一边又响个没完,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不知道先处理哪一桩才好。好在蒋牧城来得及时,把白瑾璎给接走了,那白瑾璎的事,便可以先放一放手,腾出手脚,专心对付白瑾琪的事。
她松一口气,正要再往屋里走,不成想被站在玄关处的余佰先行拦了下来。
余佰自从把白瑾琪送回来后,还一句话没有说上呢!她们姐妹三个争执不下的时候,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自然了,人家家庭内部的矛盾,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只能呆愣愣站在一边听了个全程。
眼下,好不容易白瑾瑜这位“一家之主”从混乱的中心暂时抽身了,赶紧抓住机会把人拉到一边单独说话。
白瑾瑜忙里抽空,像是刚注意到还有余佰这么个人,回想到是他把白瑾琪领回来的,不管手上多少烦心事,当下放出友好的一笑,道了声谢,又问他是在哪儿找到人的。
能在白瑾瑜这里获得如此礼待,简直是可以感到荣耀的!余佰都有些飘飘然了,硬是正了正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要和你说呢,怎么样你都算瑾琪小姐的半个监护人,这样的事,我能不和你说吗?我是在西四胡同的平安卫生所遇上瑾琪小姐的哩!”
白瑾瑜皱了皱眉头:“西四胡同?她去那儿干嘛?”
余佰大感赞同道:“就是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会往那小破胡同跑?何况那平安卫生所是我们报社正在暗访调查的所在,那就绝不是个好地方!瑾琪小姐势必是给坏朋友带去的呀!”
遂把今晚的情况简单描述一番,叹气道,“我听你们刚才的话,这才知道不是坏朋友,而是她娘亲带她去的哩!也是荒唐,自己不要孩子,还得叫上女儿一道去打胎,这是什么用意?还挑了这么一家不正规的诊所!唉,好在那陈女士已经走了,不然,可不是把人往歪路上带吗?”
这边,余佰兀自发着感慨,另一边,白瑾瑜心里的震惊并着怒火,简直要直窜上脑门!
好哇!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响,连陈芳藻来了也瞒得死紧,原来是为了掩盖另一桩大事!
有那么一瞬间,白瑾瑜甚至晕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但她很快又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余佰,见他一门心思发表着正义的演说,似乎真以为怀了孕要去流产的是今早溜之大吉的陈女士,这才放下心来。
客气地又道了一声谢,说:“余先生,今天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没有耽误你的事吧?真对不住。”
余佰这才慌神地看一眼手表,叫道:“哎哟!我还得赶去医院看看那手术失败的姑娘呢,也好做后续的报导。”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向洋楼外的马路上冲去了,将帽子摘在手上挥了两下,“密斯白,回见!回见!”
一溜烟,便转过拐角没有影儿了。
外人一走,白瑾瑜便不再压抑心里的怒气,放任那愤怒的野兽冲出闸门。
她回到屋里,手上一挥便将大门关紧,两眼直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白瑾琪。那双眼睛里像是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而那火焰下一秒就能化作利爪冲出眼眶似的,近乎具象化地传达着怒火。冷笑一声道:“白瑾琪,你真是好样儿的。”
白瑾琪被那骇人的目光看着,只是被念了一声名字,心里就是一抖,吓得一连退开三步不说,本来已止住的眼泪,也像泉水似的又涌了上来。
在她还呆若木鸡的时候,孟西洲已然反应过来。他一看白瑾瑜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这是动了大气了,她眼下的样子,显然比刚才更加怒火烧心,恐怕白瑾琪绝不止捅了一个“瞒而不报”的篓子。
当下向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的虞妈喊道:“劳驾,把你们三小姐先带去她自己的房间。”
白瑾瑜当然不能放行,瞪了孟西洲一眼就要追过去,硬是被他箍着腰拦了下来,“你现在正是气头上,难免说话太凶狠,本来道理站在你这边的,也变成没理了。”
好在他把人拦住了,白瑾琪哪怕腿软,也提了口气拼命迈腿,扶着虞妈逃难似的躲去了楼上。
小兔崽子溜了,自己穷凶极恶地再追到楼上去教训她,那多不好看!
白瑾瑜干脆不追了,恨恨地把孟西洲的手扯开,转身走去了玄关,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那香烟虽然开了封,里头只空出一根的缝隙,可见平时并不怎么抽。
白瑾瑜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又打开客厅茶柜的抽屉翻找火柴,烦躁得头痛欲裂,只想吸一口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满心只顾着自己的事,不想唇齿间一空,原来是孟西洲把她咬着的香烟抽走了,捏在了手心里。同时另一只手将她伸进抽屉里东翻西找的手握住了捞出来,转过半圈,便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孟西洲抱着她,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说:“我这个男朋友就在你眼跟前,你宁愿向香烟求一点慰藉,也不来找我。瑾瑜,难道我连一根烟也比不上吗?”
唯其是带笑的语气,不似责备,更像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幽怨诉苦;而那紧贴着她的胸膛又是坚实的、热乎乎的,像一处极富温情可以依靠的所在。
白瑾瑜多久没有体会过这一种依靠了,近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当下鼻子发酸,忍不住滚落两滴眼泪,沁到孟西洲肩膀处的西装面料里。
她自己倒嫌哭鼻子丢人,吸了两下鼻子,又睁大了眼睛猛眨几下,硬是将眼泪止住了。微微颤抖着嗓音问:“你听到了,瑾琪说我爱控制别人,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在她吸鼻子的时候,已经泄露了哭腔,但孟西洲只假装不知道,慢悠悠地回答道:“她还太小了,因为自己的能力太有限,才会觉得处处受人掌控。我可不同,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没有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吗?设若轻易就能受你的控制,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不过——”
他拖着音调,把怀里的白瑾瑜更加抱紧了一点,“即便在感情上受你一点牵制,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白瑾瑜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似乎又潮湿了,将脸埋在他胸口默默了良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那小东西闯了多大的祸!”那口气虽有些咬牙切齿,比起刚才,已然冷静不少了。
孟西洲“嗯”了一声,也不问是什么祸,只说:“管教小孩子,总是要操很多心,谁让我们瑾瑜是个好姐姐。站在我的角度,为着我的女友是个好姐姐,她有什么需要,我都很愿意相帮。”
从胸口捧起她的脸,拇指熨过她微微泛红的眼下肌肤,故意逗她开心似的道:“你不也说,你们老三是个感情充沛的‘艺术家'吗?你带着一肚子火气和她谈话,她非但听不进去,情绪上来了,更要用她充沛的感情来淹没你了。到时候,问题没有解决不说,你还未必能吵的赢她。”
见白瑾瑜的嘴角总算弯了一弯,拇指食指微微用一点力,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
白瑾瑜还从没被人这样摆弄过,不大习惯,拨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道:“我何必非要吵赢她?”
对于她的好胜心,孟西洲看破不说破,又顺了两下她的后背,这才松开怀抱。在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下,望着她道:“你们家里的事,我不便参与。不过我就坐在这里,要是谈得不好,你下来,我们再商量办法。”
语言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白瑾瑜站在二楼白瑾琪的房门外,一想到马上要和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谈话,心里固然烦躁;可再想到孟西洲就守在楼下,自己有这一张后盾,不拘什么麻烦,总可以一道想法子解决,心里的急躁,也就平缓下来。
伸手敲了敲房门。
里头的人似乎哼哼唧唧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白瑾瑜等了几秒钟后,径自把门扭开了。看见白瑾琪盖了被子蜷坐在床上,一双惊慌的眼睛飞快地闪躲开,又愧疚又委屈似的,咬着嘴唇默不吭声。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自己张口就会骂她似的。
白瑾瑜在心里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关上门后,拿了把椅子远远地坐下了。平静地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同学?”
白瑾琪蜷着的身子抖了一抖,细声细气地“呜”了一声,又抽噎着吸起鼻子来,“不当心的......”
白瑾瑜无力到了极点,甚至有点想要发笑:“我看你胆大得很,这也能不当心吗?”叹了口气,又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比你母亲更靠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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