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不曾见过的新鲜模样。
几分钟后,梁惊水关闭主机,窸窸窣窣收纳桌上的文件。
自去年那次通话后,他一晚上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 没想到那句话的影响如此深重, 连她香港的手机号也联系不上。
商宗以为自己被拉黑,今晚拨出去时未抱有希望, 却在看到那张疲惫的小脸探出来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敞亮起来。
他好像再次爱上她了, 很爱很爱。
一段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整层楼。商宗慢悠悠转过身, 狄鹤正提着一袋打包盒, 乐呵地朝实验室走。
狄鹤凑近了看他, 仔仔细细端详, 发现这人还挺帅的:“你是?”
商宗眼皮都不抬:“没看过电视?”
这话狄鹤和初见梁惊水时,听到的如出一辙,但今儿不是愚人节。
突然, 实验室传来开门的声响。
灯光斑驳地落在了那个帅人脸上, 身躯立在明黄棱框里,只看见眸里灰幽幽的, 像糅杂黑白的沉淀色,对众生都漠然。
狄鹤太阳穴突突, 面对这种几乎完美的、无暇的同性,他自惭形秽。
梁惊水一身小学生卫衣,站在门缝几秒,顶不住压力溜号。
一只皮肤薄韧的大手扶住门框,梁惊水蓦地退后,从罅隙与商宗四目相对。
商宗抱她出来,嗓音侵袭她耳廓,“跑什么?”
梁惊水上班时很少化妆,眼下的熬夜痕迹明显,脸红也明显。
狄鹤望着她,女孩腮边盈血,游走到耳垂,那一抹羞意让他想都不敢多想。
即便梦里,无数次看到那双骨细肉嫩的手卧在他颈上,他颤颤地摸向她的大腿,皮环束进糯白的肉里。
他问她那是什么,她用耍娇绵软的声音说,那是恨,你摸到它,就算是爱我了。
起因只是有次白天送花时,瞥见她裙下的一处微微凸起。
大多数人可能不会留意,可他喜欢她,想要她,想得齿关咯咯作响。
分不清晚上做的是春梦还是噩梦,她吐着稠红的蛇信子,将水银一点点渡进他腔肉里。醒来时冷汗淋漓,唇际却是止不住上扬的,带着几分荒唐的快意。
狄鹤一直认为,她是个坏女人。
看到坏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抱进怀里,在暖气充足的过道,他的心是凉的,是蛇体的温度。失意蛮横地落至心口,在这个春天萎靡干涩。
这次触碰,烧穿了一年积累的隔阂。
梁惊水现在是广海云链的职员,不是任何达官显贵的情儿,她何等心思缜密,从商宗的怀里溜出去,三言两语将他哄得开开心心。
“商先生,没想到有缘在大陆相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她大方地伸出手,“我是梁惊水,数据分析师,日常主要通过数据挖掘和分析,帮助团队找到问题根源,提供优化方案。”
商宗嘴角一勾,握上:“我是你上司。”
“幸会……”
梁惊水抽手时带了点力,皮笑肉不笑地揉着腕心:“都这么晚了,你刚才说总裁找我,他人呢?”
偶尔会觉得,和他相处时的踏实和满足,是一种危险讯息。
她爱的只是财团出身的商宗,还不是这个人。
商宗的笑意藏在眸底,洞悉一切。他倚在走廊上,场内博弈的胜利者只剩下他,另一个早就拎着夜宵灰溜溜跑了。
他说:“怕了你,叫司机把车开走了。”
她来公司之前就有所耳闻,总裁孤寡了大半辈子,公司内部交际圈只有董事会,很少与底下的员工来往。有人传他不喜欢女人,但过去曾和一位女名人有过恋情。那段关系因三角恋告终,他甚至为此与兄弟闹僵,自请从家谱除名。如今,他的资源版图远超原家族。
总裁拒绝一切红颜的邀请——他的资产具体数目始终成谜,因为早年创业代价不易,他忌惮财产通过婚姻被转移,宁愿去赌场销金,也不愿冒感情风险。
这种人会怕她一个小小职员?
梁惊水蹙起眉,一阵好笑。回忆起刚刚模糊看到的面孔,如果那是总裁,人到中年,身段依旧板正潇洒,她竟真觉得哪里见过。
50年的沉淀尚且如此,商宗站在一旁,气势与总裁平分秋色。
梁惊水必须得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人就是生来手握底牌,不知自卑为何物。
可她却觉得,上等风水不会永远持续。
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他莽撞、浮躁,在浅水湾的独栋里和她谈情说爱。
她会不会,只是他用来布阵的一颗棋。
那晚,马自达的车灯闪了两下,梁惊水挑起眼:“上司,你不回自己家吗?”
商宗立刻嗅出了她的讥讽,自打“自我介绍”完,她只叫他上司,话讲得异常客气。
“只是有些意外,你会开车了。”
梁惊水弯身,从前座捞出一黑一红两个本,展示黑的:“15年拿的证,驾龄三年。”
商宗目光定在那本红的:“那个呢?”
梁惊水卖关子:“你觉得是什么,结婚证?离婚证?”
不过寥寥一年,筵散宾离,鸟散林空。就连她,从模特跨界至公司中层职员,弹劾人的功夫见长。
信息技术水平考试——技术水平证书。她指了指红本封面那几个字,像个小女生一样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还这么年轻,能框住我的只有证书,不是婚姻。”
手指光溜溜的,一点贵的东西都没戴。
这姑娘从前品味极佳,但现在一身简朴装束全靠气质撑着,素得惊人。
她听见他低沉的笑,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像隔了一片雾障:“怎么觉得你越憔悴,越像个学生?”
梁惊水被问得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在点她戒指的事,慢慢勾起唇:“我们这些做数据敲代码的,天天打扮得花里胡哨,会被领导质疑不专业,当学生比当女神合适,舒服才是王道。”
商宗的眼神从副驾那束花上挪开:“戴我送的,不花哨。”
梁惊水早有察觉,商宗的地界意识很强。她曾跟着他半年,任何人给她一点好处,都需经他首肯。
可她现在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管闲事的是他。
“再说吧。”她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没打算在深夜和他纠缠,“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戴不戴是我的事,你要是舍得把你那比钱还贵的家族戒指送我,我可能会考虑,不然就请你快点走。”
她清楚那枚戒指的分量,这话是提醒他别轻易越界。
没想到商宗轻描淡写,把黑玛瑙戒指摘下来搁在车前盖上,说喜欢就拿去,没有多贵。
他抬眼笑说:“作为交换,载我一程怎么样?”
从前在香港,司机开着商务车,他们就在后座聊一些不打紧的事,前言不搭后语,围绕着玩乐展开,纯粹的酒肉关系。
有时在影音室放着电影,商宗用手撩拨她,直到柔滑的触感蔓延开,细腻得像丝绸贴合掌心,他直接在地毯上要她。
他的癖好随着时间揭露,手掌捏着她的颊肉,卡在里面,坏心地轧磨:“乖,叫我的名字。”
梁惊水被他用可调节的腿环系住手腕,毫无反抗的余地:“商宗、商宗……我不要了。”
到最后,谁也不清楚那部片子讲了什么。
坐上驾驶座时,梁惊水渐渐意识到,商宗是个很好的金融顾问。
这一路,他们没有触碰任何旧事。聊对行业新闻的看法,聊银行用数据预测客户离婚的概率,聊她的人生规划。
“我不打算在广海买房,”梁惊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长夜,说,“房子不是保值品,我也不想背负30年的银行利息。说到底,买房不过是租一个70年的固定住所而已。老了要是病痛缠身,我还存下钱去申请去瑞士的旅游签,安乐死。”
那些剑走偏锋的心思,梁惊水不指望有人能懂,更不期待有人愿意接纳。
她暗暗地感叹,商宗啊商宗,又讲到了你的盲区吧。
商宗神色不见异样,他推荐她往金融领域深耕,她有潜力。梁惊水自嘲道:“我能离开蒲州,有个稳定的饭碗就心满意足了,有风险的事我绝对不碰。”
话题不知何时飘向熟人圈,梁惊水犹豫片刻,没把商卓霖牵头“脱班社”的事抖出来。
温煦最近提郭璟佑提得勤,她随口提起手机泡水那天的通话内容,问他郭璟佑的精神状态好点没。
商宗在春夜里长舒一口气,在她身侧轻轻地笑:“你记混了,你回大陆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还死守着“不好好先生”的人设呢。
梁惊水脚一踩刹车,车头果断拐向和他家相反的方向。
“方向错了。”
“方向没错。”
梁惊水开车极稳,路上她讲了电影《黑金》里一个片段。
当时的背景是黑|帮开会,一个成员迟到,理由是塞车。梁家辉问他开什么车,成员回答是马自达。
口口相传的老梗来了。梁家辉说:“我们坐的都是奔驰、劳斯莱斯,你坐马自达,怪不得你会塞车!你坐马自达,根本就资格开这个会哦!”
这部电影在当时,直接影响到马自达次年销量。
前方没有路,只有湖群,冷风把黑暗一点点往粼粼绸缎里吹。
梁惊水说:“你坐柯尼塞格,坐宾利,就没资格再坐马自达。下去吹风吧。”
风将他的西服吹起,灌满了冷气。
商宗目送远去的车影,低头看着手里京少送她的花束,双眸眯起——这小姑娘从前是他的,寸寸疆土都是他的。
到现在,还是这么狠得下心。
第57章 真相
后来想想, 商宗能轻飘飘地摘下家族戒指,是因为他深知这局是囊中之物。
那几天,刚从西藏归来的商卓霖,脸颊被晒出淡红。他一身常服, 消坐在沙发上, 指间的家族戒指折射出曜光。梁惊水觉得就算换了套装束, 或者把他换成斑斓的郭璟佑,气质依然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
据她所知,这些公子哥的共性,就是对钱毫不热衷。
狄鹤作为京城咸鱼, 早被家族放弃培养, 这些年,他混迹黑白两道, 最近宅在俱乐部迷上了线上博|彩。
梁惊水无意瞥见过他屏幕,点一下绿色按钮, 充值的数大概是五位数还是六位数。
梁惊水下班后常来俱乐部坐一坐, 每天都能见到新鲜面孔, 男男女女, 非富即贵, 看似是远离家族尘嚣,主要目的实则是结交人脉。
这些东家的资源都是共享的,很少向草根阶层的伙计开放。
谈笑间表情轻松, 偶尔的抱怨也别具一格——比如有人半开玩笑地说, 老爸差点挤上富豪榜,把全家老小吓得够呛。
狄鹤玩到余额清零, 从手机上抬起头,笑着替她解释:“糊涂了吧?富豪榜那是东家挂名, 可企业里谁要是不守规矩,挨打挨骂进局子的还不是东家?说白了,庄家一句话,他们就是个打工的。”
这些人挣钱和消消乐前三关似的,梁惊水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推开搭在肩上的手臂,趿着人字拖,懒洋洋地走到吧台续杯,点了一杯伏特加打底的“倒反天罡”,108块一杯。
调酒师也是广海的富二代,一见梁惊水掏出付款码,摆摆手说不要她钱。
梁惊水该扫还得扫,笑得人畜无害:“哪能啊,让你破费就和这酒名一样,岂不是倒反天罡了?”
这话听得人浑身甜滋滋的,调酒师伏在吧台边,正想跟她聊两句俏皮话,眼角瞥见后头狄少爷的脸已经拉下来了,打趣道:“上周五,狄鹤自己在俱乐部啃夜宵,吃了两人份,他那小胃能撑得住,你们到底啥情况啊?”
上周五,梁惊水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商宗找她的那天。
隐约记得狄鹤露了个面,停留不过几秒,再就没影了。
那晚她把商宗扔在湖边的行为,大概也能称为“倒反天罡”。翌日去公司,听了同事几耳朵,投资人已经回了香港,跑去金融街那片跟亚太区五百强企业的CEO吃饭。
梁惊水大概能猜到原因,银行有50亿港元的亏空,这笔账商老爷子归咎于他身上,让他自己想办法填补。他一边要作为投资人开拓大陆版图,一边又要拉人投资,甘棠的父亲是最优解。
有时候她打趣地心想,哪天从新闻上看到商宗订婚的消息,她要发愤图强拼成富一代,让他后悔,当年居然没抓紧她这个潜力股。
很快,她将这个念头搁置了。
商宗现在需要的不是潜力股,是击鼓传花,靠更高的接盘者来完成资金运作。
至于最后会不会变成一场镀金的泡沫,谁又能说得准呢?
“倒反天罡”里渗了桂花香,梁惊水无端想起前年金秋,他们站在半岛酒店顶楼用餐,俯瞰雨雾里的钟楼。梁惊水的前生大半都在蒲州度过,在高楼之上远眺时,她也会恍惚,看不清来时的路,左看是银白色的天星小轮,右看是金黄色外墙的中港城建筑群——她不禁自问,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来到这里的?
商宗说:“你情绪不太好。”
梁惊水:“有吗?”
她谨遵dress code,身上都是商宗挑选送来的新品。对她而言,这些不过是皇帝的新衣,是虚妄。
“模特工作不顺利?”
“相反。”梁惊水苦笑,“经纪人分了很多前辈的活给我,一切顺得有点不真实。”
商宗眼底泛出款款的、无从抗拒的光,搁下刀叉:“适者生存,别觉得欠了谁。”
他们这些富人,骨子里都很冷漠。梁惊水有点局限思维,没好气嗯一声:“说话干嘛文绉绉的,关系户就关系户呗,我现在不就是在演你的情妇。说真的,你得庆幸,挑了我这么个高材生。”
商宗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而无拘束,引得周围几桌纷纷侧目。
这种情况并非偶然。她发现,当一个人身居高位时,哪怕只是制造噪音,也会被说成有腔调。
“您是调酒的,还是干娱乐记者的啊?给我调杯教父去。”狄鹤叩叩吧台,翘着脚坐在高脚凳上,眼睛黏在梁惊水身上。
那姑娘垂着眼,神思一点点收拢,像是刚从西海岸的遐想中回来。
傻里傻气的,又很难骗。
调酒师用钳子夹起一根肉桂棒,扔进酒杯,“八十八。”
狄鹤鼻间逸出丝笑:“请我得了,刚才全输光了。”
调酒师握住杯身,往回挪:“那不好意思,本店恕不接待。”
狄鹤:“我是这家分店会长。”
“掌柜卓霖哥来了也没戏,你翻翻兜,八十八现金也行。”
梁惊水好笑地看着公子哥互相呛声,抿了一口酒,余光瞥见狄鹤兜里掉出一张什么,正巧落在她脚边,她俯身去捡。
狄鹤变脸说“别”的时候,她已经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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