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怔松一下。
她说,喜欢。
商宗掀开帘子走过来,雪松香像一张网笼住了她,清凉又清淡。
她默契地撩过颈后的头发,胸前提起一根细细的项链,看着镜中,他替她扣好链扣,然后松手把头发放回去。
他个子高,一只手从身后穿过来,撑住镜框,她被他抵在狭窄的空间里。
灯像是约定好一般熄了几盏。
一瞬间,镜子里只剩日光穿透厚帘的橙光,以及男人盈盈浅浅的铅灰眼波。
梁惊水往上拽了拽领口,眼观鼻鼻观心:“我们时间是不是不多了?郭璟佑还在外边等我们。”
商宗眼里还是含情的,俯身收束空隙,贴紧梁惊水的曲线:“这种时候,时间再紧也不能省。”
“那郭璟……”
这话没说完,她就被他扶着腰,推到立式镜上。
凉意袭上空着的肩颈,她略一哆嗦,下一刻被攫住下巴,偏头与他接吻。
商宗的嘴唇被染红,随手用指腹抹去,毫不在意,笑着说,这时候他可不想听她提别的男人。
造型师两个小时的心血毁于一旦。
梁惊水看着镜子里自己乱糟糟的唇色,直接翻脸,气得抓起身边一切能扔的东西砸过去:衣架、口红、小包纸、钥匙扣……
商宗任她砸,笑着在混乱里揽住她的腰,一个趔趄两人倒进沙发里,她把余下的口红重重吻到他脸上。
“再给你画个如花脸。”说完又要去蹭商宗的唇。
咔嚓。
港区手机拍照强制保留快门声,梁惊水循着声源回头。望见熊猫眼的郭璟佑举着手机,附耳喂喂说些什么。
然后闪光灯又一亮。
咔嚓。
梁惊水面无表情地从商宗身上下来。
郭璟佑趁机抬手,给一脸唇印的商宗来了张特写。
咔嚓。
商宗抱臂:“拍够了没有。”
郭璟佑说:“宗哥,我这不是在给我老豆打电话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最后在商宗的眼神威逼下,郭璟佑缴械投降,把几张“艳照”传给了他,自己手机里的删光。
造型师花了半小时重新修整梁惊水的妆容,期间不防被郭璟佑顺走一泵粉底液。
梁惊水也拍下一张他对着自拍模式点按遮瑕的画面,窃笑着发给温煦。
完妆后起身,看到郭璟佑脸色容光焕发,笑话他是被家族产业耽误的美妆博主,让他看手机,收获一个遮瑕都压不住脸红的热恋期男人。
相处得还挺和谐。
组织家宴的那片海域与浅水湾相连,同属南区水域。
路上,梁惊水问商宗今晚都有哪些人,她想提前记着,怕到时候叫不出名字。
商宗想了想,说叫不出来也没事。
“反正大家都认识你,也见过你工作时的照片。我阿妈知道你在银行出了不少力,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梁惊水更加不安了:“是模特时期的吗?上一辈的人会不会觉得太开放了?”
很早以前,她便意识到自己无法走梁徽的路,比起在聚光灯下大放异彩,她更偏爱幕后工作。或许也因狄鹤收集她的内衣照,那段模特生涯在她眼中成了黑历史,无法摆上台面。
难免担心,会不会被人看轻。
商宗看着梁惊水。
窗口吹来的咸湿空气里,有梁惊水的桂花香水味。也是他阿妈最喜欢的味道,这姑娘很重视这次出席。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当年在画报上的样子有多美,整个人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他说:“怕就怕我阿妈觉得你太靓,嫌她儿子高攀不起。”
第74章 留痕的一夜
2019年5月, 商宗的手机锁屏变成了和梁惊水的合影。
不是第二张合影,是第无数张。
那时他们站在四岔路口,郭璟佑从俱乐部二楼的长窗俯拍。红灯下他们相拥而吻,周围的众生百态或笑或静, 竟有了恍然一梦的错觉。
商宗说发给家人的照片里有这张, 还有一些总部开会的工作照, 梁惊水胸臆稍展。
她抬起瓶口让水流直落唇间,心想:
还好没发模特时期的照片。
梁惊水对着后视镜确认口红无恙,扬起一个假笑,和大多数女孩照镜后的习惯一样。镜中郭璟佑的目光与她交错, 她迅速切回冷漠状态, 垂眼把矿泉水放入杯架。
“嫂子,放心, 这个妆靓到爆。”
梁惊水语气很认真:“彼此彼此,你的遮瑕手法也很厉害。”
她和商宗的部分合影出自第三方之手。
这个第三方是郭璟佑, 大概是被温煦传染了记录生活的习惯。
照片很好看, 饱含人文情绪, 有些连她也忍不住珍藏进相册, Chloe支支吾吾憋出一个词, 叫“宿命感”,从内地社媒上学来的新词。
“这几张相片真是好有命中注定 feel,蓝天金海, 没想到那个不开心就狂转账给温煦的无品土豪, 竟然有少少格调!”
温煦半年前出国,理由是旅游取景, 梁惊水现在觉得,她大概率是和不便回港的郭璟佑私奔了。期间发的ins照片收获上千点赞, YouTube上的视频采用手持镜头,她扶着草帽,在绿油油的草原骑马散步。
镜头中的温煦,金发如丝,美得格外悠然。
评论区有人看出变化,她底下解释是景区导游拍的——来自“郭导游”的爱情滋养。
车辆在弯道前换道,准备转向。
南中国海快到了。
梁惊水想起之前和商宗聊天时,听到的郭璟佑的卧底计划。
郭璟佑虽带点二五仔的本性,终究没背离主家。
这个觉得“联姻是我们这些人的归宿,一切都为了祖业”的赌王二代,也能赌上祖业,把自己推向舆论漩涡,所以才被女方家族退婚。
在安奵眼里他是福星,但这次计划隐瞒了郭氏家族,回家过年都被当成灾星。
他就那么相信商宗么?
梁惊水觉得,商宗这个人真的行事深远,数年前便开始为这场继承战设局铺路。
但是嘛……
车辆停在码头停车区,梁惊水提高裙摆,然后扶住商宗的臂弯下车,相视一笑。
但是嘛,他对她的坦诚。
她挺喜欢。
家宴设在远海的主游艇上。
换好甲板鞋后,梁惊水被商宗牵着手腕踏上接驳船。
十分钟,船舷下的LED灯晕染出深邃幽蓝,倒映在海面上。船尾高挂三井集团的旗帜,迎风轻扬,甲板登船口已整齐列立着一排船员。
风带着淡淡的海盐气息拂过耳畔。
接驳船靠近,梁惊水的心跳像拽着风筝线的手,一点点被风拉得更高。
她侧目,白日里男大学生感满满的商宗,此刻一身正装,温莎领结搭配古董袖扣,翻领熠熠生辉,矜贵且自持。
感觉很奇妙。
踏上游艇的瞬间,数道陌生目光相继投来,或淡然,或审视。
她看见商宗的表妹——小卷毛董茉端坐上层甲板,琴键下涌动着拉赫玛尼诺夫的旋律,红丝绒鱼骨礼服,光滑低髻,为宴会平添恢弘的宗教氛围;
看见他母亲董穗站在钢琴旁,贵气从容,用女主人的派头与各路亲戚谈笑风生;
看见侄子商卓霖从雪茄侍的盘中拿起一支雪茄,在长辈眼皮底下吞云吐雾,二十岁后迟来的生长痛;
看见嫂子安奵在天台甲板上,笑容温婉平和,毫无大势已去的颓败迹象;
以及站在安奵旁边,竹条身材撑不起西装的男友小野寺;
看见年近七旬的老派富豪坐在轮椅上,一袭紫金褂袍,毡帽低压,手背有几道明显的静脉痕迹,鹰隼般的目光俯瞰全场,静观家族众人举止言行;
那是三井集团的执掌者,商宗的父亲。
而和老爷子讨论公司分党问题,容貌与董穗相似,搭着色彩点睛的红纹领带的男人,是商宗的舅舅;
半蹲在轮椅旁,与长者交谈的羊脂美玉般的美人,是甘棠。
甘棠左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鸽子蛋,据说出自董穗珍藏,是为未来儿媳准备的重礼。
如今确确实实戴在她的手上。
梁惊水下意识收紧空荡的手指,藏进裙摆,却被商宗握住,稳稳带向前,逐一介绍给他的叔伯、家宴上的元老级人物……
最后是商宗的父母。
舅舅为这场会面铺垫序幕:“听我外甥提过你好多次了,A大的高材生,主导的项目让公司股价飙升,没想到真人还这么漂亮。”
梁惊水举杯回应,笑说您过奖了。
“市场的变化很多时候超出个人能力范围,能贡献一份力,我也觉得很荣幸。”
老爷子脸上病气很重。
这艘船主要用于近海社交,配备AED和紧急医疗设备,以策万全。
他不在意年轻人用官话回应,语气温和地说:“家里总归是要多认识一些人,今朝碰到是好机缘。”
话语间,粤语中夹杂着几句英语或上海话,梁惊水并非每句都能听懂。商宗站在旁边,低声为她翻译。
这种稳固型家族的长辈,他们的温和并非包容,示好亦设限,让对方在不确定中摸索位置。
舅舅是这样,老爷子也是如此。
梁惊水在自家舅舅面前,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唯一的靠山梁徽去世后,洗车行的日子简单得像一条直线:
梁有根心情好,回家会带藕粉色的便利贴给梁惊水,记黑板上布置的作业。
梁有根心情差,寄食他门,账本稍有出入就揪着梁惊水的耳朵问话,她不能说梁祖偷钱,否则会被舅妈揪耳朵。
更多的是麻木。
因为她对他们没有期待。
某个瞬间,梁惊水游离了一下。
天啊,她这是在期待吗?在期待和商宗的未来?
商宗没有丝毫顾忌,揽着梁惊水的腰,在长辈面前,听着她滴水不漏的应对,面色如常,仿佛她理所应当如此优秀。
反正这世上能让她犯难的,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
梁惊水的注意力集中在老爷子的问题上,尚不知身旁这位矜贵的企业家,像小松鼠藏果实一样收集她每个出色的瞬间。
等到时机成熟,向家族成员们炫耀他攒下的小果垛。
他们限于床笫关系那会,老爷子得了一听“水水”耳朵就回南天的病症,隔壁病房的阿尔兹海默症都能记住这姑娘。
董穗早年也是个时髦的追星族,曾受邀线下观看梁惊水的秀场,那时候震惊于她台上台下的反差,实力不逊梁徽,买了几本时尚周刊回家研究,研究着研究着,就听闻她从星启辞职的消息,第一反应是惋惜。
事实证明,有些成见会被时间磨平。
至少在这个节点,他们的关系不会受到家族的直接阻碍,但其他方向的压力仍未可知。
上月家宴,老爷子放话,要将家族继承权移交给指定亲属。
熟悉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敲打商卓霖的手段。他对与发妻的血脉存有私心,希望孙子能接过家族大旗,确保基业长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商卓霖身上,对商宗的联姻,自然不会再施加过多要求。
只是,甘棠和她背后五百强企业家父亲,一手打造出“悲情掌舵人的娘家恩人”形象。这个当口,若商宗执意迎娶梁惊水,港媒必然会给他扣上“知恩不报”的帽子。
其实梁惊水知道这个结果,商宗什么都和她说。她无所谓自己的公众形象,但不想让他遭受这样的非议。
梁惊水心思沉沉地走向观景酒廊,正巧瞥见董茉被商宗的舅舅——也就是她的父亲,训得低头不语,昔日的骄矜劲儿早已消弭。
对应上前因后果并不难,阁楼后的剪影在一些记忆里逐渐清晰。
有一次商宗来天水围看她,带来半岛同款的香氛和衣物芳香片。
她都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他们的气息越来越像。
俱乐部突遇停电,摸黑上楼时,狗鼻子郭璟佑错把她当成商宗,坐在台球桌上,借着微弱的应急灯光,吐槽起周祁那位前未婚妻,董茉。
郭璟佑说,他们门当户对,已经订过婚的,结果和男方亲弟搞一腿。
董茉辞去了国企的工作,好好的秘书不当,一头扎进创业里,和家里闹不愉快。
周祁绝口不提弟弟的事,最后一次回香港是为了清理浅水湾的旧物。
滋滋一声,满室通明。
梁惊水双手撑在台球杆上,笑得人畜无害,说别叫我宗哥,叫水姐。
之后郭璟佑连请了三天假。
触景生情,梁惊水忍不住伏在商宗怀里笑。
商宗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让她在八点的灯光秀里,告诉他想到什么这么开心,让他也乐一乐。
那晚维港的光景很美,霓虹映苍穹。
二十余名宾客齐聚主宴会厅,梁惊水坐在商宗下缘,面前是粤式开胃前菜。
当时她咬了口桂花蚌,用气声问他,“你表妹呢?我没看见她。”
商宗好像很喜欢在餐宴场合和梁惊水密语,俯身用气音回:“被骂急眼了,顶撞舅舅说她有自己的打算。”
梁惊水摇摇头。
果然那副乖乖受教的姿态是假象。
晚宴进行到后半段,安奵汗涔涔地起身:“对不住,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说完被小野寺搀起,挺着即将足月的肚子后退。
商宗制止下来:“不急。”
如有所感,席间宾客一齐望向窗外。
远处,冷白色的光束穿透夜色,犹如探照灯般锁定这艘私人宴艇。
初夏晚上九点多钟,西南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青紫色霞影,高倍镜头在暗潮中若隐若现。
媒体的船来了。
三井家宴向来隐秘,这是破例的第一场,也是注定要留下痕迹的一夜。
商宗眼睛里噙着笑意,特别要命:“水水,我不需要你是谁的掌上明珠,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梁惊水在和他对视的同时,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船只逐浪而来,离得越来越近。
他眼神不离她:“不说的话,我可要自己猜了。”
他们俩,真是像得彻彻底底。
连眼底那簇野火燃烧的节奏都是一致的,很兴奋、很愉悦,谁不比谁的野心少。
梁惊水说:“我会在啊。”
第75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那个五月, 天终于亮了。
媒体人接连踏上甲板,持笔执镜。
接驳艇靠近舷梯,几乎没有浪花声。商宗坐在筵席上座,笑容浓得化不开。梁惊水直笑他这表情, 说MVP结算画面都提前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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