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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太后还吩咐老奴带句话，倘若这一路未追赶得上，介时可以请皇族中人亲赴云灵谷。”
他刚说完，一个声音在抄手游廊靠近东苑的位置响起，那是一个轻柔又坚定的女声，声音穿过深秋冰冷的寒风，又穿过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落在卫公公耳中。
“本医师愿随卫公公入宫。”
卫公公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抄手游廊与东苑相连之处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着月白色衣衫，乌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手中提着一个药箱，眉目如画，眼眸仿佛九天之上灿烂的星辰。
虽然并未佩戴饰品，却有倾城之姿。
此刻，她正用不冷不淡的神情静静注视着自己。
卫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浓了几分，心中却暗自感慨，这样的容貌，在整个天都城都堪称绝色，难怪沈星煜会为了她御马闯过紫华门，狠狠打了苏贵妃一个耳光。
更不肖说现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传言，镇北侯府那位医师的容貌几乎能与舒音音一较高下。
更有传言，她的容貌胜过霓裳宫那位盛宠的贵妃。
卫公公朝云景怡深深行了一个礼：
“姑娘便是云医师？老奴在太后身边服侍，还请姑娘应旨随老奴入宫。”
云景怡立在廊下，将抄手游廊中的人环视一遍，卫公公方才说的话她尽数听到，侯府门前如此大的阵仗，又恰恰在她准备返回师门前上门传旨，只怕太后早就已经算好此局了。
方才卫公公提到云灵谷，太后既然已经查明她师承何处，又让卫公公特意提起，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牵连到师门！
云景怡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卫公公身前，握紧手中药箱：
“本医师便是，卫公公请前面带路吧。”
卫公公脸上的笑容仿佛开了花，他朝沈维章行了个礼便躬身而退。
一行人走至侯府门前，云景怡看到侯府门口停着一辆威严的马车，通体玄色，四方车柱上刻着凤鸟的图案，一眼看过去便知这是宫中的车马。
一旦上了这辆马车，不知前方将要面对什么情形，云景怡停下脚步走近沈维章，将声音压低，用仅能二人听到的语调轻声道：
“侯爷，瀚星阁书架左起第三个屉子中有一味药，名叫轮回丹，若本医师在宫中有异，定会有人来传侯爷拿此药入宫相救。”
她说着，沈维章脸上的神情愈发暗沉：
“云姑娘，你实在不应出头，老夫今日定然可以送你出城！”
云景怡眸子一紧，示意沈维章不要再多言语：
“还请侯爷择机送青鸾南下返回师门，本医师在此谢过！”
她说完，朝沈维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转身踏入马车。
玄色绣金色凤鸟的车帘落下，云景怡的视线被骤然遮断，车内燃着不知名的香，淡淡得，仿佛如无形的网将闯入车内的人牢牢捆起来。
车外响起一声驾马之声，马车沿着长街稳稳前行，云景怡撩起小窗的帘子看向外面，镇北侯府的大门渐行渐远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在视线消失的最后一瞬林青鸾跑到侯府门前，她被紫陌抱在怀中，右手仿佛正在擦拭泪水。
傻丫头，为何这个时候跑出来露面，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留在此局，有我一个便够了！
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安稳回到师门啊！
……
不知马车走了多久，云景怡感觉七绕八绕后，又拐了好几弯，只听到几声简短的交接之声，似乎是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了，马车停顿了片刻后又缓缓向前而行。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车外传来一个亲和的声音，听起来是卫公公：
“请云姑娘下车。”
话音刚落下便有一个小太监撩开了车帘，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朝她伸出手，想要扶她下车。
云景怡垂眸看向小太监白净的手掌，卫公公原本立在车旁，见状一挥手中拂尘示意小太监退后，他朝云景怡伸出手，笑容可亲：
“您是太后的贵客，老奴亲自扶您下车。”
卫公公的手掌圆润短胖，每根手指都宛如孩童般可爱，云景怡朝他笑了笑并未撑住他的掌心，一手抓着车柱轻轻跃下马车：
“多谢卫公公，听闻中原人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本医师还是自己来的好。”
卫公公被拂了面子倒没什么反应，他就像村子中的寻常老叟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感叹：
“云医师抬举老奴了，入宫侍奉，挨了一刀的人怎能算得上男子，幸而得太后赏识这才能有傍身之地。”
他脸上的笑仿佛已经印在表皮之上，无论说到什么，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卫公公在前面慢慢走着带路，沿途经过的宫人纷纷向他俯身行礼，他同样和善的回应，并没有因为是太后身边之人而端着架子。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前面不远处是采薇宫，便是云医师入宫后的居所。”
卫公公指了指不远处露在夜色中的一角宫檐，略胖的身型有些气喘：
“这采薇宫离太后的慈云宫最近，又临着碧云湖，氛围安静风景也好，是太后特意着人安置的。”
云景怡心中暗自推测，今日入夜才传的旨意，采薇宫便已经提前安置妥当，看来这太后已经提前筹谋了许久。
正当越来越接近采薇宫时，碧云湖边一条火光组成的长龙逐渐映入眼帘，走近一看，竟然是几十人手持火把沿着湖边排开，看样子正在湖中捞着什么。
湖边的人见到卫公公，为首的一人走过来浅浅行了一个礼：
“卫总管，深夜辛劳。”
他说着，眼神却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卫公公身边的女子，这样的容貌，在宫中却如此脸生。
卫公公双臂叠在一起，眼睛看着碧云湖边忙碌的侍卫：
“于侍长同样辛劳，同样是在宫内当差，您可比我辛苦得多，这么晚还要在湖中捞东西，可是哪位贵人小主掉了什么物件在湖中？”
于侍长一身玄铁铠甲，他按了按身侧佩刀：
“还是前段时日宫人走失的事，您也清楚那宫女的来路，走失了这么久，今日午间有人称在湖中发现了异样，这才一直忙着打捞。”
正说着，忽然听到湖边一个声音高声道：
“于头！捞上来了！”
紧接着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呕吐之声，湖边侍卫们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场景，手中的火把纷纷跌落在地，一个个弓腰呕吐着！
于侍长眉头一皱，顾不得向卫公公继续交谈大步走到岸边。
片刻后，云景怡的神情也骤然一紧，她虽然并未看到岸边情形，然而方才一阵寒冷的秋风吹来，风中带来的气息令她不由得背生寒意！
那是死尸腐烂的气息！
这碧云湖中捞出来的，居然是一具死尸！
第65章 深夜访客
火把影影绰绰的红光中, 云景怡看到有几个侍卫弓着腰使劲往岸上拽着什么，伴随着他们的动作，湖水在黑沉沉的夜中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岸上有人高声喊：“搭把手搭把手！别滑进去了！”
一旁其他侍卫纷纷伸着手臂拉住绳子, 齐心协力地往岸上拖拽着。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水声，似乎是什么东西从湖中拖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两声破水而出的声音, 湖水中蹿出两个身影, 方一跳上湖岸便分别趴在草地上呕了起来！
“于头！捞上来了！”
火光中，一个副侍卫模样的人冲着手按佩刀的人高声道：“只是这……您快看看吧！”
云景怡的视线中，于侍长沉稳地走到湖边, 周围的人纷纷向后退了几步留出一些空间, 他先是俯身查看了一下情形, 过了片刻，他从身侧一个侍卫手中拿过火把朝脚边的东西照了照，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 云景怡借着火把的光亮扫到了一眼, 只是轻轻一眼，她的掌心中便渗出一层冷汗！
冷风吹过湖面, 火把的光芒飘忽不定, 尽管如此她却看得清清楚楚，于侍长脚边的那个东西分明是一具被捆绑着的女尸！
女尸蜷缩着身型, 看不清下肢的动作, 只能分别出双臂被绳子捆在背后！
尸体上已经沾满了湖底的淤泥，整个躯体是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 然而在女尸背后却还有一个同她上身差不多大小的圆柱状的东西, 似乎已经与尸体绑在一起。
正当诧异之时，于侍长用靴子踢了踢女尸背后的东西, 那个东西在草地上晃了几晃，带着地上的尸体也跟着颤动了几下。
“哗”的一声，是刀处鞘的声音，于侍长抬手拔刀，只是轻轻一招砍断了尸体背后的绳子，那个长柱形的物什也随之落在另一个方位。
竟然是一块石头。
云景怡听到于侍长同卫公公不紧不慢道，仿佛在谈论什么不值一提的事：
“卫公公，您看看是不是要找的那个宫女，当初可是您亲自送过去的，只是现在这个模样一时半会也认不出了，辛苦我那两个兄弟下水将尸体拽了出来。”
死尸腐败的腥臭气息逐渐浓烈，其他侍卫有些捂着口鼻强忍着，有些难以抑制反胃跑到湖边呕吐起来，一时之间整个碧云湖边被难以入鼻的气息萦绕着。
卫公公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番场景，他双手合拢抄在袖中，脸上依旧是柔和可亲的笑容，就连他弯着微胖的身子迎着腐臭味查看那具女尸时，脸上的笑容都丝毫未减。
仿佛是炼狱之上的一尊佛像，永远眯眯笑着双眼。
他站直了身子，朝于侍长叹了一口气：
“当初太后觉得那丫头伶俐，又是个肯吃苦得，这才特意拨去了霓裳宫，还是老奴亲自送她过去的，谁知晓竟然失踪了这么久。”
卫公公又看了看那具女尸：
“这女尸泡在湖中这么多时日，早已腐烂，一时半会也难以分辨，于侍长还是今早送去司刑监验尸得好。”
他将司刑监几个字的声调咬得极重，于侍长用布擦着刀刃粘上的腥臭污泥，听到卫公公的话，手上的动作顿然停了下来。
火光中，二人的视线只是短短交汇了一瞬，便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暗藏之意，于侍长朝卫公公点了点头：
“卫总管所言极是，验尸这种事不在我们职责范围之内，还是应当送去司刑监。”
卫公公圆脸上的笑意不减，他朝于侍长拱了拱手，袖中的拂尘调转了一个角度，便从湖边走了回来。
见卫公公走远，于侍长最后狠狠擦拭了一下刀刃，猛地把手中黑布扔进湖水之中，他嗅了嗅手掌沾染上的气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整个宫里谁不知晓，司刑监那是虞太后的人！
……
“云姑娘久等了，湖边出了点小事。”
卫公公胖胖的身子走近，他一边躬身向云景怡致歉，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只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云景怡依旧站在方才停下的地方，右手中提着小药箱，静静地看着卫公公走过来。
听到他如此说，云景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无妨。”
卫公公仍旧引着她沿着宫道朝采薇宫的方向走去，刚前行了三丈远，云景怡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卫公公身上是什么气息？方才没有呢。”
洁白的拂尘被寒风吹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卫公公的腿上，听到她的问题，微胖的总管没有丝毫惊慌，他笑着直言：
“不瞒云姑娘，老奴身上沾了些死人气。”
他回答得直爽，没有一丝想要隐瞒的迹象：
“方才从湖中捞出来的是一具尸首，也不知泡在湖底多久了，腐烂得严重，依稀辨得出是一个女子模样。”
卫公公有一句没一句地缓缓道：
“前段时日，贵妃娘娘的霓裳宫上报走失了一个小宫女，也不知能不能与这尸首对应的上，若真的不幸是那小宫女……”
他低声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呀，花一般的年纪就不幸落入湖中身亡。”
云景怡跟在他身侧默默听着，正说着，卫公公停下了脚步，云景怡抬头一看，两扇玄色殿门映入眼帘。
殿门已经打开，门上悬挂着的黑金牌匾上写着几个娟秀的字体——采薇宫。
几个穿着宫装的仆人正立在殿门两侧，为首的婆婆一身深碧色长衫，眉眼之中透着一股英气。
见到卫公公，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
“卫总管深夜辛劳。”
卫公公朝她深深地还了一个礼：
“哪里的话，老奴只是奉命走一遭而已，你原本在太后身边已经是闲职，今日又要忙碌起来，还是你更辛劳一些。”
云景怡暗暗听着他们的对话，倒是卫公公毕恭毕敬向这婆婆行了一个礼反倒让她不由得惊讶。
这一路走来，因为是深夜，虽然并未见到其他宫女仆人，但是一路上倒也遇到不少杂役侍卫，他们见到卫公公无不纷纷行礼。
这婆婆，一定是大有来头。
她心中正思索着，只听到卫公公向婆婆道：
“这位便是云医师，太后懿旨亲召来的，暂住这采薇宫。”
云景怡不知按宫中规矩自己应向她行什么礼，只微微欠了身：
“正是民女。”
她抬起视线的瞬间，目光迎上婆婆的眸子，那婆婆眼神之中仿佛藏着精光，只一眼，云景怡便察觉到不同寻常的神情。
婆婆向她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万福：“云医师是太后的贵客，自然是老奴的贵客，云医师可唤老奴荣婆婆。”
她方一行礼，身后几位侍女也纷纷蹲下行礼，云景怡只得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云姑娘，采薇宫已经收拾妥当，夜已经深了，请姑娘先进殿由仆人们伺候梳洗吧。”
荣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的宫女示意，一个宫女走近想要接过云景怡手中的药箱，云景怡摆了摆手拒绝了。
一踏入采薇宫，云景怡发现这座宫殿并没有想象之中宽阔，院中栽种着一棵紫薇树，深秋时节，树叶已经凋零殆尽。
迎面便是正殿，殿中是寻常格局，并没有任何奢靡的迹象。
小宫女引着云景怡往正殿后走去，正殿后便是寝殿，寝殿里的陈设令云景怡有些诧异，看起来并不像闺阁女儿所居住的模样。
那靠着北墙的位置，居然还摆着一个武器架！
虽然上面并没有呈放着什么刀枪剑戟，但是依旧让云景怡感觉到略微好奇，这采薇宫里曾经住着何人？
居然会在寝殿内摆着这个东西！
寝殿的床榻上已经铺上了柔和的被褥，云景怡将小药箱放在床头的案几上 ，又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温软的寝衣，她坐在榻上心中不由得思绪翻涌。
荣婆婆方才进殿对着下人好一顿叮嘱，言语之中无非是云医师是太后的贵客，你们一定要好生服侍，万万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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