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别碰他们,帮娘把他们搬到床板上,好好的,等他们醒了,娘会跟他们解释的,就说是娘不小心碰倒了迷药,迷药、迷药倒到了水缸里,对,娘就这么跟他们解释,不关你的事。妞妞,来,快来帮帮娘,把他们抬进去。”
妞妞坐直起身子,脸上尽是不满与不解。
“娘,您不是一直跟我说,要给我最好的吗?我今日便看上他了,他就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的,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祖宗,你听娘的,等这件事过了,娘一定给你寻一个极好的。”
李美娘心里苦啊,她算是个心思细腻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了李大海那件事的古怪。
这次小楠回来,她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那种变化不单单是外貌上的,还有一个人的她说话做事时的无形倚仗。
当年她在这里时,忍气吞声,就是因为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倚靠。
如今,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她这次回来,甚至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那种因为差距过大,甚至连当初在这里受的委屈也懒得报复回来的态度,李美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更别提,今日还被她撞见,自己和张跛子的苟且……
李美娘她算计,她想要过好的生活,她可以不要脸面,但她没想过就真的不要尊严了。
如今她低入尘埃,早就抬不起头了,她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跟自己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村庄里。
这里的男人都走了,不会回来了,春见村没有希望了。
可小楠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来得这么巧。
多么像是他们这些人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布袋里,从外向内撕开的一道口子。
春见村,除了那个来招人的主事外,有多久没来过外人了。
还有跟她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确有着绝世姿容,宛如天降神祇。
却也像吃人的妖魅邪魔。
好看,又危险。
李美娘老了,如今好看于她而言,不如安全重要。
“娘,你骗我,若是爹还在,他一定会把最好的给我。我就要他这张脸,其他的我都不要。你是不是担心咱们家养不起这么多人,那我们把小楠卖给张跛子好不好?”
妞妞不依不饶,像是一个得不到玩具便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孩童。
李美娘张着薄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之前妞妞使使小性子,她还认为姑娘家就得有点娇气,往后才不会在夫家尽做那些脏活累活,便也由着她。
可她没想到,十五岁的女儿为了得到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竟会产生这般可怕的想法。
李美娘老了,在此之前她也曾执著于很多事情,怪自己投生在这一处穷乡僻壤,也怪自己爹娘老实本分,不懂得经营自己。
李美娘总觉得,以自己的这番容貌和资质,倘若有个不错的出身,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归宿。
之前她还看不上李大海,觉得他太老实,怪他不能理解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后来她逼着李大海外出干活,才慢慢发觉身边少了那样一个老实人还真不习惯。
直到李大海托梦,还有主事带回来的那封“家书”……
李美娘才幡然醒悟。
很奇怪,那种锥心疼痛的后悔,不是慢慢袭来的,而是像山洪海啸一样,没有预兆,没有一点准备,疯狂地向她砸过来。
不是慢慢的,而是一下子,全部!
她像是投到了海里,被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又像是被乱石深埋,在潮湿和尘土中绝望窒息。
自那以后,只有她自己知道,躯壳肉身里的李美娘已经垮了。
所以啊,她就想,妞妞一定不要和她一样,不要走她的老路。
可她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是这般模样!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呼在妞妞面颊上。
既是给妞妞的,也是给李美娘自己的。
她多么希望,十年前……
不!只需在两年前。
李大海还没外出的时候,能有人扇她这么一巴掌。
让她清醒。
“妞妞,我们女人……”李美娘想说,我们女人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安安分分过日子,那才是一辈子的福祉所在。
不要去肖想,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不论是人,还是财物。
可甫一开口,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娘,你别哭了,我听你的好不好。今晚就先让他们睡在这里吧,明日妞妞再同他们道歉。”
“女儿,”李美娘抱紧了闺女,“你一定要听娘的话,本本分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娘,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天都快亮了,你先睡一会儿吧。”
李美娘和妞妞将萧野和花芜抬到偏房,妞妞执意让萧野睡在榻上,却将花芜放在地上,随意裹了条毯子。
李美娘只希望女儿不要再生事端,便也没再管那么多。
她带着妞妞回了正卧,让妞妞睡在里头,自己则在外侧躺下。
忙了大半夜,心绪起伏又哭了那么一阵,实在是没有残余的力气。
此时李美娘早就瞌睡虫上头,一沾枕头边轻轻地打起呼来了。
黑暗中,妞妞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她太兴奋了。
娘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可太同意了。
今日叫她遇见的人,那是老天开眼,给的机会,这一辈子仅此一次的缘分,她一定会好好把握。
妞妞抹黑起身,这边李美娘睡得熟,偏房那边两人还中着迷药。
那还不是她想怎样便怎样,她想如何便如何。
妞妞很快便跳出了李美娘的卧房,回到了自己的偏房,进了屋反锁了门。
开始脱衣服。
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把握。
自己的屋子,妞妞再熟悉不过,纸糊的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光,她依稀看见地上的一卷毯子,还有床榻上一道横卧着的人影。
她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毯子。
真重!
她天真烂漫地轻语,“小楠姐姐,明日便叫你做个见证,好让你绝了心思好好跟张跛子过日子。”
秋夜凉透了,床榻还有一步之遥,脱得只剩心衣和亵裤的时候,妞妞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
她咬了咬牙,撕开了最后一点遮羞的衣裳,一丝不挂地跳进床榻上的被窝里。
男人。
她的脑袋往男人的大臂上蹭了蹭。
期待着天明。
-
另一边,春见村通往梅林镇的小道上,有着一高一低的身影。
这两人踩着月光,十指相扣。
“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啊!不对,是你,是你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才不是我们。”
萧野什么人啊,这点小伎俩还能逃过他的眼睛鼻子?
“那人被我封了穴,不得动弹,没有知觉,无法主动做什么,四个时辰过后才会自行解开。四个时辰,足够了。明日一旦她们发现自己闹了乌龙,还来得及掩饰。况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没有反抗能力,明日她又会怎么对你?真把你……”
送给别人?
想起那些话那些算计,还有那些人,萧野心里一阵不舒服。
无法想象,花芜之前在这里究竟经历过什么。
妞妞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是张跛子。
“行吧,那就当作咱们日行一善,教她‘礼义廉耻’。”
咱们?
萧野心情终于好了些。
那便行善吧。
花芜拉着萧野的手,晃呀晃的。
“我带你去见我爹好不好。”
月光铺陈在他们走的林间小路上,后段似霜,前路似银。
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花芜从来没有想过,第二次走它的时候,竟会是以这样的心情。
第84章 见见我爹
这条路花芜太过熟悉。
纵然在此之前,她只走过一次。
却也留下了这辈子难以忘怀的印记。
当年,她便是那般逃命似的,离开了李大海和李美娘的家。
那时候不得不为之的冲动,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天真的豪赌。
谁也不能知道离开那里,会在路上碰见什么。
或许是山中野兽,或许是真正的险恶人心。
可,或许是老天也怜惜她吃了太多的苦,才叫她,碰上了花流。
从这座山头翻到那座山头,村庄变了,人心也变了,可从春见村到梅林镇的山路却似乎未曾有过改变。
从前一个人走得胆战心惊的小路,如今两个人慢悠悠的走,以前是出逃,现在就跟游山玩水似的。
从春见村到梅林镇的路,她一步也没忘过,那时候甚至紧张得看不清周边的草木山石,可如今再走,这里的一草一木,仿如昨日所见,竟是那般清晰。
萧野没说话,任由花芜走在前头,任她拉着他的手,走着走着,花芜忽地把手松开,在他身前转了个身。
“真不懂,我以前怎么会有那样的傻胆,竟然敢在夜里独自走这条路,身上也没带个火折子什么的。”
听她说这样的话,萧野很想抱着她,或是干脆背起她走完这段路。
可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过往的委屈,心里又释然了。
月光漏过参差的枝叶,斑驳地落在她身上,星星点点,难掩华彩。
萧野就这么在后面跟着,眼睛不离,看她独自走这条山路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
现在是,当年必然亦如是。
花芜带着萧野沿着当年的路径去找花流。
花流就住在山上,从春见村的山到梅林镇的另一处山头。
他们走到小木屋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一路上,花芜熟练地带着萧野避开道上的陷阱。
萧野也难得地放松,没有时刻绷着身上的弦,警惕着这路上可能的危险。
反正这地儿,她熟,那就全部交给她就好了。
花芜边走边跟他解说周围的陷阱,还说这里头有几个是她帮花流想的,里头机关的设计,参照的是当年给花流留书的老道所著的杂谈。
“还真有这本书?”
萧野笑着打趣。
入了山之后,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在天台山度过的时日。
“是真的!三本书,《墨经》、《杂谈》、《志异》,花流真的碰见过那样一个老道,留下了三本奇书。待会儿到了家,我就能拿出来给你看。”
到了家?
萧野心里闪过一种微妙的感觉。
家?
他好像是第一次听花芜说起过,一个能够被称为“家”的地方。
纵便在他心里,对这样的处所亦是陌生的。
这个字激起了他心中的兴趣,想要快点见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又走了五十步,花流的小木屋赫然就在眼前。
小木屋又老又旧,却也因这种老旧,显出一种别致的韵味。
门前上了插栓,倒不是为了防贼,怕的是有野兽不小心闯入。
花芜熟练地拨开生了锈的栓子,没多费一点力气,显然知道铁锈的粘连点在哪儿,懂得使用巧劲。
一个人在什么地方生活过的痕迹是无法抹去的。
小木屋里头很空,也很杂。
萧野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所见到的场景。
木屋的第一间很大,四四方方的,之所以说它很空,是因为里头没有任何一件同生存无关的东西。
没有字画,没有架子,没有摆玩,中间很空,只有一张四方案,和两张条凳,除了一个沾着水垢的粗制陶壶,也无其他茶具杯具。
可除了中间的地方,木屋四周又倚着挂着各色各样的弓箭、刀具、麻绳、皮鞭、兽夹、铁锹铲子……
各种猎具在杂乱无章之中,却又似乎按着某种规律,井然有序地摆放着。
两人一宿没睡,这会儿饥肠辘辘,偏生这屋里头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野问,门是从外头上栓的,主人不在家。
花芜也跟着皱眉。
固然,她一不在,花流便又过回以前的日子了,连干粮都不备。
“马上。”
花芜跑进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兽骨所制的哨子。
接着,她走到屋外,捏着哨子吹了两长一短。
“暗号?”
萧野笑着问。
“嗯。他定是出去打猎了,他喜欢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门狩猎,否则,当年我们也不会遇上了。”
在花芜到来之前,花流是个孤独的猎户。
听说娶过一门媳妇,也生过一个儿子,后来不知怎么的,颠沛流离,又遇上了时疫,老婆孩子病死了,他一人心灰意冷,随便找了处山头,了此残生。
他之所以没跟着去,是因为曾听人说,自戕之人和因病离世之人,无法落到同一层地狱。
他不想离老婆儿子太远,便想熬到自己老了病了死了,和他们落到一处。
花芜坐在条凳上,在里间翻出了一个许久不曾用过的碗,涤了一下,也不去碰桌上的陶壶,而是从锅里舀了烧过的温凉水分予萧野。
“只有一个碗了,我喝这头,你喝那头。”
她怕萧野嫌这的水不干净,便先低头轻抿了一口。
随后,她放下碗,将没碰过的另一边推给萧野。
可萧野偏不,端起碗,手腕一绕,偏偏对准了花芜方才沾过地方,双唇靠了上去。
花芜来之前,花流从不喝烧开的水。
山泉清冽,直接饮用却会闹肚子,甚至还有可能伤及性命。
可花流偏要如此,想要快些染上伤病。
奈何他命数强硬,喝了几日生水,不过是叫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后来竟也不药而愈。
之后,他便惯于喝生水,肚子没再疼过,只是明明身体是削瘦的,可肚子却越胀越大。
再后来,他在山上遇见了花芜,舀了缸里的水要给她喝。
小姑娘望了一眼他微鼓的腹部,摇了摇头。
嘿!还嫌上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疼过的那几日,这个姑娘虽然穿着粗布,脸色也是菜青菜青的,可那一双招子里头却叫人看出了不寻常。
花流没见过这样的眸子,像是能看得很远很远,从这座山翻过了那座山,通向了他们这样的人无法企及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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