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不禁让人脊背生寒。
究竟是谁,因着什么缘由,将如此数量的亡魂尸身坑埋于此?
不足一年!
前朝阴军索命定然不是事情的真相。
然而潭阳村的白骨填坑案,究竟又和前朝有多少联系?
或者说,这只是凶手用以转移视线的一个幌子?
前朝国号为“夏”,五行属火,故而宋家夺了天下后,便改国号为“渝”。
令大厦倾焉不复。
所讲的还是五行那一套,水能灭火。
-
“或许该去潭阳村看看。”花芜抬眼,看向萧野。
“嗯。日暮启程吧。”
萧野打算带着花芜夜探潭阳。
潭阳村人口不多,多为外出人口,留下的老弱相对闭塞,若是白日里贸然前去,或许更容易引起村民的戒备和抗拒之心。
萧野视线转移,看向对面之人,不算浓密的纤长眼睫,因为看得专注,一闪一闪的。
萧野喉间咽了一下,放下手中粗制的瓷杯。
他起身,双手撑在茶几上,俯身,唇向眼靠去。
她专注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痒。
纤长的眼睫瞬间沾了一点湿润。
萧野的舌尖在她睫上舔了一下。
将她的专注收走了一些。
花芜心窒了一下,瞪着受惊似的鹿眼。
“别欺负我。”
别欺负李成蹊。
其实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只是她只能藏在心里。
男人的心眼子有多大她不知道,但萧野……
他的心眼恐怕跟针缝所差无几。
萧野退回身子,安然地坐在圆凳上。
他观察着花芜的神色,脸上端的是无赖的模样。
李成蹊,温润尔雅的谦谦君子,南溪雪曾经的未婚夫。
噢,不对!
不是曾经。
南家和李家的婚约,貌似至今还未解除呢!
啧,这可不好办。
-
天色不知不觉地转暗,因为赵氏宅地地坑里挖出的白骨太多,李成蹊带来的验尸格厚厚一叠,花芜就着明灯看得忘了时辰,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天色的转换。
屋里燃着萧野趁着夜色还未暗透时为她点的明灯,抬手处便是萧野给她斟好的温水。
花芜打了个哈欠,眼波微动,沁出了点点莹光。
她终于抬眸,眼神不再黏在验尸格上,看向萧野。
美人活煞,安静如画。
花芜登时忍不住笑了。
她终于意识到,外头早已黑透,她整理好验尸格,匆忙起身,“是不是该出发了?我回屋拿点东西。”
她提步向外走,刚走出两步,腰身被人拦着往回抱。
恍惚间,厢房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一盏,而另一盏也不知因何暗了些许。
一时间缱绻的温柔四下漫开,花芜仿佛听见了火苗噼里啪啦的声响正在迅速窜起。
“怎么?”花芜缓缓回眸。
眼尾带着三分俏丽,脸上烧着一坨红晕,比秋日的晚霞还要娇艳。
“不必急于一时,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准备充分再行出发。”
萧野不自觉地抬起手指,揩了揩她的眼尾,而后轻轻一按,那红晕瞬时加深,有种诉不尽的风情。
偏偏美色当前,萧野喉间艰涩地滑动,“还未用过飨食。”
“噢。”
花芜正在品萧野这句话的含义,人却突然被抱了起来,放回原来的圆凳上。
萧野挪走案上的验尸格,转身从另一张高几上端来了一锅什么。
锅盖还未揭开,严丝合缝的,竟也没有半点香气透出来。
萧野却不急于揭锅,而是将整锅端起,藏在基底部位的煤炭瞬间被风一卷,有了一点红色的星子。
“你曾说过,建州,是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萧野缓缓开口。
“是。”花芜盯着那一锅不是什么的东西,满心期待。
“你适才,在想什么?”
萧野伸出手,轻轻地按在花芜的太阳穴上,好像如此一来,便能清楚地知道她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何能变得那么快?
“嗯?”
花芜抬眸,眼里看见的,却是萧野掌心的纹路。
她突然有一瞬的迷茫,当朝第一权臣,亦是侯府之子,可他爬到如今的地位,又似乎让人找不到他侯府之子的痕迹。
应该说是早就盖过了永定侯府赋予他的荣耀。
明明是永定侯府的嫡长子,却一直住在庆和宫里,平日里似乎也和侯府无甚联系。
而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永定侯府只是起点,却连助力都算不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
花芜想得有些出神,却听那动人的声音又道:“南大人不在了,再怎么说我也该先见见如今被你称之为爹爹的人,问问他,能不能将女儿交付予我。”
“嗯。”
这会儿锅里终于传出一点“咕噜”声。
而里头的味道也顺着热气飘了出来。
花芜突然打了个嗝,“……嗯?”
萧野的话,终于打败了锅里的食物,夺走了花芜的注意力。
花芜的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加了醋和蜜的缸子里,又软又酸又甜。
那饱胀的感觉很快就要满溢了出来。
“咕噜咕噜”的沸腾声越来越密集,萧野掀起锅盖。
哈!酸菜猪肚。
-
翌日,日暮席卷石盘镇的时候,烁金的秋日艳阳软了下去,变得温柔缱绻。
萧野挑了两匹快马,两人奔驰在暖橘色的夕阳中。
“累了可以过来。”萧野身子向后撤了一点,尽是邀约的意思。
这一路追着萧野的速度,花芜已是气喘吁吁,通红的小脸透着暖暖的热气。
她才不上当呢,睨了萧野一眼,扬起马鞭在空中虚挥一记。
一个时辰后,便到了潭阳村。
和想象中的情景不一样。
潭阳村村落是不大,可村民所居住的屋宇却是建得密集,还多是新的。
大渝除京都外,其余州县不设宵禁。
而村子里环境单纯,入了夜,酉末戌初时分,便已家家户户熄了灯,闭门休息。
只是人烟聚集之外的旷野上,一大片荒置的土地,长了一些稀疏的杂草,一轮圆月挂在半空,温柔地照着这个静谧的村落。
花芜和萧野的马落在距离村落的五里地外,两人沿着幽谧的狭小村道,一路步行。
走着走着,萧野忽地拉住了花芜,抱着她掩身于树干之后。
须臾,宁静的村道上才响起了一声吊儿郎当的口哨。
不远处,传来哗哗沥沥的流水声。
有个黑影在他们三丈开外,抖了抖身子。
“嘘,小点儿声。”
“你撒尿还没点声了?瞎着急,这会儿不是没人么!谁半夜三更的不睡,真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嘘!”
“不就是来了个毛头小子么,瞧把你们老爷给急得,人就算来,也是大白天的,还得有一伙人鞍前马后,点头哈腰地陪同呢,就这会儿,那愣头指不定已经被你们老爷一顿好吃好喝,连哄带骗地给干趴下了,要不,就是腻在美人窝里出不来了。嗐!也就你我兄弟,大晚上的,白受这个罪。要我说啊,咱们只要守着这入村的必经之道,就够了,还巡什么呀,你守上半夜,我先睡着,到了寅时,你叫我,我接着守。”
这人大喇喇地说完这些,却也听不见另一人回应。
只听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声响。
花芜和萧野两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转向落满枯枝和败叶的密林更深处,避开村道,进入潭阳村。
赵家的祖宅并不难找,到底是大门大户,宅子后面又围了一圈织得紧密的竹藤架子,上头密密麻麻地贴着官府的封条,想必便是发现白骨填埋之处。
花芜抹黑找了许久也没能从被围住的地方找到一个可以进入的缺口。
她正急得满地转呢,腰间猛地一紧,双脚离了地。
一起一落之间,人已到了竹架的里头。
花芜怎么忘了,身边的这位可曾是御前副统领啊。
偌大的乌黑地坑,此刻正兜着一盆满溢的月光。
花芜他们站在边缘处,一切显的那般诡异。
月光下的地坑里早就没有了森森白骨,地坑的松土中杂乱无章地半插着几根没有带走的铲子和钉耙。
虽然白骨不在,可地坑中仍然残留着一股腐糜的尸臭味。
花芜抬头,地坑再往东南方向,是一座百仞高的山峦。
花芜认得,这是西罗岩,位于建州另一个村庄的西偏北面。
花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峦线条,她倒真是没从这个角度看过西罗岩。
——
花芜: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传统的九千岁。
第81章 夜探潭阳
花芜和萧野今日一身劲装,虽说只是夜探潭阳,却也十分默契地一同做了跋山涉水的准备。
萧野甚至背了一个包袱。
“这座山是潭阳村和春见村的交界之处,想看看山的那边是什么吗?”花芜问萧野。
春见村,这个村落的名字萧野并不陌生。
昨日说的“不必急于一时,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准备充分再行出发。”便已是提前猜到了今日行程。
春见村,是花芜待过的地方,而再过不远的梅林镇,正是她在司礼监所存的档案中能够翻到的“家乡”。
潭阳村的村民单纯,又有疑似“一方势力”的暗中“保护”,这里的人作为如今大理寺特别重视的事发地,恐怕早已受到“教导”或“驯化”,是问不出什么了。
未免打草惊蛇,只是李成蹊昨日下午曾带来过一条信息,他在无意中翻看石盘镇户籍时,发现近两年,潭阳村周围的另外两个村镇皆有大量青壮年外流。
而潭阳村白骨案的验尸报告里指出的白骨尸身亦都为青壮年男子。
故而,李成蹊对此也十分怀疑。
恰好,他所发现的那另外两个村镇正是春见村和梅林镇。
-
山的那边是春见村。
“春见”这二字虽带着绿意和希望,可这里的人却没给花芜留下多好的记忆。
西罗岩不高,虽说是在夜间,可萧野却是长了双猫头鹰眼似的,丝毫不受暗夜的影响。
他在前,花芜在后,他给出一只手,让她扶着。
他捏着她的掌心,给她指引。
难得的是,明明从未商量过,花芜竟也都能明白他无声的指示。
这山爬得竟然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已到了春见村。
熟悉而陌生的感觉随着秋风袭来,花芜忽地觉得这个村落原来竟也这么小。
以前她思考了许久,该如何逃出去的地方,原来也不过弹丸大小。
就这……
她居然也要准备半年的时间。
心中颇多感慨,花芜顺着小路,往最熟悉的地方走去。
李成蹊说得不错。
这里的青壮年皆外出了,故而到了夜间,挨家挨户门窗紧闭,门上系着厚重的铃铛。
因为铃铛厚重,倒是不惧寻常风吹,铃铛上头一条结实的细线直接连到了屋里。
是为了万一有人闯入欲行不轨时,主人可以及时拉动细线,摇动铃铛,警醒或告知邻里,寻求帮助。
但花芜觉得这样的场景很陌生,春见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的春见村,日子过得朴素平淡,但也热热闹闹的,邻里时常走动,外院的门扉常年不锁。
可如今,院落里的鸡鸭禽畜都给盖了严实的土坯,家中的一应农耕用具也都收拾到了屋内,不会随意在院子里散放着,而如今的院子门,不仅上了栓,还在里头落了锁扣。
一切都不一样了。
甚至还有几户人家,明显已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的痕迹。
花芜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李美娘和李大海的家门前。
感情是复杂的,亦是疏离的。
不能说这个家不温馨吧,她还记得那个冬天,因为寒冷,她常常裹着薄被偷偷躲在他们一家三口的屋寝外,将手贴在门缝的位置,贪心地汲取着那一点点不属于她的温暖,听李美娘和李大海崇景今后的日子,有时还有妞妞的稚嫩言语。
对于他们一家三口而言,那一定是段温馨的时光。
拿着李世伯家给他们贴补的钱财,畅想今后。
……
花芜定睛在院门上,竟意外地发现院子里的锁头没有扣紧。
难道李大海没有赶着这趟热潮外出?
按说,在她离开这里之后,李美娘和李大海再怎么胡编乱造,恐怕也瞒不住李世伯家太久,不论他们给出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她的离开,李世伯也再不可能帮他们贴补家用。
再看李成蹊再见她时的态度,显然也是调查过她在这边生活过的痕迹,才会对她抱有那样的愧疚之情。
李成蹊说,这两个村镇的青壮年之所以大量外流,乃是因为前来雇工的东家给出了非常可观的工钱。
那么,依照李美娘的性子,有这样诱人的收入,却能忍着不出手,也实在罕见。
花芜正纳闷呢,却见屋寝里头闪出一道削瘦的身影。
是个男人。
但不是李大海。
个头和身量都不是。
花芜和萧野此刻大大方方地站在院门口,那人影晃出来,看到这一高一矮两道黑影杵在院外,就跟见了鬼一样,一个趔趄,又缩回了屋里。
屋里传来一点零星的动静。
紧跟着,里头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不怕……”
这回出来的是李美娘,花芜认得。
只见她探了半个头出来,动作僵硬而闪躲,“大海,是你回来了吗?”
两道背着月光黑影不说话,李美娘心里越想越怪,春见村已许久不曾来过外人了,而去年那批被招走的劳力还没一个回来的。
她心里越想越怪,伸手就要去拉系在屋里,连着屋外铃铛的绳索。
“美娘,是我。”花芜侧身一步,让月光照在她的大半边脸庞上。
李美娘听着声音,先是一愣,而后,不可置信地缓缓出了门来。
她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记忆中的人影和如今被月光泼洒的人物渐渐合在了一起。
这个人的归来,在她心里,简直比遇到李大海回家还要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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