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仅如此,杜莞棠自戕的前一日,她也见过你,是你给了她那颗毒药。”
崔淼不答,脸上露出暧昧难测的神色。
花芜:“竟然真的是你。”
“不错。只是没想到,这个案子会让你给破了。”
花芜黯了黯神色,心中亦是滋味万千,“那这一次的白骨填坑案呢?是你找的赵学颖?”
“聪明。”
“你何以能够知道?”
崔淼扯了扯嘴角,“这些年,因为风水师和画师的关系,经营了一些江湖关系,正好,我本人亦在建州生活,自然需要深入多了解一些风土人情。还有……西方庚辛金。”崔淼探身,似是挑逗,“我是风水师,前司天监灵台郎,哪里有异象,自然清楚。”
他话虽说得含糊,却又是事实。
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只是那句“西方庚辛金”是什么意思?代表着何种异象?
花芜眨眼,身子往后撤了一点点,“马坪县的这处望山草庐是你一直以来的隐居之所吗?”
“小雪,”崔淼莞尔,“狡兔三窟。”
第100章 心急如焚
“打石山后面的那处断壁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花芜看着那个深深的漩涡,试图与之对抗。
“什么秘密?这不是你们此次来的目的吗?”
“先生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找上赵学颖,才会让巨坑白骨现世,不是吗?”
“我只知道赵家在潭阳村的古宅边上,曾经发生过血光之灾,至于那些人是谁,被谁所杀,并不是我所能考虑的问题。”
“先生当年欲图救我,后来可有打听到我弟弟的消息?”
“崔某虽说有些江湖关系,到底不达深宫,故而这些年我也才没有你的消息不是。”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小枫亦是同大渝皇宫有所牵扯?
两人之间似拉着一条无形的线,两端拉扯。
自从庆平十七年之后,崔淼对朝廷和皇室心灰意冷,辞官隐退,而后精心经营江湖势力,而他的苦心经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杜菀棠的五行杀人案到如今的白骨填坑案,崔淼隐于其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究竟想要通过这些案子搅弄起怎样的风云。
崔淼言语中所表达出的内容来看,他今生最敬爱之人——陈熙年死于皇帝为求自保的献祭。
而后崔淼并未立即致仕,而是在司天监灵台郎的位置上继续做了几年。
直到南斗山出事,崔淼才彻底离开了朝堂。
花芜猛地一顿,正好撞上崔淼投来的别有深意的一眼,“小雪,为何不再问问,你爹当年那个案子?”
夜风蹿入了三面通透的小厅,叫人心中生寒。
等在外头的萧野,已站了许久,崔淼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就是丘陵脚下的风光也设置得十分怡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萧野磨了磨脚后跟,当朝九千岁什么时候吃过这种闭门羹。
站在秋风瑟瑟的夜里苦苦等着一个人。
他望着不知为何发着荧光的蜿蜒山道。
第一次体味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词——心急如焚。
清幽的荧光里,终于出现了两个身影。
花芜在前,李成蹊在后。
前者眉头紧锁,后者失魂落魄。
两人分开一小段距离,神情举止之中透露着不同往日的疏离。
山径上发出的荧光反而干扰了萧野的夜视能力,他只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改变。
花芜慢慢向他走来,她眼中的神情太过复杂,眼神相撞的那一刹,她有过一瞬的躲闪,而后又不得不坦荡地望了过来,勉强扯出一笑。
而一旁的李成蹊,身上寒意澹澹,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痛感。
萧野双手相扣,指节一点点拽紧,杵在月光下的身影一如这秋夜,暗影深沉。
随着两人走近,四周的寒气仿佛胶凝在一起,将三人紧紧压迫。
萧野眼神有些失焦,不知看的是花芜,还是李成蹊,抑或是这二人之间那条无形的、忸怩的丝线。
半晌后,他眼皮一抬,看着兀地在眼前放大的姑娘,唇角挂起一抹淡笑。
像是预料到李成蹊已经识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的,他不再避讳,直接将花芜半拉进怀中,“冷吗?”
透出来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花芜避在他怀中,呼出了胸中憋闷着的一口气,从望山草庐出来,见到萧野的那一刻,她也终于知道,崔淼为何只约见了她和李成蹊。
他这么做,不单单是因为长辈们之间的情义关联。
更加因为……
大渝举国上下皆知:萧野,是皇帝近臣。
玉翎卫的宗旨便是成为帝王之刃,唯忠帝心。
唯忠帝心!
崔淼根本不可能让这样的玉翎卫之首参与今夜的谈话。
赵府的马车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将两两相依重影和形单影只的孤影拉得那般崎岖怪异。
“走吧。”
花芜轻轻推开萧野,扶着车辕跨上马车,因为这一动作,衣袖牵起褶皱,缩起一小截,恰好露出那段被掐红的手腕。
萧野脸色一变,抬起掌心疾速护着她发红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腰间,将她轻轻一提,送上了马车。
花芜的为难,李成蹊的心虚,瞬间在他心里串成了一条线。
上了车后,萧野更加无所顾忌,一手揽着花芜,一手握着她身上的平安扣,几乎叫她贴在了自己身上。
而花芜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成蹊上车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面色苍白如蜡,可他却又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似的,直直盯着车厢里另一边空白的座板。
动作僵硬地独坐一隅。
车厢里的空气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胶着,一半是凝肃。
李成蹊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挨到下车的,他连马车是何时停下的也不知晓,车厢里太过安静,最后还是车夫敲了敲车厢的板面,提醒他客栈到了。
李成蹊失魂落魄地下了车,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赵家的马车已经走远。
萧野没打算回石盘镇,但也不打算和李成蹊住在同一家客栈里。
他们落脚的客栈和李成蹊的隔了两条街。
送花芜进房后,他只轻声问了句:“需要我陪你吗?”
他要了两间房,却做好了闲置其一的准备。
当然,一切全听她的意思。
花芜摇了摇头。
萧野没有逗留,直接去了隔壁。
房门被轻轻打开,随之轻轻阖上,没有半点声响。
花芜静坐了片刻,这才意识到,整个屋里仅剩她一人,案上的火烛“霹”了一声,花芜抬手去拨烛心,这才看到自己手腕上那么明显的一圈红印。
后知后觉地想起萧野这一路的反常和刚才说的那句话。
误会了?
醋了?
花芜根本不及多想,快速起身,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那一瞬,花芜险些冲进去,却在抬脚的那一瞬,兀自发觉对面的身高不对。
再仔细一看,身材也不对。
“啊!”花芜叫了一声捂住双眼。
黝黑的房间里,走廊的灯笼光照出裸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小郎君,你找哪个?”
花芜欲哭无泪,后脖颈却突然被人拎起,脊背被包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她敲错门了。”
“噢,噢。”
花芜耷拉着脸,跟着萧野回房。
萧野关上房门,满室的气息降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
投店的时候,她只依稀记得萧野在楼下问店小二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却根本不知是临左还是临右的房间。
她坐在小圆桌周围的小圆凳上。
萧野俯身,两只颀长的手臂压在桌沿,将她整个人锁在那儿,“有话要跟我说?”
也许是刚要休息,他只穿了件里衣,花芜的两片脸颊已烧到了极致,默默地抬起脚尖转了个方向,几乎是背对着萧野。
“你为何不问我,崔淼为何只约见了我和李成蹊,又在望山草庐同我们说了什么。”花芜回转了一点脸。
“我该问吗?”萧野再次附身靠近,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
“你不好奇吗?”花芜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直跳。
“噢。”萧野抬起下颌,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崔淼为何只约见了你和李成蹊?又在望山草庐同你们说了什么?”
他按照她的要求问了。
“你知道的,崔淼曾任司天监灵台郎,和我爹和李植伯父曾为同僚,早在春风醉的时候,他就将我认了出来。”
除了双吕诗社和《千秋文集》,花芜将崔淼和这两个案子的关联都说了出来,也刻意描述了当年崔淼对南斗山的敬仰之意,故而才在举荐他入仕的南斗山出事后致仕。
“或许是因为仕途受阻,才让他生了归隐山林的心思吧,”花芜道,“两个案子,虽然都跟他有关,但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要主导这些事件根本力所不及,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可若是真正论起崔淼的动机……
第一个案子和第二个案子,都跟大渝皇室有所牵扯。
当年双吕诗社的三元老,两个身死,即便还有一个留守在了东南浣州,也算不上是项好结果。
所以,他究竟恨的是大渝皇帝,还是整个大渝皇室?
第101章 西方属金
花芜替崔淼打了个马虎眼,又接着道:“还有,他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他说之前之所以打听不到我和小枫的消息,是因为江湖势力不达深宫。”
“我当时进宫,亦是因为听说当时东宫太子爱好男色,豢养了一批男宠,当时亦说其中便有历年大案的罪臣家眷,我便以为……可今日,又叫我在鬼军的阵营里看到了他。”
花芜喉中像是卡到了道刺。
“若说皇宫大苑是江湖势力触及不到的所在,而又能叫石盘县知县周启明听命畏惧的,莫非鬼军的主使之人便是皇室中人?还有,崔淼在送我们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当那一场连接着过往和当下的谈话结束时,崔淼起身,又恢复了以往的风度,他笑看着花芜,最后又赠了她一句话,“小雪,你觉得我这望山草庐如何?”
花芜不解,崔淼并非喜欢炫耀和听吹捧之人,按照赵学颖的说法,他早已超脱尘世,虽然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可他为何要这么问?
“东方甲乙木,北方壬癸水。我这望山草庐有木有水,真是好啊。”
东方甲乙木,北方壬癸水。
花芜这才想起,当她在问崔淼,如何得知潭阳村有白骨填坑一事时,他莫名说的那句——“西方庚辛金”。
“后来我想了许久。”花芜对萧野道:“这应当是五行方位中的一句话,和杜莞棠的五行杀人案是同一个道理,西方庚辛金。打石山正是在梅林镇的西边,而打石山的绝壁又正正就在打石山的正西面。”
“西方庚辛金。”萧野跟着念了一遍,脑中一道冷光闪过,“嗬!真想不通当初吏部是如何准许像崔淼这样的人才辞官致仕的。”
隐入深山、招揽大量劳力、鬼军流言、西方庚辛金……
第一,西方庚辛金。
崔淼正是在暗示他们,打石山后方的那处绝密所在,或许有金。
金亦为铁。
金匿于深山,便为矿。
而铁矿,正是豢养私军的必备之物。
隐入深山,一方面是因为深山隐蔽,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山中有铁矿,可为军队制造甲胄兵器。
第二,招揽大量劳力,这些劳力必然要服务于这支私军,一支军队不仅需要甲胄兵器,还需要米粮药石,要吃饭,要穿衣。
而这些东西,深谷里并不会有,需要从外面大量地运进来。
正如他们今日黎明在那处悬崖瀑布前所见的一样。
而鬼军从周边村镇里所招募的,正是服务于这支军队的劳力。
五两银子一条命的劳力。
第三,鬼军流言。
或许正是这支军队的主使者刻意散播的谣言。
目的正是为了让村民在劳力运输物资进山时,远离山林,以免被撞见,即便撞见了,也可以“鬼军”之说圆了过去。
至此,潭阳村的“白骨填坑”案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解释。
那么会有谁想在这么一座深山中,囤这样的一支军队?
他想要干什么?
皇室中人、深山囤军……
花芜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太子虽占领东宫多年,却一直不被皇帝所亲近,这东宫的位置,他坐得并不如意,甚至可谓,岌岌可危。
可萧野却不这样想,太子虽然并非皇帝最喜爱的儿子,可对东宫之主而言,并不需要冒此之险,只要他不犯错,便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根本无需动此干戈,反倒让人捏了短处。
这件事,有些棘手。
萧野沉沉地吸气吐气,压着小圆桌的指节渐渐松泛。
“你能陪我去趟昌南县吗?”花芜突然转回过身道。
“嗯?”
随着她的转身,萧野的身心也被重新吸回了小圆桌。
昌南县,昌南河堤,正是南斗山当年出事的地方。
“崔淼说的?”
“是,他问我想不想知道当年父亲的死亡真相,还让我去那里找一个人。”
这件事,花芜不想瞒着萧野,要重查庆平十七年的那个案子,萧野和皇帝都是她绕不开的坎,与其如此,不如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至于今后这件事的走向将会如何,她现在实在无法预判。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陪我去?”她又问了一遍。
萧野定定看着她,不发一言,忽然握住了她那只发红的手腕。
他带着那只手穿过宽畅的里衣领口,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灼热的气息,带着心口一跳一跳的颤动。
他眼里透出来的浓情胶着,还有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暧昧气息,都将花芜拉回了那个当下。
——
夜黑风高的山顶。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那时的他好像便是这么说的。
像一只饿着肚子,急需捕食的猛兽。
盯着猎物,要弱小的它,直接跳到它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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