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居住的耳房简单朴素,里面并无过多家具器皿,花芜觉得奇怪,问过才知道,原来二人在外头也有自己购置屋宅,如今主要是供自己的儿子孙子居住。
花芜环顾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抬起下巴点了点王冬。
王冬会意,立即往外跑去。
第10章 密室杀人
不一会儿,花芜在耳房里当真听到木凳摔地的声响。
只不过白日里声音混沌些,若是夜里,应当能够相当清楚。
赵妈所说属实。
紧接着他们又一同到了书斋正堂。
此时,常远已令仵作在徐茂那日自缢的房梁下做了记号。
“胡管家。”花芜于室内环顾一眼。
书斋的西墙上挂着一幅树下美人图,梳着流云髻的妇人穿着百蝶穿花留仙裙,左眉间一颗朱砂痣,回眸顾盼间妩媚动人。
画虽好看,可与这书斋的布局却有几分格格不入。
“是。”
“那日是你发现徐知县自缢于此书斋中?”
“确实如此。”
胡喜此时已知对方要问的是什么,他眼中尽是酸涩,虽一脸疲惫,却也强打着精神,毫不含糊道:
“平日老爷一向在辰初便会起身更衣洗漱,再晚也绝不会超过辰时正牌。可那一日,小人在外头等到辰时下三刻,还未见书斋里有动静,因内子前夜曾说书斋这头有过声响,便以为或许是老爷夜里忙得晚了,才睡得迟些,后来小人试着给老爷敲了敲了门,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小人便拍门拍得烈了些,喊声也大了,可里头竟无响应,那时内子也在一旁,可老爷书斋里头上了栓,只好被小人撞开了。”
身为知县官家,他不仅将整座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更要帮主人打点官场上的人情交道,为人十分沉稳老练,面对问询,果然句句答在点上,滴水不漏。
“书斋的正门上了栓,那两间偏舍的窗户呢?”
“这间书斋的东舍是老爷夜里休息的地方,西边是藏书的地方。藏书的那间平日并无开窗的习惯,东边这间,只在白天通通风,每日黄昏小人总是要关上的,从未有过变动和遗漏。”
“这么说来,徐知县死亡的那天夜里,这书斋拢共三间屋舍,皆是从里头关紧的,没有他人进出的可能?”花芜问道。
胡喜沉吟了片刻,老历风霜的脸上不再迟疑,一对黯然的目光投向花芜,“小人认为,正是如此。”
花芜噘起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走到被标记的房梁下,抬眼往上。
“有梯子吗?”
“有。”
管家胡喜朝藏书的那间走去,花芜随即跟上。
其余人等,静静候着。
县丞和县尉陪在三名玉翎卫左右,他们原想和两位地字分支的大人多套套近乎,可怎奈这三人中,唯一一个愿意开口的只有王冬。
秦氏的身子脱力似的靠在丫头身上,像是真怕一不留神就被风吹倒,手也紧紧地掐着丫头的胳膊。
另一边,花芜跟着胡管家来到藏书房,只见西边的一整面墙上,紧紧贴着一整面书柜,上头紧密而整齐地摆满了书册。
不禁叫人赞叹徐知县藏书之渊博。
而这样一面书柜旁,正巧置了一张一人半高的竹梯子,梯子上端用缎带系了拳头大的圈带,挂在书柜旁的钩子上,正好能够防止梯子因闪失而碰倒。
花芜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细细地将这间纤尘不染的藏书房扫了一遍,目光却最终停留在北面的一处气窗上。
“那扇气窗平时开吗?”她问。
胡喜的眼睛跟着看了过去,他脸上还带着一点悲意,摇了摇头,“气窗是在建造时留下的,东西两间皆有。因着此间做了藏书,便不曾开过,倒是东边的气窗,常常开着。”
这个花芜倒是知道,翼州冬季严寒,家家户户都有烧炭暖室的习惯,而炭火燃烧过后的烟气里却含着剧毒。
倘若房门紧闭,不注意通风,便有中毒的可能,特别是夜间在卧房昏睡时风险更甚。
花芜再次丈量了一眼那个气窗大小。
不论其高度的话,想要全身通过那个四四方方的气窗,也委实不容易。
花芜脑海里闪过这个府里如今见过的主子和仆人身形模样,几乎都在心里画了个叉。
随后,她扫了眼自己的左右肩膀和腰身,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勉强行吧。
书斋正中的开间比之两边更为宽敞,房梁也较为高些。
从藏书房搬来的一人半高的竹梯子并没能搭靠在房梁上,故而扶梯之人须有十分强韧的臂力。
花芜决定要自己爬上去看一看。
徐知县的这座书斋毕竟坐落在内院之中,再说,家主的灵柩尚且停在外头的正厅里,县丞和县尉带来的衙役大多守在外头,只备不时之需,不宜擅入。
可对方是玉翎卫,县尉正想调两名孔武有力的衙役进来扶梯,常远却直接阔步站了出来,两手扶着竹梯。
“我来。”
只见他一脸轻松地握着竹梯守在梁下,双腿微张,身上的青灰色衣袍瞬间如同鼓了气一般,绷得紧紧的,使其双肩至两臂和腰身的线条暴露无遗,下盘更是稳如泰山。
“多谢师兄。”
花芜没有丝毫踌躇,扶着梯子步步高升。
她本就身材轻盈,只一眨眼功夫,便登到了梯子的最顶端。
她两手放开梯子,往上一攀,刚好能够扒在房梁上,两眼正好与横梁的上沿持平。
横梁上原本就有一层积灰,而这一处果然被绳索刮出了几道交叠的痕迹。
划痕将积灰刮得很干净。
房梁上方的两处转交也有丁点磨损的痕迹。
花芜的眼睛倏然停在一处。
嗬!有意思!
可她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先栽了跟头。
横梁的转角上陡然爬上来一只旯犽。
八条修长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长腿,极其灵活而又快速地往花芜攀在房梁上的五根手指靠近。
“咦呃!!!”
花芜几乎是下意识地手臂一缩,身子瞬即后倾。
见了那可怖的小东西,她已全然忘了自己当下身处何种境地,单单是偏了这么一点距离,身子便俨然失去了平衡,还没来得及在半空晃悠两下,竟径直向后载去。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没能见到那个令花芜胆寒发竖的小东西,因而无法预先猜测花芜的反应,更是来不及反应。
常远身负武艺,可毕竟和花芜之间隔了一张梯子,王冬倒是留意,可他既无功底,身子骨也没比花芜强多少,县丞和县尉倒是想献个殷勤,可无奈二人都已有些年纪,且居地方高位已久,动作难免迟钝些……
花芜瞪直了双眼,也不知是哪来的闲工夫,竟一边向后倒,一边分析起臀部先着地或是后脑勺先着地的区别。
而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后脑勺和臀部几乎是同时!
堪堪落在了某个人的左右巴掌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她那晕晕乎乎的脑袋紧挨着一面结实的、仿佛正在散着热气的胸膛,而胸膛上裹着的那块顺滑而有质感的微凉布料,却带来了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还来不及想明白那奇怪的错觉源于何处,脑袋里正匆忙开启的通往记忆宫殿的路线,被迫戛然而止。
那双手掌只那么一触便离开了她的身体,衣料上携带的残存意识,从脑海中按图索骥的迷宫中恍然抽身。
呃!!!
花芜还没站稳身体,便先在心中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扼腕的情绪翻然上涌。
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想起这种错觉源于何处。
“还上去吗?”
花芜揉了揉耳朵,两颊跟着燥了起来,“啊?”
竟是叶萧扶了自己一把,不对,是摸了一把!
这算是被人吃豆腐了?
花芜瞄了一眼此刻已站在半丈开外的叶萧,他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姿态淡薄自在。
直叫人怀疑方才出手的到底是不是他。
不过,玉翎卫能算男人吗?花芜想。
如果不算的话,她应该也不算吃亏吧?
“不必了。”花芜垂眸,摇了摇头,随后立即恭恭敬敬地抬手执礼,客客气气地对叶萧道了声谢。
“你可吓死我了。”王冬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低声关切地说了一句。
叶萧不知道花芜心里的纠结,只觉得这小太监身上看着没几两肉,可触感却是柔软的。
掉下来的时候就像被风刮掉的厚幔帘,叫人下意识要去接。
这有别于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体悟。
难道年轻的小太监俱是如此吗?
叶萧忍不住瞟了一边花芜身旁的王冬,又全盘把这个思路给否定了。
“可有发现?”叶萧问。
“有。”
简短而又干脆的回答让徐家人心中“噶哒”一下。
秦氏第一个没忍住,“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常远便一个眼刀先掷了出去。
秦氏通身一寒,身体先于意识,旋即打了个哆嗦。
她这才意识到,一直只是因为花芜说话太过客气,才令她险些忘了自己面对的到底是几个怎样的人物。
“大、大人这是何意?”秦氏登时改了口,急道:“难道我家老爷……”
“不过还有一点需要验证一下,请问夫人,这书斋的背后是何所在?”
“是、是一座梅园。”
“那便,请带路吧。”
第11章 开棺验尸
虽然梅园就在书房后背,可从正门行走,却要绕上一圈。
此时正是春季,梅园并不算大,娇红的花蕊艳而不妖,可如今出现在气氛肃穆、正在治丧的徐府之中,却显得有些突兀。
无人得暇细赏。
应花芜之要求,胡管家走在最前头,领着众人来到书房的北墙下。
粉墙已有些年头没有重刷,上面布满了一条条黑褐色的雨渍。
花芜先是来到东边,盯着墙体看了须臾,胡管家不明白她究竟在看些什么,也站在一旁,迷迷糊糊地跟着看。
随后花芜沿着墙体走到西面,亦先是看了一眼墙体,随后抬头,望了望气窗的位置,紧接着蹲下身子,捏起一点东西,在指尖捻了捻。
“近日,火田县没有下雨吧。”她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在确认。
“近十日内,不曾下过。”胡管家答。
“嗯。”花芜双唇微嘟,点了点头,“看好了,回去吧。”
抬眼间,却见叶萧两眼落在自己脸上,坦坦荡荡。
不像是刻意试图勘破什么,可配上他的身份,却有点静水流深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的。
花芜虽然极力说服自己没被吃豆腐,可一旦对上叶萧的目光,总又要假装无意错开。
她之前一直领的是巡夜击更的活计,白日休息,正好避开了宫里的人群,极大程度地减少暴露自己性别的风险。
而这会儿一副心思投入案情,难免会有些忘形。
花芜眼神躲闪开来。
她不敢松懈,绷了绷下颌,扯皱了眉心,抿紧了唇,粗了粗嗓子,唯恐叫人寻出破绽。
一旁的胡管家和秦氏正等着花芜的下言,却见他半天不语。
“这……”胡管家正要开口。
秦氏一把推开丫头,不似方才那般扶风弱柳,快步冲到花芜面前,刚要质问,却忽地感到背后几道目光阴恻恻地钉在自己后背。
她瞬间觉得后背有几处地方凉飕飕的,如同被挖了孔一般。
毕竟官夫人当得久了,整个火田县数万人口,谁敢不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面对京里来的官儿,一时改不过嘴脸亦是正常。
“大人,这看好了,是不是表示……?”
秦氏小心翼翼地追问,毕竟花芜看了一路,什么信息都没透露过。
“徐知县系属他杀,并非自缢,开棺验尸吧。”
“什么!”
秦氏尖声嘶叫,不可置信地向后跌去,幸而被一直伴在她身旁的丫头扶住。
“既然徐夫人一直认定徐知县乃是自缢,是否表示徐知县身上并无明显伤痕?”
“是。”
不仅秦氏这么说,胡管家也一边跟着点头。
“那便更需要验一验徐知县真正的死因了。”她张开方才捏过东西的手指头,展示在众人面前,“这一排三开间,仅东西两间留有气窗,可偏偏只在西边藏书房的气窗墙角下落有这样的粉末。”
果然花芜两指之间覆盖了一层灰白。
“况且这粉末干燥,色泽还算干净,应是这几日才落的地。徐知县死时,之所以书房从内而外封闭,乃是因为凶手杀人后便是通过这扇气窗逃走。至于为何外边的墙面上没有留下痕迹,或许是因为凶手在作案时戴上了类似手套和脚套的东西。”
“可这气窗这般高,若说真有凶手,那凶手又是如何爬……”
秦氏刚要发问,就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就在刚刚,花芜正借了藏书房里的梯子。
没说完的话又被她重新噎回了肚子里。
“可,自从老爷出事后,我们都没进过那间屋子,方才我去取梯子时,大人也瞧见了,梯子并不放在气窗之下呀。”
胡喜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自从徐知县身亡之后,府里上下一片混乱吧?你们真的能确定,就没人进过那间屋子吗?”
“这……”
胡管家不确定了,老爷亡故的头一日,尸身正是停在书房之中,棺木直到第二日才送到府上。
事发第一日,整个府宅都陷入在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悲痛之中,书房之地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能进入,可那一日,因一开始就认定了老爷系自缢身亡,便没做他想,除了府里上下,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前来吊唁的亲友也是有的。
胡管家思索了一瞬,“可这不对呀。”
他冲口而出后赶忙补上恭敬一揖,“大人勿怪,小人只是想不通,倘若凶手是从气窗逃走,那么此人应当瘦弱才是,又何以会有力气,将老爷悬挂于横梁之上?还是说凶手不仅仅是一人?”
“要知道,那一日,小人见老爷最后一面时,老爷尚且神志清醒,并无异常,凶手如何能够不着痕迹,不动声响地做完这些?”
“大人恕罪,小人如此发问并无不敬之意,只因小人实在愚钝,还望大人能帮小人解惑?”
到底是知县管家,为人处事圆融大方,竟比那位当主子的更加得体。
然而胡喜明白,倘若真是谋杀,那么书房后背的那一小片梅园,的确是最好的逃匿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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