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携手生死
上芷下兰……
只有小辈因为忌讳家中长辈名讳才会这般回答。
叶芷兰,恭王妃,娘娘庙。
为什么要将下凡的仙女叫做娘娘呢?
或许只因为她本来就是位娘娘。
是地上的王妃娘娘。
花芜喉间像是被一块又软又湿又膨胀的东西堵住了,一瞬哽咽。
她抽出握着萧野的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
“那个孩子呢?他还好吗?”
按照那个传说,七月七日,仙女下凡,挺着七个月的孕肚,天色异象,鬼门大开,原本这一对母子怕是保不住了,而这时,天台山上奔下七只瑞兽,围绕在仙女周围,阻止来自地狱的怨灵,让仙女得以顺利生产。
再然后,仙女回了天庭,孩子留在了凡间,由父亲抚养。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传说里面,仙女娘娘指的就是当年的恭王妃,那么有一点很奇怪。
当年恭王和王妃虽说感情甚笃,恩爱和美,可民间却也从未听说过恭王妃在那一年已怀了恭王的子嗣。
为什么到了传说这里,一切都变了呢?
花芜蓦地想起娘娘庙中的那尊娘娘真身,并不十分显怀,只是能从她抚摸孕肚的动作感受到她是个怀胎的孕妇。
可如果这也是一项暗示呢!
当年大渝皇室风云变幻,那时候,子嗣对于每个有望夺嫡的皇子而言,都是威胁,而在风云未定之时,不敢暴露亦是正常。
所以真和二十四年的七月,那时候的恭王妃已怀了七月身孕,却因为夺嫡风险,而一直不敢暴露于人前?
当年恭王,并非夺嫡的大热人选,或许根本没人会去关心他的王妃是否怀有子嗣。
可偏偏,在那一个月里,他如一匹蹿出的黑马,以众人不可意料之势,坐上了世间绝无仅有的那把椅子。
当年,恭王在一个月内逆袭,夺得皇位,靠的是谭家军在背后支持。
可同一时段,他的发妻,却没有等到他荣耀加身的时候。
民间的说法是病逝。
那时只觉得天意弄人,可如今细想,真的是如此吗?
仙女回了天庭,是留在人间的美好说辞,可实际呢?
仙女升天那是回家,可对凡人而言,去了天上不正恰恰意味着死亡?
恭王妃薨逝,而她腹中的七月胎儿是否就如传说所言,留在了凡间呢?
民间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七月出生的婴儿又称为“七星子”,那么那个孩子,是活了吗?
……
这些疑问,喷涌而出。
令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看向萧野,曾经的禁军副统领,而今的大渝的第一权臣九千岁,正躺在她面前。
他是那样的健康,强壮,充斥着勃勃生机,强大到令大渝朝野闻风丧胆。
他怎么会是,那个孩子?
花芜眼中,映出那张被称作“活煞”的脸,如今只剩下憔悴和疲惫。
她抬头,指尖顺过他的眉眼,来到面颊,顿然生出一股心疼来。
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天台山上奔下七只瑞兽,是来救“娘娘”的吗?
不对,应当只是他。
她最后,还是死了。
所以才有了娘娘庙。
瑞兽所救的,只有那个孩子。
那么,这七只瑞兽,究竟又指代了什么?
当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
鬼门大开后的鬼怪又究竟指的是什么?
是其他欲图夺嫡的皇子王爷吗?
还是?……
假若那个孩子真的活了下来,那么!!
那个孩子才是当今圣上真真正正的嫡长子!
花芜看着萧野,眸中尽是惊色。
她想起第一次在南书房看到皇帝和萧野对谈的模样时,就想过,比起太子,萧野倒更像是……
他的儿子。
皇帝的儿子……
花芜突然看不懂了,萧野明明已经拥有了大渝朝中顶显赫的身世,永定侯府世子,他怎么可能还会是……
她的手原本还握着萧野的,此时却蓦地一紧,反而被他用力一拉,身体沉沉地撞入他怀中。
两人毫无缝隙地紧紧相贴,她看不清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切像是瞬间静止。
花芜不知道这场拥抱究竟持续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快就要被嵌进萧野的怀里。
仿佛再这么下去,就是天荒地老。
直到一声黯哑的嗓音,在她发顶响起,“小雪,你想复仇吗?”
花芜心中一动,似一阵风过吹皱一池水。
她几乎已经放弃了,为了自己和小枫今后的生活,也为了不让萧野为难。
更是因为,她一直觉得,复仇,面对无法撼动的皇权,她办不到。
而现在,她却得到了邀请。
偏偏这个手握密钥的人,正是她如今最亲最近最爱之人。
他们注定要一起走向某条未知的道路。
携手,荣辱、生死与共。
“嗯。”
花芜郑重地在他怀里点头。
-
他们赶了三个时辰的路,终于在丑时正牌赶回了庆和宫。
花芜对于一回庆和宫就被带到紫来阁一事,几乎已是习以为常。
用不着反抗,甚至用不着感到不适。
一天两夜的赶路,其实她已经很疲惫了,而此刻,面对盥室里的那一桶热水,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野从橱柜里拿出一套叠好的衣裳,放到了盥室,复又出来,“进去吧,我等你。”
“哦,”花芜脑袋懵懵的,猛地察觉到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泡过澡的水,萧野是怎么处理来着?
“唔……”花芜臊着脸,摇了摇头,那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比……
比什么都奇怪。
花芜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当即又被自己的意念无情打断。
瞎想什么呢!
浴桶再大,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你洗吧,我、我还好,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花芜没敢去看萧野的脸色,刚退缩了一步,人就被捞了回来。
“那就一起。”
“啊?”
人几乎是被扛起来的,浴桶里飘着热烟,跟仙气似的。
花芜背靠着浴桶,两手抓着被热气熏得湿哒哒的桶沿,说不出的紧张。
明明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要这样干巴巴地当着彼此的面……
她还是做不到。
她真的想逃来着,可萧野一人挡在她面前,就将所有的路都阻断了。
她能逃到哪里去?
“你先进去。”
萧野背过身去,等了半晌却不闻身后半点动静。
再转头,却见她对着架上的明烛发呆。
萧野掠过身去,对着明烛两指一掐,盥室里的火光瞬间湮灭。
灯灭了之后,花芜果真松了一口气。
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而白皙的面庞反而因这一瞬的放松,“唰”地红了。
对面的强大气息压了过来,扶住她的侧腰,“需要我帮你?”
“不……不用。”
这种感觉,简直比她方才的邪念,还要刺激!
花芜只将外衣和中衣脱了,便躲到了水里。
萧野听到了“哗啦”的入水声,这才转过身来。
他跨进浴桶的时候,花芜的心砰砰直跳,本能地缩了一下脚,桶里的水位瞬间升高,没到了她耳下,烫着她。
萧野往前探去,花芜只觉得有股强势的水流向她涌了过来,她没看清萧野的动作,可她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却莫名随着这股水涌漂浮到了水面上。
随即,“啪”的一声,又落到了地上。
“你这样,反而会着凉。”
低沉的话音还未落下,她的小腿即被大掌握住,往前轻轻一拉。
缓缓在水里舒展开。
一切又仿佛归于平静。
黑暗中,花芜就这么缩在一边,身子看似舒展开了,实则紧绷得不行。
她真的怕极了,什么都看不到,只要随意一动,就不知道会碰到对方哪里。
不对,花芜又突然反应过来,萧野是看得见的!
他什么都看得见!
他这时候不说话不动作,他在干嘛?!
他一定是在盯着她的窘迫看呢!
花芜有一瞬的气恼,可白日里的种种还在她的脑袋里回荡,想起那个故事,她的心又软了。
“你难过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那股压抑的情绪实在将她堵得慌。
对面有着几息的停滞,连带着水波也平静。
“我不记得。”
闷了半晌,萧野才开口,“都说刚出世的人是没有记忆、目不识物的。”
花芜漂浮在水中央的手指突然被捉住,紧接着有一瞬的晕眩,是萧野的大手托着她,借着水的浮力,将她转了个方向。
如此一来,她便坐到了萧野身上,后背则靠在他的胸膛上。
萧野咬了咬她的耳朵,叫她染上暧昧的湿气,“可我至今都记得,自己来到这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漫天星辰。”
那个场面,萧野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147章 天家无情
都说刚出生的婴儿不会保留记忆也不能视物。
可萧野记得很清楚。
他来到这个世上刚睁开眼的那一瞬,漫天的星辰,永世不忘。
“所以,当年昌南河堤的那个案子,是因为我爹发现了这个秘密,让皇帝感觉到了威胁?”
水已有点失温,萧野“哗啦”一声,长腿一迈,从浴桶里走了出来,接着俯身将还留在浴桶里的人抱了出来。
带着水渍的肌肤相亲,带来奇特的感受。
“别着凉。”
萧野将柔软的棉布浴巾裹在她身上,再拿方布粗粗擦干了自己身上的水渍。
“我想或许不是。”
他拭干身上的水渍,将干净的衣物递给花芜。
“当年的事情,天知地知,当事人知,不可能还会有他人。”
花芜也觉得如此,这般隐秘的皇家密辛外人不可能知晓,自己的父亲当年虽和皇帝也算亲近,但到底不可能触及这些。
再说,作为皇帝的拥护者,南斗山为何要自毁前程,甚至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这不合理。
既然不是南斗山,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陷害。
从龙首衔珠显世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是一场陷害,而昌南知县都拾忆就是被人利用的那只手,害了别人又搭上了自己。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花芜心中松了口气,案子发生的时候她才十岁,只知父母恩爱,对这一双子女亦是宠溺,至于父亲南斗山在朝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的心中其实也是忐忑的。
萧野说过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不能凭记忆,也不能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就认定他无罪,一切都要讲证据。
庆平十七年,皇帝已坐了十七年龙椅,当年的事,经过时间大河的冲刷和沉淀,恐怕也只剩下一丝丝懊恼和遗憾,再多的感情都会因为时间和他如今所处的位置而变得微乎其微。
而龙首衔珠忽然出现在龙案上,对于坐稳江山近二十载的皇帝而言,该是怎样的震撼、惊恐和愤怒!
突然摊在面前的奇耻大辱,使得龙颜震怒,皇帝拍案而起,即刻发落了昌南河堤案中所牵连的所有官员。
南斗山作为当时的皇帝近臣,到达昌南县的唯一京官,首当其冲。
再加上当年双吕诗社和陈熙年的事,他定是被认成最有可能会出卖皇帝之人。
故而那一年,玉翎卫最先抄的是的南家。
他们来势汹汹,父亲南斗山虽然不知其中关节,但自身的清白亦让他坚信,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待皇帝冷静之后,总会意识到自己是陷入了他人所做的迷局之中。
所以南斗山宁愿违背圣命,也要让自己年迈的母亲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出逃。
这一点,他赌对了!
虽然皇帝的愤怒没有让南斗山夫妇活过那一夜,可到底那一双儿女是保住了。
皇帝一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大错。
若非如此,之后,她和弟弟的逃亡根本不可能那么顺利。
可皇帝又会犯什么错呢?
无论是阴谋还是陷害,不过是君要臣死罢了。
-
花芜穿好里衣,明明适才全身的肌肤已被泡得发红发烫,如今却只剩凉飕飕的寒意。
天家,可真是无情啊!
花芜看向萧野,心中打了个趔趄。
天台山一行,他什么都未曾主动提起过,只是一步步引导着她去探寻他所为她呈现的答案。
花芜心中又是一酸,萧野却已牵起她的手,穿过黑暗,回到卧房中。
萧野松了手,去拿茶案上的温水。
花芜看着他的背影,眼前一晃,娘娘庙里的真身,悲悯苍生的面容和当今大渝皇帝不怒自威的龙颜重叠在了一起。
“小雪,你想复仇吗?”
萧野在天台山脚下的那句呢喃,如今成了花芜心中的恐惧。
她再也忍不住,追上去,从后背抱住了他。
她不是花芜。
而他也从来不是萧野。
他们就是两片披着他人外衣孤寂行走的魂魄,注定相遇,注定携手。
可再细想下去,她竟有点怕了。
崔淼的话亦在耳畔回荡:
“从你爹到你,我们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身处皇权斗争的旋涡之中?哪一个不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小雪啊小雪,你不觉得这一切荒唐可笑之至吗!”
我们可都只是皇权的玩物啊!
如果萧野的身份当真如她所想的一样,而他所说的复仇是那个意思……
她简直无法想象和别的女人共有一个丈夫会是什么光景!
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将会被卷入下一场怎样凶险的夺嫡之争中!
她很明白,若真有那时候,她不会变得可笑,只会被浪潮裹挟着往前走,失去自我,重塑自我。
为了自保,为了孩子,或许她还会比其他人更加心狠手辣。
可那抽筋蚀骨的重塑之痛,是她所愿承受的吗?
“你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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