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其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沈家长兄沈学昌,老头依旧一身青衣,头发已经花白。这些年来,他愈发德高望重,是享誉列国的大儒,端坐在学宫正中央。
沈家长兄一向看我不顺眼。
沈夫人夸我念书好厉害时,他眉头紧锁说,「胡闹!姑娘家念什么书?」
沈念璋说要让我当正妻时,他怒目圆睁,「胡闹!」
我身分暴露他们知道我是乱臣贼子时,他依旧不赞同,「小打小闹而已,姑娘家能成什么事?」
现在我是阶下囚了,这个迂腐的老头,坐在主位,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批判我。
话说沈念璋决心追随我外出闯荡以后,就把沈家人都藏了起来,防止结了仇家祸及家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家人,连沈学昌也很少露面。
不过。
这次他老人家坐在上首反而一言不发。
周围的酸腐儒生叫嚣得越来越大声,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身上了,好像我是犯了什么屠城败国的大罪似的。
但我只是如其他乱世枭雄那样平天下而已。
说到最后,他们请最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沈夫子来盖棺论定,明日如何措辞集体奏请燕君,就看他的论调了。
沈学昌站了起来。
拿出一柄重剑。
走到我面前。
接着一转身,面向满座公卿学士,「哐当」一声把剑扔在前头,大喝一声:
「谁想赐死她,先赐死老夫,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满堂的叫嚣顿时停滞。
沈学昌看着安静的众人,再次大喝:
「你们看轻她是女娃,那你们自己能否凭一己之力立国治民?」
好久过去,依然鸦雀无声。
「她的罪名在于她是雍国人,而这是燕国,不相为谋。但不在于她是女子之身不可摄政。」
沈学昌顶着众人的目光带我出去送回原来押送我的马车。
路上,他问我:「若你去书院念书,所有人都因为你是姑娘家排斥你,你刻苦向学,写的文章惊艳四座,遭人嫉恨,想办法污蔑你的作品是抄袭他的,众人都帮他,你百口莫辩,你怎么办?」
我淡声,「都杀。」
老头愣怔片刻,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啊,好啊,好啊!」
然后他说,「老夫曾有一妹,就是遭此构陷,她没有你这股子狠戾,选择了悬梁自尽。」
她死后,罪魁祸首吓得坦白了实情,但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是沈学昌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二妹从小就争强好胜,看到同龄的男孩都能去念书,她也要去,明明她比他们都更聪明,凭什么她不能去,沈学昌没觉得姑娘想念书有什么不对,不顾父母亲的反对送她去了书院。
从此以后一辈子都在愧疚悔恨。
后来看到有姑娘家想念书,就是眉头紧锁,怒目圆睁。
她是沈念璋的二姐,沈念璋老来得子,父母亲年岁大照顾不动他,是二姐亲手把他养大的,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她死后,沈念璋就大病一场,从此消沉颓废,药物让他发胖了许多,此事也让他极度厌学。
沈学昌,「不过,后来那些参与构陷二妹的人,莫名其妙,就一个接一个出意外死了。」
没人去问过沈念璋做了什么。
大家心知肚明。
沈学昌说,「你这脾气,难怪璋儿那么喜欢你,狠起来,你俩是一模一样的。
「一直以来,是我轻看你了,到你立了雍国,老夫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人老了,眼拙了啊。」
所以他护我这一遭,有沈念璋的缘故,也因为对我已是真心叹服,还有则是,数十年前,他没能护住自己的二妹,现在,他尽己所能护我一程。
他把我送出了学宫,我一回头,眼尖地看到白发老人眼角有一滴含着的泪珠。
第45章
一开始我就是要被押送进燕国皇宫的,但中途被人送去了学宫。
燕君有一非常器重的谋士,他好像对我恨之入骨,感觉到燕君并没有杀我的意图,自作主张在我一进王都时,安排把我送去学宫,让各国学士集体请奏处死我,给国君施压。
连伊人把他的底细都告诉我了。
施平,施国的皇子,后来施国亡了被蔡国俘虏,成为蔡国的谋士,蔡国亡了,他又逃往了燕国,成为燕君身边最重要的幕僚。
之前蔡国派细作渗透临城刺杀我,这次燕国派细作内部瓦解雍国,估计就是他的献计。
手段阴毒,像一条不声不响的毒蛇随时潜伏着准备咬死我。
这次很遗憾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学宫施压没成功,还因为自作主张惹了燕君的猜忌不喜,正跪在王宫外面被侍从拿着荆条抽。
擦肩而过时,我们互相对上了视线。
意外地,他的外表甚是无害,其貌不扬,但一身贵胄气度。
我朝他笑了下。
「令国的荆条真是细弱,不如蘸点盐水更有威力。」
施平咬牙切齿怒视我。
一个声音插进来。
「哈哈哈,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雍国王女,如此狠毒。」
燕君姬珩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看戏,广袖当风,红衣艳丽雍容,神情莫测。
他还真下令宫人将荆条沾上珍贵的盐水,抽得施平终于忍不住失去风度惨叫起来。
姬珩淡笑看着最亲近的臣子痛苦哀号,伸手捏起我下巴打量片刻,接着扳过我的脸转向正在受刑的人。
「孤就喜欢你这样聪慧狠毒的,长昭帝姬,封你为昭妃为何?」
我心跳漏了一拍。
第46章
脑子里飞速分析着他的意图。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把我抓来,是为了向我的旧部置换某些利益。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燕国已经把手伸向雍国,身为被俘的王女,我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燕君觉得杀了我有点可惜,想要强行收我在燕宫做妃子。
他把我关在了一座奢华的宫殿,感慨着,「第一次看见你,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你身在后方的高坡,一驾马车上,漂亮得不可思议,与烽火狼烟的战场,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然后孤便看到,你朝我军中指了指,把隐藏在混阵中的将领揪出来一箭击杀。
「这些年来,每次见到你。孤总是想……」
姬珩拿了把钥匙,攥住我纤细的手,亲自打开了我手上的镣铐,目光却一直深深望着我:
「孤定要把你掳过来关着。」
就关在这般奢华精致的宫殿里。
镣铐解开,我立马后退,被他拽了回来,姬珩一点一点掰开我的掌心,把我好不容易弄来藏好的银丝取走,他含笑,「孤知道,爱妃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想来一些奇门杂术诸如撬锁之流,也略通一二。
「这镣铐的锁孤能帮你开,但房门的锁,爱妃就不必想那么多了。」
能镇得住毒蛇的人,燕君姬珩能是什么简单好对付的人物。
我也笑,「你的『爱妃』本人同意当爱妃了吗?」
姬珩从善如流,「帝姬说得是。不过,孤有的是时间,你早晚会同意的。」
他走后,我在这间大殿一寸一寸摸索搜寻,瓷器全换成了木器,桌椅边边角角都被布包得圆钝,墙边都设了阻挡,保证让我没办法寻思死,也找不到任何锐器藏匿。
燕国的宫人给我换上了华服,精心打扮得美丽动人,但头上全是梳篦,绝不给我留任何一件危险物品。
一天到晚都有专人盯着我,不给我任何能联系他人的机会。
好在燕君姬珩多少带点傲慢,或者说,他享受征服我的过程,并不会强迫我,而是想要驯服我。
他要我爱上他,主动答应侍奉于他。
给了我一些喘息之机。
但我仍然有些无语。
燕国有大把想要进宫时伺候他的姑娘,他看不上这种,偏偏要把无意于此的人强留在宫中。
贱胚子。
第47章
在燕国宫中困了两月,燕君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把我娇养着,除了不得自由,竟然还挺享福。
姬珩有时间就来找我,我每每警惕后退,不让他靠近半步,他也不气恼,就远远坐着与我攀谈,还时不时送些稀世珍宝,又或是稀奇的小玩意儿过来给我解闷。
想要我陪他用膳,竟也会征得我的同意。
我索性提条件,「可以,但你派人把周翎杀了。恩将仇报,背信弃义之辈,燕王陛下你也不敢重用这般小人吧?」
姬珩笑开,「确实不敢。
「但孤也不会杀他这么快。刚替孤办完事就卸磨杀驴,传出去多损害孤的威信,你可别算计孤了。」
我自然知道他不会杀周翎。
退而求其次,我又说,「那我想出去放风筝。」
他一愣,倒是没有见我提过这么小女儿家的要求。
他自然答应了,只以为我是被关太久,实在想出去放放风。
但我其实最终的目的,就是要他答应这个,前面提起周翎,只是用一个过分的要求,来成全另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我只要苍鹰样儿的风筝,折腾得宫人们一顿好找,终于踏出了那座宫殿,外面的风,真是和畅宜人。
在我放那风筝前,宫人又拿过去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才给了我。
我就真的只是放了放风筝。
苍鹰一般的风筝飞在湛蓝碧空上,宫人见状,借此隐晦地劝我不如接受他们王上,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进宫就是妃子,若是能为王上生个一儿半女稳固地位,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稳了,或许还能争一争,当个王后。
「您看这风筝飞得多高,当上那贵妃王后,地位就像风筝一样高了呢。」
她被分配到我那座宫殿,自然就希望我能好好争宠。
我没作答,风马牛不相及地提起了别的,回忆着:
「我以前养过一只真正的苍鹰。后来它老死了。我没有给它取过名字,因为我一直想着将它放归山林,但直到老死,它都没有离开我。我留下它的一根尾羽,把它埋葬在了横崖山。
「我有点想念它了。」
……
又过了半月,姬珩照例时不时问我一嘴,「帝姬同意了吗?」
我照例拖延时间拒绝他。
这次姬珩却又问,「为什么?给孤当妃子有什么不好吗?你看你身上这绫罗绸缎,玉石金饰,你看这高阔殿宇,满屋的珍宝,你也不用再辛辛苦苦处理政务,不必食风饮露随军打仗,富贵荣华,安逸自在,不好吗?」
确实安逸,我手上的老茧都慢慢养没了,养出了一双雪白娇嫩的纤纤玉手。
姬珩靠近我,那一双黝黑的桃花眼,看谁都深情,但也莫测,「孤第一眼见你就很喜欢,你好好听话,孤必定会给你很多很多宠爱。」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依旧是,「不愿意。」
这次姬珩却冷了脸,耐心耗尽,冷淡道,「既然不愿意,那就入辛者库当宫女去吧。」
于是我被赶出了那座奢华的宫殿,褪去了锦衣云裳,所有珍贵的玉石宝饰一一摘去,一身粗糙的最低等宫女服饰,被扔去了辛者库。
第48章
辛者库的人听说我是从高贵的后妃变成最低等的宫女,纷纷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他们莫名对我有一种恶意,时不时就找我的麻烦。
我一声不吭任人欺负。
越发忍气吞声,他们越发变本加厉,最脏的衣裳都堆给我洗,我每天劳作到半夜只能睡几个时辰。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被拉去充劳役,比之前过得更加艰辛,像奴隶一样时常被打骂,每日分得一点难以下咽的食物,忍饥挨饿干活。
被养得娇嫩的手,拿着工具劳作一天,就起了水泡,又破开,反复如此,手上疼得钻心,同样被养得娇贵的皮肤,穿着磨人的粗布麻衣,浑身都难受。
依然是被所有人满含恶意的敌视刁难。
当我又一次被为难,他们故意把我推进泥潭里的时候,我挣扎着泡在浑浊泥水里,最是狼狈无比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我面前。
我看到红衣潋滟的姬珩站在泥潭边上,他身后是跪了满地的奴仆,劳役和官吏,全都瑟瑟发抖着。
姬珩生得仙姿玉貌,姿态优雅,身份高贵,连声音都是低沉动听的: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他似无奈轻叹一声。
下令把刚刚刁难我的人都处死。
我愣怔地注视他许久。
接着伸出手,搭在了他的大掌上。
姬珩把我拉上来,丝毫不介意我浑身脏兮兮的泥水沾了他满身,伸手抹去我脸颊的泥点,含笑意味不明道,「真是可怜。」
我像个娇生惯养被抛弃又被捡回去的小兽,委屈又缺乏安全感地贴近他,最后我伸手,缓缓抱住他的腰身,埋进他的怀里。
谁也看不到时,我顿时立得面无表情。
先捧上天,再摔进泥地里,让人感到巨大的落差,意识到之前的生活又多好,开始贪恋怀念,然后再从泥地里把人拉上去,让人感激他的救赎。
我没有养过狗,但我要是养一只烈犬。
大概率,也是这么驯狗的。
第49章
就这么来一轮驯服不了,那就多来几轮。
为了防止他再折腾我,我假装慢慢对姬珩动心,越渐依赖他。
我又住回了那座宫殿,不过没了那股子征服欲,姬珩倒是对我失去许多兴味,大概他感觉,原来我也不过如此吧。打一巴掌给颗枣子,就变得乖巧顺从了。
只是在我粘着他,时时跟在他身后,他偶尔一转身我撞进他怀里,抬眸看他时。
姬珩一愣。
我能看出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真正心跳加快的那种。
当我退开后,他再一次攥住我下巴,凝视我,微眯了眼,突然说:
「孤的昭妃,今晚就开始侍寝吧。」
好几个侍女围着把我洗漱干净,依然没放松对我的警惕,浑身上下一根簪子没有,连手都被绑在了身前。
我全程都无比温顺,直到姬珩把我压进柔软的锦被时,我眼帘一垂,毫无征兆地,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
用尽最大的力气,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咬断血管。
新换的锦被顿时洒满鲜血。
姬珩一把将我推下去,张了张嘴想喊侍卫,但脖颈处血涌如注,他竟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也没有丝毫犹豫,拔剑就刺向我的心脏。
长剑顿时贯穿我的胸腔,我躲着偏离了几分,只差一点点,那剑就能刺穿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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