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有妈妈的孩子,像个宝儿。
她也默默地叫了一声,妈妈。她又听到李牧提到自己,竖着耳朵听到他后面的对话。她猜测李牧的爸妈应该也是阮教授的同事,只是不知道他们和阮教授关系更亲密一些,还是和覃教授更亲近一些。
阮教授在电话里宽慰儿子:“你都看出是瞎写的,明眼人都知道是哗众取宠的假新闻。别瞎操心呢,学校会出面让撤稿的。你好好玩哈,我跟你爸还会在江城呆一阵子,有事儿给我们打电话,一人别瞎琢磨。”
李牧还有一问题,“好。覃叔没事吧?”
阮教授说:“没事。四年前他已经知道结果,消愁的酒早喝过几百回了。他上午还乐呵呵地做了报告,晚上我们和他一起吃饭。他当然没事。”
李牧又问,“好的吧。我爸呢?”
“有学生来拜访,他在会客厅呢。”
“好的,妈妈拜拜。”
文箬听他挂了电话,眼神里闪现着狡黠,笑着问他,“你妈妈原谅你了?她叫你回家?”
李牧情绪也比之前高了不少,话也多了。“我妈应该早原谅我了。只是她这几天太忙,没空告诉我。我现在不回去,等假期结束,再回家。”
李牧还提示她,“覃叔上午有个学术报告,网上会有回放。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找来看看。”
文箬反问他,“你不感兴趣?”
李牧摇头,“不太感兴趣。”
“暴殄天物啊,李牧。”文箬评价之后又追加了一句,“李牧,假期乐不思蜀,是要玩疯了呢!”
李牧扭头笑着说,“不是。我要和你一起等吉他老师呢。”
“等待可能会耽误你体验生活呀!”
“不会。等待也是一种体验。”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文箬被他的回答取悦到了。此刻再去羡慕别人是宝儿,只会徒增烦恼。
文箬从石桌上抓起俩人的雨衣,蓝色的塞李牧怀里,白色的自己穿上,拉着他的手腕,冲进了雨中。从村头跑过石板巷,从荷塘的一头跑到另一头,一路上手臂展开,手掌接住了雨滴的世界。
她在雨里问道,“李牧,你爸妈挺容易就原谅你了。你出门体验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洗掉少爷习性吗?”
李牧假期被爸妈丢出来体验生活,有很多原因,浅层的、深层的、直接的、间接的……他选了其中一个,说,“才不是呢。为了写出完美的诗。”
“啥?”
“我第一次写诗是今年春天月考的时候,语文试卷的作文,不限题材。我写了一首现代诗。不过,我写的诗,匠气十足。用我外公的话来说,就是刻意撕开了词语和词语之间的连接,过分祛除世俗化和功利性,反而不美了。我的诗里,所见不是一片群山,而是一盘群山,其他诸如一瓢海洋,一床云朵之类的。所以我的语文老师,批评得在理。只是,他那时候当着班上所有同学的面,批评了十分钟,让我有点不服气。”
“所以,你在之后的考试中都只写诗?”
“嗯。为了避免语文老师再批评我写的是一坨垃圾,我默写的都是别人的诗。”
“李牧,你真是人才!”
“千万不要模仿。”
她还在追问,“你为啥一定要写诗?”
他又从那堆原因中信手拈了一个,“我爸妈是理科出身,我想要试着选一条与他们不同的路。”
文箬其实从一开始便好奇李牧。最初她以为他的叛逆举动是源于他和家人的矛盾。不过,很快这个猜测便被否认了,他家人很宠他,从三位老人到他父母。那种爱意隔着电话都能将人淹没。李牧享受了无条件的爱意,所以才会干净轻盈。
文箬在此刻真有点羡慕和嫉妒他!他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自己是笨小孩儿所以很敏感。他又可以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自己想要尝试选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这人哪里自卑了,他分明有自信的底气。
她听到自己说,“真好。李牧,你今年夏天保准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李牧不知道身边人的心理活动。这是他第一次跟朋友讲自己想选一条不同于父母的路。虽然只是讲了一部分,不过心里舒坦多了。
李牧原本不喜欢奔跑,不喜欢夏天的潮湿,不喜欢江南的雨季。不过,此时此刻此地的空气湿度并不比他到达江城那天低,他身上还穿着雨衣。他却没有了那种雨衣裹身的黏糊,而是感激这身雨衣让他与大自然亲近,又不受其苦。他要留□□验不一样的夏天,不管是和文箬一起等待,还是一块去做些别的事情。
因为他和她相处很愉悦,李牧想与这位同龄人做朋友,真正的朋友。
第13章
俩人在雨中奔跑的时候,文箬的手机响了两次,她都没接。回到林家,她拿出手机,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表哥,一个是竞赛班的同学麦云轩。
文笠见她没接电话,便发了微信。微信里他说,自己朝家里撒了谎,文箬周末要去同学家玩儿。提醒她如果接到自己爸爸也就是文箬舅舅的电话,别露馅了。
文箬回复文笠,好的。
麦云轩也发了微信,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文箬回复说:不回去了。
麦云轩很快发来第二条消息:真的?九月份的预赛和联赛,你是不是不参加了呢?不参加的话,大家少一个对手,嘿嘿。其实你不参加也好,可以多准备一年,明年把握更大。不像我,马上高三,今年九月份是最后一次机会。考不好的话,就得回教室准备高考。谢谢小学妹让路哈。
文箬扫了一眼,没再回复。
李牧带着罐子准备去捉菜虫,捕捉到她朝天翻白眼的表情,也见到她的情绪一秒间低下来的过程。“怎么了?”
“我们这个竞赛班的老师,很擅长养蛊。班上同学们都把其他人当成竞争者。”她苦恼地仰头看着李牧,补习班上的烦心事儿,不想了。她敛起郁闷,皱着眉头放狠话。“谁给他让路了。麦云轩真天真,我即便一个月不学,成绩照样能碾压他。”
李牧看着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毕竟面前的人儿,用软糯的言语说出的狠话,似乎没啥杀伤力。不过,不耽误他竖着大拇指称赞,“文箬,霸气。附中小霸王!”
文箬又翻了个白眼,总算把情绪也翻篇了。
“走吧,捉虫子去。小霸王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崽儿呢。”李牧召唤她。
黄昏,雨停了,唐小朋友提着他的一袋子蚂蚱,追到菜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交完货的唐小朋友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田边,朝他文姐姐小声抱怨,“姐姐,哥哥前天请大圆子和小君君吃烤肠了呢。”言外之意,他们没捉蚂蚱都有烤肠吃。自己每天帮着捉蚂蚱,捉蛐蛐,额外的奖励完全没有。
“一会儿去林扬哥的店里,十块钱以内的,随你挑。”文姐姐跟小朋友敞亮一回。
“谢谢姐姐。我去帮哥哥逮菜虫了!”唐小朋友从田垄跳到田里,鞋子上踩了一坨泥巴,也丝毫没嫌弃。
唐小朋友从辣椒叶上捉了一只虫,放到李牧的罐子里,小声跟李哥哥说,“哥哥,我帮你捉虫,你额外奖励我点什么吧。”
李牧朝田垄看了一眼,又看着小朋友,笑了起来。这个小鬼头,真当自己没听到他和文箬的对话。“行啊。不过奖励的东西,哥哥来选。”
李哥哥给小朋友选了一套小学生专用作业本,包含田字本、拼音本、数学本、英语本和语文本。他带着礼物送去隔壁面包店,唐老板给他装了一袋当天没卖完的鸡腿包。
林扬笑着说,李牧,你这笔生意做得划算呢。
李牧从货架上又挑了画板和一套彩笔,在前台结过帐,趁着隔壁店关门前送了过去。
这次回来,林扬调侃说,还是唐哥会做生意。
林扬跟「实诚」的李牧聊起天。他说李牧实诚是因为这孩子每天往家里添置东西,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付费打工了。
聊天也是闲话家常。
比如林扬问他家里几口人。李牧说自己和爸妈,长辈们都是单独住。
林扬问他出来快一周,家人催他回去了吗。李牧说,暂时没。
林扬问他这几天都去哪儿玩了。李牧说,村子里,爬了山。
林扬问他文箬这几天有坐下来写习题吗。李牧沉默了。
林扬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回后院了。
后院,文箬没让林奶奶做饭,跑去泉州人开的饭馆打包了晚饭。李牧给前店送了晚餐,三人围着圆桌吃面线糊,喝阿奶酿的米酒。
阿奶打着手势说,米酒度数高,抿一口就成,别喝多了,不然醉了难受。
晚饭后,文箬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个不停。她第一个电话没接,隔了一阵子手机又响了。两通电话都是文笠打来的。文箬接起后说,“哥,你交代的事情,我记得呢。不会露馅。”
电话另一端说,“不是撒谎的事儿。周末过完,你在林扬那儿呆一周了。下周回家吧。”
她拿起手机,看了林奶奶和李牧一眼,跑到院子外面找了个安静的位置才继续通话。
“林扬哥撵我了?”
“没有。我问你,习题册动笔了吗?”
文箬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林扬哥告状?”
“不是。我猜的。”文笠似乎有些急。文笠下午接到自己爸爸的电话,爸爸让他下班后绕道去补习班接文箬回家。文笠当时下意识扯了谎,之后心里一直绷着。刚才他和林扬通了电话,询问文箬有没有给他添乱,林扬说没有。他又询问文箬有没有写作业,林扬用沉默回应了他。
文笠原本是想隔着电话和妹妹谈心,不成想电话那端的人不配合。
“文箬,你别浪费机会,行么?翘课逃学,一点都不酷。你爸念完大学,浪费自己的天赋,跑去极地做向导。他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是失败者。你真想重蹈他的覆辙吗?你明明有一条宽广的大路可以走,偏偏不走,要去走小路。你回头问问林扬,看他想不想念大学,想不想有一份更体面的工作?”文笠苦口婆心一口气说完,期间夹杂着口不择言地指责她那位不负责任的父亲。
文箬没吭声,眼睛里雾蒙蒙,倒是和空气中的水汽融为一体。
文笠放缓了声调,“文箬,后天回来吧?”
文箬抽了抽鼻子,嗡嗡地说,“回去也是你们家,不回。”
文笠有些无奈,“什么叫我们家?那也是你家。”
“才不是呢。”文箬忍住了眼泪,吐了一口气。“哥,我退让一步,习题册我做。你也退一步,一个月就是一个月。舅舅那边,你不好应付的话,我来说。我会告诉他,我不喜欢去你们家。”
文笠拦住了她,“我来说吧,不过需要等待时机。”
文笠他们家和姑姑家,原先一共五口人。两个小家庭只有两对兄妹是和睦的。
文笠的爸爸文宣和文箬的妈妈文静是相隔十岁的亲兄妹,哥哥无条件宠妹妹。照理说,文宣应该也宠外甥女。事实是文宣讨厌文箬的爸爸,连带不喜欢有反骨的文箬。舅甥俩的关系是隔着电话能吵起来的那种。
文笠的妈妈和文静这对姑嫂一直不和谐。文箬不喜欢舅妈总埋怨自己妈妈,所以和舅妈关系处得也很差。文笠以前是不喜欢姑姑的偏执,现在是不喜欢姑姑的偏心。当然,他也不喜欢自家爸爸抱怨文箬的不懂事,不喜欢自己妈妈骂他们父子俩一脉相承的扶妹狂魔。
文箬挂断电话前给她哥发了张好人卡,“哥,谢谢你,你人真好!”
电话挂断了,文箬头发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水珠,额头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用手揉了揉脸,甩了甩手上沾的雨水。
再抬头,头顶已经撑起了一把雨伞。
“我没偷听。”李牧用手指指了房檐下,说,“我刚在站那儿,听不到的。”
文箬假装埋怨,“你都带伞追过来了。近在咫尺呀,你居然看着我淋雨。”
李牧低头没吭声。文箬抬起手臂碰了碰他,“我开玩笑呢。谢谢你,李牧。”
“电话里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哥催我回去,回他家去。我不喜欢舅舅和舅妈,他们也不喜欢我。所以,我拒绝了我哥的提议。”文箬叽叽咕咕噼里啪啦挑选了电话的部分内容,讲给李牧听。“我刚刚居然答应我哥要写作业。嗷嗷嗷……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怎么办,要不李牧你帮我写吧?你不懂的题目,我来辅导你。”
李牧瞪她,这人是当老师当上瘾了啊。
文箬大方与他对视,乐滋滋地说,“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李牧你捡了大便宜,免费的物理奥赛老师耶。这次我不会骂你笨蛋了。”
李牧不置可否。
他不说行,主要是自己放着家里顶级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不用,跑到千里之外的村子里,给自己找了一名高中生当家教。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有病。
他也不说不行,因为没搞明白她的玩笑话里有几分戏谑。
不过,小物理老师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喜欢新的身份,也喜欢教学的内容。至少她面对物理比面对吉他的几根弦,更游刃有余。
“走吧。我先去洗澡。睡觉前,我可以辅导你一个小时的习题。”
“不用。”李牧见她当真了,才开口拒绝。“我想学习物理的话,回家可以跟着我爸妈学。”
文箬心说,这人明明就是妈宝男和爸宝男。“你爸妈学物理的?”
李牧说,“他们本科学物理。我爸是物理系的老师。”
文箬想了想,“你跟着你爸妈学了十五年,不也没学成吗?换个老师,试试呗。”
周五晚上,已经玩了整整一周的两个准高二生,在没有书桌和板凳的西厢房,趴在竹床上开始补习高中物理。
辅导老师依旧是急性子。她看到简单的题目,扫一眼说这题简单,跳过。她遇到复杂点的题目,心里盘算着解法,三言两语说这题用哪个定律,然后继续跳过。她转着笔,点完选择题点填空题,点完填空题,点计算题,手速快得犹如步步高学习机。
毕竟,文箬是能动脑和动口,绝不动手的辅导老师。学生是个慢性子,他握着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详细的计算过程,决不跳过每一步。
“李牧,你这样不行呀,考场上的时间不够用啊。”
“考场上,我会从分值高的计算题开始做。”
“题目做不完怎么办?”
“做题是为了学习知识,不能为了考试而做题。”
“晕倒!”
最后,辅导老师把习题册抢过来,在空白处留了几个大字,「本卷过,答案略」。然后,她宣布辅导功课终止。
李牧看着龙飞凤舞的字,发自内心地夸奖,“果然是附中小霸王,明明可以在平时的考场上写略,却偏偏要留下答案。”
第14章
一觉醒来,连续五天的雨总算停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来了久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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