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箬知道那张照片,因为自己在六岁到十岁期间,只和他合过一次影。八岁那年的冬天,他回国。妈妈只给了他十二小时的探视时间。那天,江城下了一场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归国的航班迫降华北某省会城市。火车票售罄,他在机场租车,走省道开了十个小时来赴约。自己不晓得他过程中的艰辛,只知道他迟到了十一个小时,和他见了五分钟便提出要回家找妈妈。照片是在小区门口拍的。
“你妈妈不愿意你学数学?”覃延追问。
文箬用余光扫到李牧抱着一堆饮料跑回来。她扭头看向覃博士,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您别告诉李牧。”
覃延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打住了原来的话题。“噢。那小子也藏着秘密呢。改天你可以挖一下。其实,学物理也挺好的。国内最好的物理系在燕城,以后去燕大念书吧。我做不成你的老师,可以做你师叔。”
乖宝李牧能有什么秘密,文箬心想。她的视线还有一部分停留在不远处,只见李牧掀起便利店后门竹帘子的时候,差点将怀里的一瓶乌龙茶弄掉。他这会儿正在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揽六七瓶饮料呢。她收回视线,笑着问,“我不去燕大念书,您就不是我师叔了吗?”
“也是。忘记了。”
“没事,反正他人在万里之外。”
“茶来了。”李牧带回了便利店里东方树叶和三得利的所有茶饮料回来了。他见俩人脸上的笑不似作假,便问道,“聊了什么?这么开心。”
“覃老师,他……”文箬开口了。
“覃叔叔。”覃延打断并纠正她。
文箬也没矫情,顺势改了口,“覃…覃叔叔,鼓励我去北方念书,念物理呢。”
李牧眼珠一转,恐怕这不全是实话。不过他也没深究,只要俩人情绪都好,没起争执就成。他拧开花茶递到覃延手边,“嗯,燕大的物理系最好。你加油呀,习题册记得动手做起来。”
文箬说,“太难了,我还是挑个难度低点的专业,比如念中文系,将来给乐队写歌词。”
覃延接过话,“学中文也成,可以和李牧做同学。不过,首先呢,李牧要能考上大学。”
李牧无意识地喊道,“覃叔,您是来笑话我的吧?”
覃延赏了他一脑瓜,“算是吧。我昨晚和你爸妈一起吃饭才知道你这学期抱了一筐鸭蛋回家。这不赶紧来关心一下大侄子。听说你妈非常生气,你爸揍你没?”他说着环顾四周,小院环境不错,每天在店里干活儿跟玩儿似的,零花钱一分没少。“你妈说你在村里打工。结果,就这…这工打的,也忒享受。”
文箬在旁边偷笑,可不就是享受嘛,贴钱打工。这人每天往家里买东西,对,买东西。她跳起来拍着李牧的肩膀,“你去拿西瓜,我去洗水蜜桃。哎呀,居然忘记了待客之道。”
片刻之后,文箬端着水蜜桃过来,顺便递给覃延一把蒲扇,主要是为了赶蚊子。
李牧重新坐回自己的凳子,略带迟疑问,“覃叔,我妈还好吗?”他妈妈这几天在电话里愿意和他说话,语气也平和。只是他妈妈太忙了,电话里也只有寥寥几句对话而已。
“师姐呀…”覃延晃着蒲扇,音调拖得贼长。李牧知道他吓唬自己,赶紧转移话题,“覃叔,今年大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
两个小孩儿捧着瓜,摆出了要吃瓜的姿势。覃延说,“更年轻一代的数学家已经出来了,二十来岁。他们纷纷表示,是看…是看阮博士的论文长大的。还有人问当年阮博士获奖短片里的倔小孩儿哪儿去了?”
“哪儿去了?”文箬也跟着追问。
“念书吧。”李牧抢着替覃延回答。
“噢。也是,咱们的同龄人,大家的暑期学习计划,卷得飞起。覃叔叔,还有好玩的吗?”文箬问道。
“其他的趣事是学术观点上的争论,你们也听不懂。你们呢,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除了养一窝小燕子外。”覃延反问他们。
文箬说:“有。我们刚才下山的时候,遇到一条菜蛇。李牧吓得差点哭出来。”
李牧补充:“她捡起路边碎石块朝蛇头砸去,还命中了。”
覃延也笑了,问起来,“你们没把蛇捡回来?可以做蛇羹的。”
李牧说:“没捡。石头丢出去之后,我俩赶紧跑。”
文箬补充:“没机会捡。李牧抓住我胳膊,拽着我跑的。”
覃延一脸可惜的表情。
文箬提议说,“覃叔叔,要不要一起去河边?水草丛里有水蛇。”
李牧想起来后怕不已。“文箬,上次在河边,你没告诉我有蛇呀?”
“你也没问呀!”
“我再也不去清水河了。”
“你说要教我打水漂呢?是要食言而肥吗?”
“你还说要辅导我物理功课呢?不也半途而废。”
……
文箬扑哧笑出声,“李牧,你昨晚一开始是拒绝我补课的。你的原话是,想学习物理的话,回家可以跟着爸妈学。妈宝男,爸宝男!”
“我爸妈的物理,还有数学,确实很厉害。”
“你还骄傲上了?覃叔叔,您回去转告李牧的爸妈,爱子,教之以义方。”
覃延看戏看得热闹,被cue到之后,立刻开始了他的表演。“好。我一定转告。他爸妈是理科出身,中文不太好。我翻一下就是,不能过分溺爱李牧,是吧?比如适当的时候,必须要揍熊孩子。再比如,该断零花钱的时候,要断零花钱。”
李牧看着幸灾乐祸的覃叔叔,调转脑袋盯着文箬。他用手指敲了敲手表表盘,提醒她一旦断了零花钱,卫星通讯服务也要停了。
文箬有求于人,在对视中败下阵。“覃叔叔,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哈,那是平行宇宙的场景,跟现实无关呢。”
“想让我删除记忆也行,我要先看看你俩刚才吵吵的物理习题册。”覃延左顾右盼,示意两个小朋友谁辛苦跑一趟,取过来。
文箬说我去取。说完,跑着跑进屋檐,上了楼。
覃延见人跑远,压低声音问大侄子,“文箬提起过她的家人吗?”
李牧之前的猜测差不多得到了证实。“不多。徐世靖是您同学?”
“高我一届,是我师兄。他跟你爹当年一样,放弃了藤校的offer。你爹好歹在国内读了博,他直接跑去环游世界了。”覃延说完,俩人交换了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覃延又叮嘱了李牧一句,“平时多顾着她点。小姑娘聪明,我怕慧极必伤。”
文箬很快回来,习题册也被递到覃延手里。他从头开始翻看,看到了李牧一丝不苟的解题步骤,也看到了龙飞凤舞的答案略,笑了起来。习题册是两周的量,也就是十个学习日的模拟试卷。
覃延看完后,把习题册抱在自己怀里,打开手机的二维码,递到文箬面前。“我虽然上了年纪,菲尔兹已经看不上我这个超龄的老人家。不过,高中物理竞赛题,还是能解答的。我们添加个微信。你和小牧在做题过程中遇到不懂的,可以随时找我。如果我也无能为力的话,会找物理系的老师帮忙解答。”
文箬笑了笑,又多了一个催自己写作业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掏出手机,扫码添加了联系人。
覃延把两个小朋友拉进一个聊天群,群名是:文箬李牧考上大学了吗?
文箬和李牧不约而同地开启了群消息免打扰。
大老师也没一直催促俩人写作业,提议带两个小朋友出去吃晚饭。早去早回,这样可以给前店的老板带一份。
林扬站门口送三人,“去吧。阿奶晚上住姑婆家,不回来。我晚上去隔壁吃米粉。”倒不是林扬心大,而是他在覃延刚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他的工作证。
车上,覃延也讲了这个小插曲。文箬接话说,“李牧的学生证还在林扬哥那儿押着呢。”
司机说:“谨慎是好事。我要是店老板的话,单押学生证可不够,还要让李牧的爸妈出一份知情函和免责声明。”
文箬猜测地问:“覃叔叔,我怎么觉得你是借机想要见他爸妈呢?”
司机微微扭头,问道:“小文箬,你不好奇?”
文箬点头,“好奇。”
覃延把她的好奇心吊起来后,说:“保持住好奇,将来见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文箬问:“为什么?”
覃延想了想说,“因为……他爸爸也很帅,只比我稍微差那么一点点。”
“覃叔…”李牧无奈了,“文箬,别听覃叔瞎说。我长得像我爸妈,他们都很好。”
覃延打趣说:“嗯,李牧集合了他爸妈的缺点。”
“哈哈哈,覃叔,李牧要被你逗哭了。”文箬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一条缝。
覃延微笑说,“不会。李牧不是三岁小朋友。”
文箬抹去眼角被笑挤出的泪,双眼湿漉漉却亮晶晶,闪烁着狡黠的光。“覃叔,你刚才的话有漏洞耶。李牧如果真的集合了他爸妈的缺点。那么他爸一定比你帅,应该是您比他爸稍微差那么一点点吧。”
李牧在旁边补充,“不止一点点。”
覃延摸摸鼻子,佯装咳嗽,只好转移话题自救。他询问两位小朋友想吃点啥。
最后,三人去了一家当地土菜馆,话题已经转移到乐器上来。
覃延说他念大学的时候,有三四个傻不啦叽的好朋友。大家凑在一起除了讨论数学,就是摆弄乐器。他自己学过几年长笛,安阳会拉二胡,佟佳佳吹口风琴,还有一位师兄弹吉他。末了,他特意交代了一句,佟佳佳是位胖胖的男生,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女孩。
文箬问道,“覃叔,长笛好学吗?”
覃延嗑着瓜子,说:“你可以问问李牧,我教过他几年。”
李牧正在用热水清洗三套餐具,说,“还行吧。比吉他好学一点。我的长笛老师不是您,是门伯伯。您只教过我两次。”
“呵呵,启蒙老师是我。再说,你对乐器不感兴趣,后来大把时间都花在读诗上了。”
覃延不再搭理自己的小徒弟,扭过头对文箬说,“我念大学那会儿,一心只顾着学习。几个玩的好的朋友,都是集训时候认识的,那会儿大家都很傻,谁都没能谈上恋爱。当然啦,弹吉他的男生,比拉二胡、吹长笛和口风琴的男生更受欢迎一些。我前段时间搬家,整理老照片,回头把我们年轻时候的照片发你俩。让你俩见识一下二十多年前竞赛生和大学生的风采。”
文箬睫毛微动,脸上努力绷着情绪,微微点了头。
李牧带着一次性手套剥了只虾放文箬碗里。
覃延看到后,拿着筷子敲着碗边,用眼神示意小朋友要孝敬一下自己这位启蒙老师。
提起长笛,他就来气。李牧三岁的那年,他从普林斯顿回到燕大数学学院教书。虽然之前拜访过师姐师兄一家,不过考虑到以后要长住燕城,又正式拜访了一回。那次,他给李牧带的礼物是一支长笛,当天教了李牧几个音。没成想,隔了几个月,他再次拜访,小家伙已经找了新的长笛老师。
两只带壳的虾来自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同时落到覃延碗里。
“谢谢覃叔!”
“谢谢覃叔叔!”
第16章
这家土家菜馆门口支着炭火炉子,李牧在离开前给林扬打包了一份烧烤。
第二天是周日,林扬一早外出,李牧和文箬照常来店里帮忙。前几天来店里找人的花姑娘又回来了,买了四根雪糕,三根请店员,自己留一根。对的,这天汪婶又又又请假了。
“你哥呢?”花姑娘问文箬。
“不知道。”文箬真的不知道林扬干嘛去了。她见花姑娘咬了一大口雪糕,有点惊讶。
花姑娘看对面小姑娘的表情奇奇怪怪,解释说,“我不是来找茬的,是来感谢你哥的。”她自顾自地说,“他上回提醒得对。姓袁的那孙子真躲在城里。他没有替别人担保,公司更没有破产。他为了跟我分手,撒了谎,更是编了假的担保合同。他自认为做的周密,殊不知那份假合同被我拿到了。那孙子现在还在派出所关着呢。所以,我真是来找你哥的,谢谢他。”
“姐姐,你在店里消费就是最好的感谢。比如买些生活必需品,反正保质期长,囤一两年也不过期。”文箬替林扬谢绝了花姑娘。
“你把你哥的微信推送给我。我微信上联系他。”花姑娘换了方式。
“等他回来后,您自己要。”文箬直接拒绝。以前她不知道林扬哥有喜欢的人,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
花姑娘又等了两个小时,没有等到人,后备箱里装满了采购的生活用品,开车走了。
小荣也忍不住来打听八卦,都被文箬用不知道不清楚给拒绝了。
下午,林扬和林奶奶一起回来,一同来的还有文笠。林扬去姑婆家接上林奶奶,祖孙俩人一起去医院探望了史晓然的妈妈。
文箬把自己哥哥留给林奶奶,拉着林扬在一旁说上午的那位姑娘。
“林扬哥,她是不是看上你了?她看上你的话,晓然姐怎么办?”文箬问。
林扬说,“小孩子家家的,瞎想什么呢。那位姑娘不是善茬,不管她是什么目的,你没给是对的。她是我的麻烦,不是你的。快去吧,你哥找你有事。”
文笠来其实没啥事,妹妹又不会和自己一起回城。他今天休息,只是来给她送换洗的衣服。
文笠问,“我听大林说李牧的家人昨天来看他?是大学老师?”
文箬接过哥哥递来的背包,嗯了一声,“他父母的同事。”
文笠沉默了一下,说,“他跟家人关系挺好的。若若,你有空也给姑姑打个电话呗。”
文箬吟吟地回复,“她要养胎,要卧床休息,要远离手机辐射。”
文笠笑着问,“你还信这个?”
文箬说,“我不信。她和她老公信。”
“谁说的,姑姑早上还给我爸通了电话。电话里,姑姑说你这周只给她发过一回微信,电话也没打一通。”
“她也两周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发过微信…”文箬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凭啥每次都要我主动。
“姑姑这胎确实不稳当,平时需要静养。妈妈们本来怀孕不易,孕期遭的罪更是超出想象。若若,咱们迁就一回孕妇,好吗?”文笠心里理解文箬,却又不能放任她的想法蔓延。不然,她钻进牛角尖,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他继续劝说,“你妈妈是爱你的。只是如今她需要顾及很多,有点自顾不暇。我也知道,你是爱她的。爱她,我们原谅她这一回,行不?”
文箬抽了抽鼻子,点了头。
文笠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拨打过去。文箬伸手摁住了,说,用我电话打。
嘟嘟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通话的人却不是文静,而是文静的老公梁生。“小箬呀,你妈妈刚睡着,她最近还在孕吐,只要醒着,吐得厉害。这会儿睡着了。你有事儿?”
文箬停顿了一下,抬眼和文笠交换了眼神。“没事。我只是想问问我妈妈身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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