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箬在小朋友哭声响起来的时候,便醒了。他们包厢的门被米兰打开,她趿拉着鞋子到走廊上,站在李牧身后。
文箬的目光在李牧的身上流连了一会儿,才走上前蹲在李牧和那个眼睛快要闭上的小姑娘旁边。她悠悠地开口,“我小时候,学琴学得很慢,拉得很差。我妈常常把我从琴房里提溜出来,放我一个人在走廊上。那时候,我等呀等呀,走廊上没有来人。这个小朋友真幸运,一开始哭便遇到了你。”
李牧笑了,“她的幸运是遇到了我们。如果我一个人的话,我不会上前哄她的。如果你没有买奇趣蛋的话,我也哄不住她。”
他说完扭头看向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小朋友睡着了,把她抱进去吧。如果你们还当她是你们孩子的话,就尽些父母的义务。”最后还是妈妈从上铺下来把小朋友抱进包厢。
重新回到包厢,文箬和米兰分别去了上铺,李牧和舒北在下铺。包厢从内锁上,关了灯,一觉睡到了清晨六点多。
李牧见文箬伸懒腰,便小声问道,“睡得好吗?”
文箬早起有点鼻音,“还不错。就是昨天没洗澡现在身上有点难受。”
李牧说,“还有两小时下火车。下了车先去酒店,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去小城。”
隔壁的舒北听到小城的名字抬眼瞧了他俩半晌,没说话,心里琢磨着昨晚那句探亲,就是不知道探谁家的亲戚。米兰还抱着被子睡大觉,声音和亮光完全不影响她的好睡眠。
尽管如此,李牧和文箬还是蹑手蹑脚离开包厢。外面走廊上,隔壁包厢的大叔在凳子上喝着茶刷着短视频,见到他俩乐呵呵地打招呼。大叔嗓门洪亮,估计是积攒了一晚上的怨气。“小伙子你真不错,比某些当了爹妈的人强多了。一些人只管生,不管养的。两个大人都带不好一个吃奶的娃娃,公德心和责任心都让狗给吃了。”
俩人不想扯进隔壁包厢几位乘客的官司,快步朝车厢头尾的洗手池走去。
李牧看着文箬穿的大T恤和松紧带短裤,寻思着这套衣服只适合做家居服,完全没法外穿。他拿着手机查询开门早的商场,“下车后先吃早饭,然后买换洗的衣服。”
文箬吐掉口里的牙膏泡沐才说,“好。随便进一家衣服店,T恤买三四件,短裤买两条。我昨晚查看了这里和小城的天气预报,接下来两周不是暴雨就是高温。今天蓉城最高气温三十九度呢,又闷又热。”
李牧也考虑到了,说,“在空调房呆着避开暑气最盛的时候。下午一起去个中学,林中。”
文箬一边吐漱口水一边用水摆弄耳边的一缕翘曲的发丝,睡了一觉把头发睡炸毛了。“哪儿?学校让进吗?”
“我看了学校官网,今儿是开放日,门口登记就成。你爸高中的时候有一半时间在那儿呆的。”
“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爸的学籍在小城,准备竞赛是在林中借读的,前前后后呆了一年多。覃叔说的。”
“确定吗?我爸说在他成年之前,我奶奶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他。他高中怎么会离开小城呢?我洗好了,该你了。”文箬洗漱完毕,把水池子让给了李牧。
李牧手里拿着牙刷,顿时一僵,问道,“你爸什么情境下说的?”
文箬从李牧的透明袋子里取出儿童面霜,这还是在清水村买一送一的。“有一回我爸回来,我俩见面超时,惹我妈很不高兴。第二天,我和我爸通电话的时候,抱怨了我妈几句。我爸说以前我奶奶看他看得更紧,在他念大学之前,奶奶几乎没和他分开过。”
“噢,覃叔应该没记错。”
她见李牧在水池子旁边发呆,催他加快速度。“无所谓真假了。李牧,快点,快点,我们一会儿还要给我哥打电话,要跟米兰舒北告别。”
文笠也惦记着妹妹,起了大早赶去医院替妹妹探望姑姑。江大附医国际部的单人病房,姑丈在打电话,小姑姑的情绪和状态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姑丈见文笠进来,捂住手机听筒打招呼,“阿笠来了。”
小姑姑在病床上靠着枕头,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病容,又像是夜里没休息好。文笠围在病床边,询问道,“姑妈,昨晚睡得好吗?还吐吗?”
文静睁开眼睛,不带笑意,“医院不如家里自在,睡不好,下午出院。你们科室几点上班?”
文笠绕开了小姑姑委婉的送客辞令,想了想还是要帮文箬解释一二。“姑妈,若若她…”
文静打断了侄子,留意到他眼神里的埋怨,不过她并不在意。“文箬昨晚发消息说她报名参加了一个研学夏令营,两周后回来。随她吧,性子越来越野了。快去上班吧,这里到门诊楼有一段路程呢。”
文笠没再吭声,板着脸翻看床头的入院和护理记录,确认没什么大事后,说了一声上班去,便出病房。
文笠等电梯的时候拨了文箬的电话,那会儿,文箬刚刚回到包厢。
“哥。”
“醒了?火车上吵吗?睡得怎么样?”
“不吵,睡挺好的。哥,你今儿什么时候去看我妈?”
“刚刚看过。”文笠决定扯个谎,“你妈还在睡觉。我跟姑丈聊了一会儿。她没啥大碍,下午出院回姑丈在江城的那套房子。放心吧,我爸和姑丈都在呢,你妈不会有事儿。还有,你和李牧一路注意安全。”他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一路小跑着回科室。
文箬从电话里得知妈妈下午可以出院,才真正换上了游客心态。在火车到站前的两个小时里,她和米兰交流蓉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手机上一下子收藏了十几家甜品店和美食店。
“雪花冰、清补凉、三鲜冰粉、冰粥、炒冰……要尝个遍。”下了火车,他们在地铁站与舒北和米兰分开,文箬的念叨没有停止。
“我以为…”李牧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呀?”
“我以为你爱吃雪花冰是因为店长呢。”
“刚开始是呀。后来养成了吃雪花冰的习惯。”
“一会儿我请你吃。”
他们在酒店附近一家早餐店吃了抄手,在附近的两家衣服店里买了两套换洗衣服。酒店里,李牧订的是家庭套房,他还将房间照片传文笠一份。文笠给他发来了红包,他点了拒绝。
林中作为西南地区的重点高中,学校名誉榜上除了每年新鲜出炉的状元和名校生之外,能在常青榜上待的知名校友是著名经济学家,知名企业家或者文艺界名人。徐世靖,二十多年前来自小城的借读生,毕业后泯泯众人矣,早已被这座校园遗忘了。
俩人在教学楼前的空地,看着夏日午后烈日暴晒后的爬山虎。虽然高温,但是这里空气湿度大,爬山虎依旧生机勃勃地爬满教学楼的外墙。李牧问文箬,“如果你是你爸爸,来这个校园里准备数学竞赛。你想象一下,自己的校园日常会是什么样子?”
文箬展开想象之前,先问了李牧一个问题。“李牧,你说爬藤下面会不会藏有蛇呢?”
“有没有蛇,我不清楚。不过,蚊子是挺多的。”李牧抬手轻拍了一下文箬的胳膊,正在吭哧吸血的花蚊子,没来得及逃脱。
文箬哭笑不得,原本想吓唬他呢,结果自己先挨了蚊子一叮。她接过李牧递来的消毒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掉胳膊上的蚊子尸纹和斑斑血迹。
蚊子与蛇的较量暂时告一段落。文箬抬脚上台阶走到教学楼的走廊里,隔着玻璃窗户望着教室的桌椅,说,“说实话,我很难跟我爸共情。我们没有一起生活过,见面或者电话里的只言片语根本不足以了解他。这个校园很漂亮,师资力量也很强大。我想他在这里的一年多,应该很珍惜园子里的一切。至于他的学习习惯,生活作息,奥赛班上的表现,我想象不出来。”
李牧问她,“你呢?你自己在你们学校奥赛班的学习习惯是什么样子呢?”
文箬扯了嘴角,笑了笑,“我呀。我们班上大部分同学挺争强好胜的,我很不喜欢那种竞争,平时懒懒散散的,成绩保持在中游偏上,既不冒尖出头,也不倒数被淘汰。”
李牧替她展开了想象,“我猜你爸跟你一样,他也藏拙。不过他从小城来超级中学读书,没有投名状不行。所以,他没你藏得厉害。覃叔说你爸第二次参加IMO是被老师们和覃叔求着去的,他原本只想参加一届,证明过自己就够了。你爸也不喜欢竞争的环境,两届金牌得主已经是他性格下做出的最张扬的事情。幸好第二年覃叔不仅拿了第二块金牌还是满分的成绩,才抢了他的风光。覃叔说自己那时候年轻气盛,最喜欢万丈光芒在身的感觉。你爸不是,他不喜欢。”
文箬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怪不得,覃叔叔对土地奖患得患失呢。他还在庙里吗?”
李牧说:“今儿早上回燕城了。”
文箬松了一口气,“不出家当和尚就成。”
李牧憋着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32章
从林中出来,李牧请文箬吃清补凉。因为从昨天起一路上都是李牧花钱,文箬拉着他进了一家乐器店,要送他一件礼物。
李牧没拒绝,只是挑长笛的时候,选了一只经济的初学款。“我零零总总学过四五年吧。没上过团课,也没请过私教,门伯伯有空的话指点我一下。”
文箬问他,“你为啥不跟着覃叔学呢?”
李牧笑着说,“他吹得不好,半吊子。”
文箬笑起来,“哈哈哈……他知道真相的话,恐怕要伤心了。”
“覃叔知道自己的水平。燕大老师们组了一个业余交响乐团,门伯伯被全员推举为长笛首席。”
“哈哈,咱俩也是半吊子。小提琴首席和长笛首席都没带出好学生。”
李牧说:“天赋有限嘛。”
文箬扫码付款,“老师们在礼堂里演出,我们可以在礼堂外练习。”
说干就干,俩人硬是把街头练习弄成了街头卖艺。玉林街的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两个穿白T恤牛仔裤的十几岁少年,一人拉小提琴,一人吹长笛。自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李牧的长笛水平极度不稳定,所以他吹吹停停。
隔着小马路,李牧看到了对面路边的吉他手。吉他手背着琴,左右手来回倒腾一瓶矿泉水,他身旁的朋友抽着烟嘴里一直念叨着。
李牧抬手扯了扯文箬的衣袖,示意她留意对面十点钟方向。
“是他吧?”
“嗯。”
“要过去打招呼吗?”
“不必了。”
那人从正面看一点也不像徐世靖。文箬和他都被社交媒体上那张侧脸照片误导了。说到相像,火车上偶遇的舒北倒是有三分像徐世靖。
“小棣?”正当俩人观察对面的时候,在嘈杂的街边,一个略带试探的温润声音传来,叫得还是李牧的小名。
李牧抬头,眼睛亮了,立刻跑着上前和称呼他的中年男子拥抱。“门伯伯,您怎么在这里?”
“我来这里出差开会。你呢…怎么…”中年男子上下打量李牧一番,又看向和他一起演奏的姑娘,目光扫过地面的琴盒,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他手上的长笛。
李牧比以往更明快,介绍的语调都充满了愉悦。“我和文箬在玩呢。文箬,这位就是门伯伯,教物理的大学老师,也是我的长笛老师。门伯伯,这是文箬,我的好朋友。”
文箬收起琴弓,放下小提琴,乖巧地称呼了一声,“门老师好!”
她认出来李牧的门伯伯是谁。江城学物理的学生,没有不认识他的。当然,她一下子确认眼前人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已经知道李牧的父母是谁,那么李牧的门伯伯身份不难猜。
门教授笑呵呵,“跟小棣一起叫我门伯伯就成。你的小提琴比小棣的长笛强太多。我刚才听了一耳朵,小朋友的功夫扎实。”
李牧连连点头,“嗯,文箬练功下过苦功夫。门伯伯,文箬和您是校友,同一高中呢。”
文箬在一旁小声纠正李牧,“门老师念的是江城一中,我是江大附中的。”
门教授一惊,“小朋友认识我?”
文箬说,“认识您,您是物理奥赛班的学神,大家考前都拜您。数学奥赛班考前拜覃博士。”
“我都毕业多少年了。你们俩,一个燕城的,一个江城的,怎么跑到大西南来…来卖艺?”他扭头看向李牧,“你爸妈知道你来这儿吗?”
李牧点头,知道。
“走,先随伯伯吃顿饭。”门教授叫俩人收拾琴盒,“待会儿一起吃饭的还有这边学校的几位老师,我带的两名博士生。你们俩只管埋头吃就成。”
李牧凑在文箬耳边问,“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跟门伯伯说一下。门伯伯是我家邻居,他待我特别好,不像覃叔总爱逗我。”
文箬眨眨眼,说,“一起去吧。我跟着你见识一下星星,顺便看看这颗星星与之前那颗星星的不一样。”
门教授带着李牧和文箬进包厢,介绍说是好友家的小孩儿,街头偶遇就一起带来了。同时,他叮嘱自己的一位博士生席间照顾一下。晚饭不是商务宴请,倒像是朋友聚会攒的局,或者说更像是师门聚会的局。本地的四位大学老师,其中两位跟着门教授做过博后,另外两位是他多年同行兼朋友。
每一颗星星确实都不一样。门教授更谦和儒雅,更何况他时时刻刻看起来都是笑呵呵的。他没有因为带了两个小孩儿影响到饭桌上的学术讨论,也没有因为自己是行业权威而裹足不前。饭桌上,一位青年教师谈及一个行业前沿课题,询问他的看法。他谦逊地说,这个问题自己思考了有一阵子,还没有完全想通透。不过他想明白的地方有哪些,没想明白的地方又有哪些。毫不避讳自己的不足,也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思考。
文箬一开始是安静地吃饭,后来慢慢被饭桌上讨论的话题吸引,竖起耳朵听着自己一知半解的课题。这些课题有量子力学、天体物理、弦论、数学甚至还有哲学。这些物理学家们还讲到了中国自己的CSST巡天空间望远镜(Chinese Survey Space Telescope, 简称CSST,也被称为Chinese Space Station Telescope)。
“大门,这次光学天文界的研讨会,小沈怎么不来呢?他升职当燕大光学中心主任之后,我就没和他再见过。以前他经常来这边出差,是不是升职后行政事务多了?”问话的是一位稍年长的老师,姓齐,是这边光电研究所的副所长。
李牧听到后抬了头,与门伯伯交换眼神,然后又回应文箬的好奇。那位齐老师口中的小沈是李牧的爸爸。
门教授说:“小沈最近手里有别的事情要忙。放心,他虽然人没到,光学中心这次来了一个副教授和一个博士后,不会影响这次讨论会成果的。再说我和他提前交流过,带着他的成果来的。”
齐老师又问,“最近他们两口子应该很头疼吧?那个记者难缠。”
门教授看了对面两个小朋友,眼神安抚他们之后,点评道,“跳梁小丑而已。”
先前的青年教师小王接过门教授的话,说道,“那个记者简直是媒体人的耻辱。他一直以来都是靠偏激的观点赚眼球。二十年前写文章吐槽国人机床都搞不出来,拉踩国内高端制造业。几年前,写文章明着夸国外的仓储机器人和人形机器人先进,实际上是贬损国产机器人的落后。这两年又开始带节奏搞民族对立和性别对立。别的不说,阮教授十二年前获奖的几篇论文,他一篇也看不懂。覃教授今年超龄,连入围资格都没有。这个明眼人一看都知道的事实,被他完全回避掉。这周,他居然有脸在网络上煽动别人,污蔑阮教授只爱名,不爱国。他还给沈教授泼脏水说他是靠老婆才升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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