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芷汀见他愁眉不展,双手支着头,趴在书案上,“韩公子,看你这样苦恼,我也不高兴,不如我来出个主意,你看好不好?”
韩耕耘瞧着谭芷汀的笑颜,闻到她身上沁人的竹叶香气,心中郁结稍缓,温柔回望她,“苍苍说吧,我一定好好去办。”
“雍州有个玩样儿,叫斗鸡,就是把两只雄鸡放在一个圈里,让他们互斗。韩公子不如把狄二、车夫还有那个花和尚放到一间牢房里,找人去激一激,保准他们斗起来!这样一斗,露出破绽来也说不定。”
“好计!苍苍真聪明。”
谭芷汀头撑在手上,用手肘向前移了移,“事情解决了,公子笑一笑给我看,好不好?”
韩耕耘无奈展颜。
谭芷汀得意地眉眼弯弯,“真听话。”
刘潭捂着嘴,嘶嘶吸着凉气。
杜佛问他:“桃深,你怎么了?”
“牙疼!酸死我了!”刘潭用手沾了沾茶水,竟往眼睛里撒了些。
杜佛极为惊讶,又不解问:“桃深,你这又是干什么?”
刘潭拖着长音,“我一夜未曾闭眼,眼睛疼,洗洗眼睛!”
韩耕耘并不在意,仍是低头思索案情,“只是,三人同在狱中,若其中有人是凶手,对其他二人下手,怕是有些不妥。”
谭芷汀想了想,立刻道:“这个也好办。你们好像和那个叫小哑巴的捕快相熟,他不是也被关在牢里嘛,你让他藏在对面牢里,装睡,暗中观察三人动向,必要时出声便可。这样一来,也好让那个小哑巴将功赎罪,让刘公子给刘府尹讨个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就这么办!”刘潭笑道。
韩耕耘低头思索,“不如让徐仵作去探监,狄查礼与班叔与他相识,突然探监,也不容易让他们起疑。”
刘潭点头,下令将花和尚班叔抓来京兆府,投入大牢。韩耕耘找来京兆府仵作徐丰,将前后原由,撇去李鹅的部分,一并说给他听,嘱咐他入到牢中,说几句话激一激狄查礼一伙儿。
徐仵作听完,脸色煞白,怯色毕现,急忙拜跪刘潭,“刘司直,我是个仵作,只和死人打交道,活人的事我不会啊。你派个能说会道的人去,才不至于误了您和韩录事的大事。”
刘潭显然不吃他这一套,他原本摆手摆脚陷在椅子中,突然直起身连,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头,抚摸下巴,“身为公差,却频频出入地下赌坊,凭这一条,也可以把你投入大牢。”
徐仵作干脆做到地上,一甩袖,耍起赖来,“即使如此,我也不去!我是仵作,不是捕快!你们找别人去!”
“哟,挺撅的。公差私下借利,更是罪上加罪,即刻革去职务,再打上五十大板,投入狄查礼的牢中,让他们四人作伴!”
“司直!您来真的?我去!我去就是!”
仵作徐丰一个劲唉声叹气。想不到平日里对尸身大刀阔斧的仵作,竟会对活人忌惮有三,或许狄二爷确如人所说,是现世的阎王吧。
韩耕耘派狱监把狄查礼与车夫带到戒律房。韩耕耘、谭芷汀、刘潭杜、佛四人进到大牢内,与小哑巴李鹅说明来意。
小哑巴李鹅没有多问,木讷地回应:“我会在此盯着他们。”
韩耕耘道:“你的牢房我们不会上锁,他们牢房的牢门也只是假装被锁链缠上,若是有什么异响,你即刻将他们制服,外有守兵,你大叫一声,我们便到。”
小哑巴点了点头。
待捕快将花和尚班叔押入京兆府,狱监便将三人投入同一间大牢,正对着李鹅的牢房。李鹅背朝外躺着,身子隐在黑暗之中,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而一张一弛,让人一看便以为是睡死过去。
等了好一阵,牢里都未发出任何声响。
韩耕耘他们虽离开牢房有一段距离,却也不至于未闻一声,三人仿佛各自安生,没有一人搭话闲聊。
雄鸡若是没有斗志,便需要人来撒一把饵米,让三鸡斗食。
刘潭让仵作徐丰上前去撒这饵。
徐仵作举着灯笼,甚为不情愿地往牢里走。
不久,就传来徐仵作抖抖索索的声音:“狄二爷,班叔,听闻你们逢了难,被抓进牢里,小可特来看望你们。”
“你这阴司鬼,去去去,滚来这里干嘛?是来瞧我好戏的吗?”此声音浑厚有力,应是狄查礼的声音。
“不敢不敢!”
“徐仵是佛陀转世,一语成谶,这不才几天,就让你看到我栽跟头了,失敬失敬!”这是花和尚班叔的话。
“是你小子出卖我们!你把我们那些事都交代了?你是不是找死!你过来!”
“二爷,二爷,不是我说的!我什么也没说!您消消气,轻点儿说话。”
刘潭听了,不禁道:“这徐丰不中用,都不会挑事,还不如让我去!”
韩耕耘皱眉,沉思一会儿,拍了拍刘潭的肩膀,低声叮咛:“桃深,小声些,咱们听下去。”
徐仵作不知在里边又说了些什么,只闻得窃窃私语,如群鼠过境,吱吱作响。
随后,狄查礼突然大声喝道:“你们两个,是谁着了别人的道,腿又软经不住打,出卖了我?说话呀!”
“二爷,我可是一字未说呀!你信我!”车夫哭喊。
“那么就是你咯!老和尚?”
花和尚班叔还有心情大笑,“二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帮你赚了不少银子,你就这般看待我?”
“班……叔……班叔,你莫不是不小心把买卖漏给了崔骰子,他与白侍郎势如水火,去告官摆了你们一道也未知啊。”
徐仵作终于扭扭捏捏,把韩耕耘教给他的话挤出了口。
“秃头,你和那老小儿有来往?你这是想甘蔗两头吃啊!本就有人说你投靠了崔骰子,我还不信!这次,肯定是你卖了我们!你这是找死!”狄查礼大怒。
“我若害你们,怎么也将我关到这里?徐丰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关起来,债就不用还了!”
“没有,我怎么敢。明明是你,溺窝子的买卖也是你在办联络,我们都知道,那可是崔骰子的营生!”
徐仵作惨叫连连,又有“啪啪”的耳光声,听起来是挨了打。
紧接着,牢内传来拳脚相交的声音。
原来班叔同白侍郎和崔骰子都有来往!难怪徐仵作在赌坊说他两边吃甜,要等他栽跟头!正因为出了三清观的案子,溺窝子的路子出了纰漏,他才改用板车运送棺材的法子来运韩耕耘拿批货的吧。
仔细一想,白侍郎和崔骰子果然是冤家。三法司门前的路那样宽大,白家的车夫偏偏和崔家的车夫杠上,才有了溺桶被撞翻,桶中滚出人头来的案子来。
韩耕耘的心一下提吊起来,他们手上掌握的讯息还不够多,李鹅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很可能耐不住脾气,立刻就出手,那此事就大为不妙了。
所幸,李鹅此人虽年轻,却也善断局势,并没有贸然出手。
“二爷,您放我走吧!我是无辜的!哎哟!我的牙!”徐仵作立刻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打斗之声戛然而止,只余花和尚的咒骂和徐仵作的哭喊声音。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因实在离得太远,就算是耳力出众的刘潭,也只能对韩耕耘无奈地摇头。
“哐当”一声,牢门被踢开。
李鹅出手了!
“你是谁,小子!”
“阎王!”李鹅大喝。
徐仵作惨叫一声,突然没了声响。
韩耕耘领着众人立刻向牢内跑去。
仵作徐丰倒在牢门外,双眼紧闭,领口皱乱,右脸上留着一只红掌印,嘴角鼻下皆有血,灯笼落在他手边不远处。而狄查礼三人还在牢内,各自受了些轻伤。牢门大开,李鹅一人当关,他们三人谁都不敢往外冲。
刘潭惊问:“小子,你把仵作打晕了?”
李鹅回道:“他见了我,自己吓晕的。”
刘潭蹲下身去,摸了摸徐丰的鼻息,“还好,真是吓晕过去的,这人怎么这般没用!”
韩耕耘盯着仵作徐丰,若有所思。
李鹅走出大牢。狱监赶紧将牢门紧锁,拂去头上的冷汗,将徐丰扶到肩上,并将韩耕耘一行请出了京兆府牢房。
李鹅却要回牢房。
刘潭叫住他,“小子,你不必回去了,你的事我都问清楚了,我会同刘府尹说,放你一马的。”
李鹅深深望了一眼刘潭,出人意料地给他行了大礼,“谢谢刘司直。”
刘潭看起来本欲戏弄李鹅几句,突然见他如此恭敬,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尴尬的笑还留在脸上,“你小子是吃错药了吧。”
众人来到牢外。
靠在狱监肩上的仵作徐丰乍一见到青天白日,突然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一见了李鹅,却又似见到鬼一般,拔腿就跑。
韩耕耘沉着声道:“把徐仵作请回来,我要再验尸。”
狱监回命:“是,大人。”
狱监领命,向前追去,口中呼喊:“老徐,你跑什么!真是见鬼了!”
李鹅却突然跪倒在众人面前,“今日你们帮了我一次,我就要还你们一个恩情,不用徐仵作来验尸,我来验!”
在三清观引路小道士死后,韩耕耘是见识过李鹅的验尸手段的,他来验尸自然是比醉酒赌博的徐仵作更令人放心。
韩耕耘点头,“如此最好。”
验尸房内,李鹅施针验头颅,众人焦急等在房外。
待李鹅走出屋子,韩耕耘立刻走上前去,急问:“如何?”
李鹅年轻的脸上意气风发,却又不带任何情绪,“验尸的结果暂且不谈,我能告诉你死者是谁。”
第25章 夜珍珠案10
“你说什么?”韩耕耘十分震惊。
“韩录事请看,”李鹅面无表情,从背后提拎出一颗胖大的人头,他拎住了头颅的头发,头颅面部发黄发胀,脸已像是黄泥垒成,带着波浪型的肿块,根本不辨其貌,“此尸左下巴骨头微裂,右头顶也有骨裂,是最近的新伤。”
韩耕耘咽了口口水,瞧着那颗头颅在自己胸前半寸处晃来晃去,一时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谭芷汀“啊”地尖叫起来,钻到韩耕耘身后。刘潭跳着脚往后退,连连作呕。杜佛则人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韩耕耘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所以这些新伤能证明死者身份?”
李鹅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依然板如雕塑,甚至又把头颅向前送了送,“这伤是我打的,他是白春。”
“什么?”韩耕耘惊得不觉向前一跨,眼看那颗头颅就要撞进怀中,亏得谭芷汀玉手一紧,环住他腰,把他往后一拉,才让他没撞上去,“他是白春?如此说来,是他打了他娘子,被你看到,你又打了他一顿,你才进大牢的?”
“正是!”
韩耕耘脑中立刻闪过白夫人与狄查礼的话,白春出城去外地了,陷入了沉思。
他们中是否有人在撒谎?
韩耕耘对李鹅说:“李鹅,你将验尸的所有情况写成文牒给我。”
李鹅说:“不用,我现在说给你听。”
“哦,你说吧。”韩耕耘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头又望一眼头颅,悄声叹了口气。
“伯牛,桃深来也!”刘潭一脚踢飞而来。
李鹅一个折身稳稳落地,闪身躲开了这一脚,不解地望向刘潭,“刘司直,这是何意?”
“小李鹅,把头拿回去,别再这恶心人了!让你写文牒就写文牒,废什么话,你看伯牛吓得脸都绿了。”刘潭恼怒道。
“哦。”李鹅提着人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转身,头颅晃荡晃荡,走回了验尸房。
谭芷汀探出头来,嘻嘻一笑,“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却敢摆弄这些恶心的东西。”
“是啊,我看他应有些常人难以经历的过往,也不知是何来历。”韩耕耘望着李鹅背影,琢磨其为人。
虽然李鹅总是冷面寡言,却十分遵从上峰意愿,唯命是从。他应当是在军中待过,这也符合他说过的,自己见过足够多的死人。不过,以他十六七岁的年龄,即使从军也不应到了卸甲的年纪,何况还能在京兆府谋得捕快一职,难道是立过军功?
韩耕耘暂且将自己的胡乱猜想按下,眼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搜查白府,弄清白春生死之谜。
韩耕耘一行带了五名捕快进入白府。府内仆役乱作一团,白夫人与一十一二岁的孩童抱在一起,惊慌失措地望向来人。白夫人脸色惨白,哆嗦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狄二真的惹事了?”
韩耕耘道:“我们是来找白春的。”
白夫人一愣,齿寒一抖,惊恐问:“老爷?他出城去了,说是去两个月,他这人难以捉摸,也不定就按时回来。”
韩耕耘问:“白春是何日离开京城的?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白夫人揉紧怀中孩子,眸子左右移动,一时失神,没有立刻回答。那孩子睁着圆圆的大眼,愤怒地看向韩耕耘,仿佛是在气愤有人欺负他母亲。
良久,白夫人缓过一口气,“是婆母寿辰那日离开的,就是八月初四。那天一早,我从娘家回来,狄二就告诉我,老爷往丰州采买寿材去了,要等买到好木材才回来,总得有两三个月。”
谭芷汀突然冒出来,“哪有人会在自己母亲寿辰那日离家的?怎么也要给母亲贺了寿,陪亲友吃了酒,才能安心走不是?八月初四,你们办寿宴了没有?”
白夫人愣愣道:“因为是婆母六十大寿,原本就打算大操办一场,所以在家里摆了十二台桌,宴请了亲朋好友。我记得那日,我从早忙到晚,半刻不得闲。婆母也是受了一日的拜,累得第二日就病倒了,连卧了五六日的床。至于老爷为何选择那日离开,我从娘家回来时,他已走了,我就没多问。那日办宴,好在有狄二在,他是婆母的养子,自小养在身边,与亲儿无异,由他操持寿宴,才没让婆母丢了面子。狄二到底如何了,他没有妻儿,可否让我送些东西进去?”
刘潭深陷进椅子中,双手双脚夸张展开,似笑非笑望向白夫人,“我们都说了今日是来找白春的,可自我们进来,夫人只问狄二,不问自己郎君,这是什么道理?”
白夫人皱了皱眉头,目光向下躲闪,急忙用手捂住孩子的耳朵眼睛,支支吾吾道:“老爷他那么个人,能出什么事?是狄二被关进大牢,又不是老爷......”
谭芷汀也学着刘潭,不请自坐,荡起双脚,天真顽笑:“白侍郎是什么人呀?是有三头六臂,还是铜头铁臂,不就也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我看狄二爷身材魁梧,英姿挺拔,满脸横肉,穷凶极恶,才不像是容易出事的人。你是受了你夫君的打,心存恐惧,逃回娘家的吧。所以婆母寿辰那日,你一听狄二说白春走了,心里只顾高兴,就连问也不问,完全不顾白春死活了!”
那孩子挣脱出母亲的怀抱,拉住韩耕耘狄的衣袖,双眼赤红,“你告诉我,我阿耶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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