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先回去歇息了,阿兄也早些睡罢。”昭澜一听这语气便提前感知不妙,自知再玩下去便要把自个儿的光明前途都给搭进去,便急急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
幸而李行韫并未拦她。
只是在她走后,那染上薄红的耳根久久未曾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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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的身体可还算康健?”
盯着眼前女娘认真的眸色,江明雾微微垂头,答道:“静养一月,李郎君身上的伤已好了大概,如今一切安好,只是这失忆之症暂且尚未痊愈。”
自从知道李藏己这一名字,昭澜敏锐地感觉到江明雾已然将阿藏的称呼换成了李郎君,显得客气又疏离。
“那江娘子可知我阿兄的失忆之症何时能好转起来?”昭澜又问道。
“郎君的失忆之症是跌落山崖撞到头部所致,但其头损并无大碍,那这失忆之症便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昭娘子只需多给他讲讲从前的事情便能有所好转。”
江明雾仔细给昭澜解释了一遍,说完这些便又顿住,继而迟疑着抬头望向昭澜。
“昭娘子应当不是李郎君的妹妹罢?”
昭澜瞧见江明雾虽是反问但已然肯定答案的神色,她原先本就不是故意隐瞒身份,故而便点头应下。
江明雾虽已经有所预料,心中却还是难免升起几分无可避免的沉闷苦涩,她张了张唇,终究迟疑问道:“昭昭....可是李郎君的娘子?”
“是。”昭澜有些不忍,却依旧未曾隐瞒答案。
虽才在桃花谷住了两日,可她却是打心眼觉得江明雾是一个心思纯良的女娘,她不过是一个想要让心上人做自己的如意郎君的一个小女娘罢了。
“对不住....”江明雾低声道。
“你身为李郎君的娘子,苦苦寻了郎君一月有余,那日却是亲眼瞧见李郎君穿上婚服,我不敢想彼时你应当有多心碎。”
“若不是我执意要嫁给李郎君,师兄也不会给他换上那身婚服,你也不会撞见如此场面。”
“昭娘子放心,如今我已绝了心思,断不会再喜欢李郎君....”
昭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宽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必向我解释,也不必向我致歉。”
江明雾闻言惊讶抬眸,定定望着她。
“江娘子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直接热烈地表达内心的喜欢和渴望罢了。”
她扬唇笑着:“江娘子,你很勇敢。”
“人生还长,桃花谷外头的世界很大,余生江娘子还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我相信世上会有个独属于江娘子的如意郎君,我也相信江娘子会发现世上除了如意郎君,还有旁的许多理想与抱负值得追寻。”
江明雾未曾会想到昭澜竟是这般反应,微微怔愣片刻,半晌才垂眸道:“昭娘子心胸宽广,明雾实在羞愧。”
却见昭澜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素来记仇又小气,心胸并不宽广,只是江娘子的坦率与纯良实在难以令人生气。“
被忽然夸赞一句,江明雾低头略微腼腆,再抬眼时两人蓦然对上视线,皆是默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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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屈弦又来到桃花谷,送了不少珍稀药材。
“送些金银珠宝到桃花谷想来有些俗气,我便请屈弦去搜罗了些难寻的药材,桃花谷都是些悬壶济世的医者,想必这些个药材应当还算有些作用的。”
“自然自然。”傅程凑上前看了一圈,这些个药材对于他们桃花谷来说的的确确都是些稀世珍宝,昭昭当真是贴心极了,他目光锁在昭澜身上不放,当真是越发舍不得昭昭了。
“昭昭,可否借一步说话?”傅程有意无意地看向一旁的李行韫。
昭澜点了点头,才刚要抬脚跟着他去,便被拽住了手腕。
回眸一瞧,对上了幽深莫测的一双眸子。
昭澜不明所以,还没等下一刻回过神来,李行韫便就松开了手,只见他勾唇一笑:“昭昭可要快些。”
莫名熟悉的一阵压迫感令昭澜不寒而栗,她僵硬地应下,步履匆匆便离开了他的身前。
瞧见昭澜这般焦灼的脚步,在李行韫眼中便成了“迫不及待”的表现,他的眸色更是一沉。
眼前印入一片明亮的鹅黄衣角。
“李郎君。”江明雾踌躇半刻,还是上前。
“江娘子。”李行韫点头示礼,语气礼貌客气。
“前些日子是我一心执着,还望李郎君莫要放在心上,望郎君今后还可以与昭昭一道,心无嫌隙到桃花谷做客,祝愿李郎君和昭娘子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江明雾三两句将话说完,今日的她与前些日子大有不同,似乎已从执念中走出,豁然开朗,心无挂念。
可那郎君却是闻言怔愣。
“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江明雾见他默念出声,眸中似有惊诧困惑,一时紧张地抿了抿唇,莫不是她说错了什么话罢,昭昭是不是还未....
李行韫眸光一转,望向了一旁四处环顾装作若无其事的途安,还有看似淡定的屈弦。
“如此小事,江娘子不必挂心,也望江娘子今后前程似锦,顺遂安澜。”
他浅浅勾唇,随后点头行礼,朝着屈弦和途安的方向走去。
......
“昭昭,我知你是阿藏的娘子。”傅程语气不免落寞。
“你如何知晓?”昭澜略微疑惑,江明雾心细敏感,瞧得出来是常事,可傅程又是如何猜度出来?
“自那日用饭,我见阿藏的反应便心下了明。”
同是男子,他又怎能不知李行韫那般反应便是明晃晃跌进醋坛的模样。
“你可喜欢他?”傅程这般问道,眼里还有些几分期冀。
昭澜顿了顿,却是道:“不是喜欢。”
还没等那傅程因此句话而欢喜,便又听见她道,“我想我对他的情感,喜欢二字表达不出。”
“我清楚了。”傅程笑了笑,笑意中略带苦涩,这句话便足够,他不愿也不敢再听下去。
“以后多来桃花谷玩,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回来。今后我便是你傅大哥,若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便来桃花谷找我傅程,我定帮你好好出气!”傅程握拳在自己胸膛击了击,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
昭澜被他这副反应逗乐,伸手握拳在他胸膛前击了击:“好嘞!傅大哥!”
但天下终无不散的筵席,几人所做走道路不同,终将有分离的这么一日,道过别后,身后传来傅程的唤声。
“昭昭!常来桃花谷玩,你傅大哥就守在桃花谷等你!”
昭澜回头对他笑了笑:“一定!”
望着几人出谷的背影,江明雾犹豫半日,侧头看了傅程数次,终究问出:“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昭昭?”
傅程没有否认:“是啊,我对昭昭喜欢如此显然,你若再参透不得,真真是个榆木疙瘩了。”
他伸手在江明雾鼻尖上一敲。
“你师兄我向来是个敢爱敢恨的美少男。”
“师兄,有一事.....”
“我知道,”傅程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心下明了,只又抬头望着那小女娘愈来愈小的背影,“她是阿藏的娘子。”
“你怎么会知道?”江明雾很是惊讶,她竟不知一向大大咧咧的傅程竟然也能瞧得出不同。
傅程却并未直接道出答案,勾唇一笑:“你猜。”
他转身回去,双手抱在脑袋上:“小师妹,今晚我们吃红烧排骨。”
“怎么又吃红烧排骨啊!”昭昭喜欢吃,师兄便已经连做了好几顿的红烧排骨了,为逃脱今夜又吃红烧排骨的命运,江明雾不由得追上他的脚步试图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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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韫见昭澜一步三回头,忍不住出声揶揄道:“舍不得?”
昭澜点点头,发自内心地称赞道:“傅大哥做的红烧排骨实在好吃,今后不知何时能再吃上一回。”
“是么?”李行韫眉头微微一挑,眸光危险。
昭澜并未看他,故而也没注意到他此刻的异样,自顾自地点头应着。
“若是傅程真做了我的妹夫,昭昭妹妹便天天能吃到他做的红烧排骨了。”
这句话怎地听起来语气怪怪的呢?
她猛然顿住脚步,没敢立即看向李行韫,心里只暗暗觉得不妙,凭空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往周边一瞧,哪还有屈弦和途安的身影。
一群叛徒!!!
昭澜讪讪,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果不其然,熟悉的眸色再度出现。
自己开口道明解释和他自个儿想起来是两码事。
这些日子为了“泄愤”故意用妹妹的身份逗弄他,当真做了不少亏心事。
她快步往前走了两步,欲行逃脱,却被轻松拽回,跌入他的怀抱,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语气之中充斥着危险意味:“殷昭澜,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这几日闭上眼便是唤他阿兄的昭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日困于谴责自己作为阿兄对亲妹妹竟生了禁忌龌龊心思的反复折磨。
“唤我一声阿兄,令我深陷血缘至亲囹圄,很好玩?”李行韫捏住她的颊肉,动作却是很轻。
“嗯?”耳畔传来熟悉的轻哼。
分明是充满威胁压迫的语气,可昭澜偏偏觉得格外安心,她鼻头一酸,眼眶便就忍不住湿润起来。
“便许你玩消失,不许我小小捉弄你一道,真是好生霸道。”她胡搅蛮缠地将话都说上一通。
李行韫感受到她的异样,低头瞧了一眼,默默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她的柔软发丝,声音顿时软了下来,那还有适才那般气势。
“好了,莫要哭了。”不论是有无失忆的李行韫,都对昭澜流泪一同无措。
昭澜回抱住他,哭声却是一点不止,甚至更为汹涌,她边哭边握拳朝李行韫的背脊砸了两下,动作却是很轻,像是给李行韫挠背一般,声音沉闷嗡嗡:“李行韫,你个骗子。”
便是被她先倒打一耙:“说好凯旋,半个人影也见不到,还敢到这桃花谷与旁的女娘成婚。”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么?你就是个骗子!”她哭得伤心极了,像是将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苦楚一下子都倒泄出来。
李行韫望着她这般委屈,任由她来,听着昭澜断断续续的哭声,只觉得疼惜,轻轻拍着她的肩给她顺气,又随着她的话哄道:“嗯,我是骗子,骗子如今任你处置。”
哭了不知多久,怀里的人终于累了,抬头望他,仍在抽泣:“你何时将一切想起来的?”
李行韫伸手擦去留在她面庞的泪珠,柔声应道:“适才江娘子祝你我琴瑟和鸣,百年好合,我便问了屈弦与途安。”
“再看你与傅程说说笑笑的场面一刺激,便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他的语气竟有几分小孩般的埋怨。
没成想破洞出现在江娘子处,昭澜自觉心虚,便转移话题道:“为何还要瞒着我?”
他勾唇笑道:“你不是还想唤我阿兄么?我便多听你叫我两句。”
昭澜冷哼一声,自知理亏,便也不再说什么,将头埋在他怀中做起了缩头乌龟。
“昭昭,我们不回京都了。”被她这般像只小猫一般蹭住,李行韫心里每一寸地方都变得柔软,他俯身附在昭澜耳侧,轻声说道。
天下太平,朝堂后宫各有出路,他已然完成了少时的理想,帝王之位当可让贤。
她惊讶抬眼望他,却只撞进他柔情似水且带着万分渴盼的眸色之中:“我们不回京都,就去天下九州游山玩水看遍人间芳华,累了便隐居山林慢享余生,可好?”
昭澜怔愣片刻,一时想要张口问出心中顾虑,却又什么也不想说,最终轻轻拥住他的腰身,轻轻阖上眼,郑重其事地应道:“好。”
我愿与你共度余生,不论是去游山玩水浪迹天涯,还是隐居山林做对山野夫妇,只要是你。
命数牵绕二人周旋做戏,但这厚重的面具之下却是两颗赤忱的心难以自拔地渐渐相依。
在这世上,独有心诚得以情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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