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榆也没在意,还稍稍往后让了让,她身后便是碧波万顷。
那小太监错身而过时,忽然一个转身,猛地推了她一掌。
时榆猝不及防,身体后仰着向湖里倒去,倒下去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去拉小太监的手臂,不过很快又被她生生克制住。
她才见过宣王,就遇到小太监对她下死手,想来是宣王不想让他们刚才的谈话被闻祁所知,这才派人杀人灭口。
然而宣王不知道的是,她会水。
既然如此,她干脆将计就计,故意落进了水里,又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大喊着“救命”。
岸上的小太监一直冷冷地看着她沉了下去,才淡定跑开。
时榆在水里憋了一会儿,见人影远去便冒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远处连绵的山峦,方才她已经在湖水里判断出湖水的流势,正是对着山峦的方向。她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确定没人注意到此处,便迅速向湖心游去。
可是她低估了湖水的温度,越向湖心寒气越重,不一会儿,小腿开始痉挛。
她连忙躬身抱住小腿,死死地捏住,希望借此来缓解腿部的不适,然而小腿的痉挛迅速蔓延到了双腿上,导致她无法浮出水面。
时榆挣扎了一会儿,眼见晃动着金光的水面离她越来越远,不禁一阵绝望。
本以为能就此逃出生天,没想到直接进了阎罗殿。
看来是老天要亡她。
她不再挣扎,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下沉。
恍惚间,竟然又看见了阿初,他拨水而来,满目焦急地朝她伸出手。
她想拉住阿初的手,可身体僵硬的失去了知觉,就算她能动,也拉不住阿初的手吧,毕竟那只是幻觉。
腰肢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沉甸甸的身体停止下坠,紧接着就被带着浮了上去。
破水而出时,万千碎金哗啦啦散落,新鲜空气重新灌进肺腑,时榆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气,三魂七魄瞬间归了位。
时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眉目瑰丽,神情严肃。
时榆嘴唇颤颤蠕动,正准备说什么,闻祈先道:“先别说话。”
说罢,揽着她的腰肢向岸边划去。
时榆远远瞥见岸边焦急地站着两个人,正是崔七和长丰。
甫一上岸,就见一群人拥着明黄罗盖浩浩荡荡而来。
闻祁黑眸一沉。
方才席间突然有内侍大喊有人落水,说看着像是慎王府的侍女。
他立时起身离席过来,果然看见时榆在水里挣扎,然后慢慢下沉。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心脏,险些呼吸不过来。于是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现在想想,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想把事情闹大,引来老东西。
从水里起来,二人浑身湿透,秋风乍扫,时榆顿时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闻祁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七拿着薄氅一时不知该披在谁身上。
闻祁一把扯过薄氅将时榆兜头兜脑盖住,然后揽进怀中将她的身体捂得严严实实。
时榆窝在他怀里闷闷道:“别管我,你怕冷,你披着吧。”
闻祁没理她。
时榆闷在薄氅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在他们附近停下,便知皇帝他们已经走到了面前。
“怎么回事?”皇帝问。
与此同时,跟来的贵女们纷纷议论:“她是谁?怎么会被慎王殿下抱在怀里?”
“听说只是个侍女。”
“一个侍女竟然能被殿下亲自下水营救,还裹着殿下的衣袍,殿下也太看重她了吧。”
时榆一听,心彻底沉到谷底。
完了,原本想低调来着,如今算是彻底高调了一把。
她紧张地抓住闻祁胸前的衣襟,只怕今日之后,她在长安的日子再无安宁可言。
许是感受到她的紧张,闻祁拍了拍她的肩,随后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不过是府中侍妾不小心落了水,惊扰了圣驾,还望父皇恕罪。”
立即有人惊呼:“侍妾,慎王殿下竟然有侍妾啦。”
也有人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哪个公子哥房里不有十个八个的。”
确实如此,无可辩驳。
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气氛有些僵硬。
时榆躲在薄氅下,心里开始忍不住想宣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祁这么快赶来救她,应该不是崔七他们发现的,崔七和长丰的任务是寸步不离地跟在闻祁身边。
那就只有宣王的人故意去通知的闻祁,如今把皇帝他们都惊动过来,看来宣王就是想事情故意闹大。
在宣王看来,她已经溺水而亡,闻祁就算救了她,救下的也只是一具尸体。
可一具尸体能对闻祁有什么影响?
时榆忽然想起宣王方才的话……难不成宣王真的以为闻祁很在意她,所以想用她的死来打击闻祁?
时榆忍不住自嘲,宣王这步棋算是走错了,他太高估了她在闻祁心目中的地位。
“儿臣却听说,此女不简单呢。”
是宣王的声音,时榆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哦,怎么不简单?”
“回父皇,儿臣听说此女曾经刺杀过三哥。”
时榆揪住闻祁衣襟的手倏然一紧。
原来是在此处等她,如此看来大樊楼的事情果然被宣王知晓了——
刺杀皇子,她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砍的。
宣王就是想让她死。
第20章 章20 困境
“竟有此事?”刚被刺杀过的皇帝立刻动怒道,“祁儿,到底怎么回事?”
闻祁不答,反问宣王,“七弟是从何处听来的闲话?”
宣王一时哑然,没想到闻祁竟然会先反问他。
刺客是他派去的,他自然不能说是他的眼线看见的,便道:“发生过的自然有人看见,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闻祁冷笑:“七弟好歹也是个皇子,怎地同那长舌妇一样愚蠢,若道听途说能为真,那本王可是听说七弟府里藏着一件龙袍呢。”
宣王一听,大惊失色,难道他府上也有闻祁的眼线?
想到这里,宣王顿时汗出如浆,又怕皇帝起疑,连忙拉大嗓门:“你胡说八道!”
闻祁道:“是不是胡说八道搜一下便知。”
宣王脸色铁青,立即跪在地上向皇帝表忠心道:“父皇明鉴,就是给儿臣一万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做如此违逆之事,不信的话父皇可以命人去查!”说完,他求救地看了一眼皇后。
皇帝瞥了一眼态度强硬的闻祈,再看向惶恐的宣王,沉吟不语。
这时,皇后出声劝道:“昭儿向来胆小又乖顺,断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切不要听了道听途说,错怪昭儿啊。”
良久,皇帝才道:“起来吧。”
宣王感激涕零:“谢父皇。”
皇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闻祁怀里的时榆道:“陛下,虽说此女是祁儿的侍妾,但如此殿前失仪,看来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不如就交由本宫来教导……”
“儿臣的女人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闻祁语气淡然但又不失强硬地打断道,“回去后儿臣自命人教导她规矩,并罚她抄写《金刚经》百遍为父皇祈福。”
抄写《金刚经》百遍?
这是想抄死她不成!
时榆算是搞明白了,闻祁同皇后之间也是貌合神离。
听说皇后无子,便将宫女所生的七皇子过继到膝下,一直视若己出。宣王方才构陷闻祁不成,反被闻祁将了一军,皇后自然是想替宣王出气,但又奈何不得闻祁,所以就想拿她作伐子。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撞上他们这一大家子,这皇室中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奸猾狡诈。
离开御苑时,金乌已西沉,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
时榆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套干净的,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闻祁见她闷闷不乐,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似想帮她暖暖,然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凉。
“你放心,不会真罚你抄写《金刚经》,我自有安排。”
不知为何,时榆鼻子莫名一酸,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撇嘴道:“王爷该握的是你那个未婚妻的手。”
闻祁愣了下,旋即低低笑了一声。
时榆有些恼火,不知道闻祁在笑什么,今天要不是他强行带她来,她才不会遇到这档子事,若不是她会水,肯定早已死在那冰冷的湖水里。
想到这里时榆就是一肚子气,干脆侧身背对着他,不想理他。
闻祁却再次拉过她的手,握了握,“你放心,就算她嫁过来也不会影响你的地位。”
时榆冷嗤道:“什么地位?”
闻祁见她这般态度,笑容也淡了下来,劝她:“反正此事已经暴露,既然如此就不用等到七日后了,今晚你就搬到沁园,以后沁园里也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
时榆沉默。
这就是他所说的地位?
说到底还是要她做他的侍妾,沁园的女主人又如何,不过是个宠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她缓缓低下头,搓捏着襦衫的衣角,脸更转开了些,闻祈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的闷闷不乐,心也跟着一揪。
“又怎么了?”
时榆忍下心中酸涩,告诉自己,反正都准备离开了,这些有的没的也不重要了。
缓了缓,转过头来,低声说道:“没事,我只是在担心纳妾仪式的事情。”
“陛下赐婚,用不了多久就会定下你们的婚期,哪有王妃还没进门就让妾室先进门的道理,再说今日在御苑里你已经向大家宣布我是你的侍妾,眼下肯定很多人盯着王府,这个时候若是再举行纳妾仪式……那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闻祁却冷笑道:“是又如何,谁也管不了本王纳妾,老东西也不行。”
越是因为时榆被老七推到风口浪尖上,他越是要尽快将人纳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时榆见闻祁态度如此强硬,心不停地往下沉,他们一家子是斗得欢,可怜她这条池鱼被殃及得朝不保夕。
时榆急道:“这毕竟是欺君之罪,王爷或许不怕,但我怕,你那未婚妻也必定会视我为眼中钉,到时候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怕是要先收拾我。”
闻祁眯眼,冷冷启齿道:“她不敢!”
不是敢不敢的事情,而是她必须想办法打消七日后的纳妾仪式,不过闻祁似乎铁了心的要举行纳妾仪式。
她心中焦躁不已,努力挤出两眶热泪凝于眼睫,忧心忡忡地回望闻祈:“如果你真的还在意我,就不要让我身陷困境里。”
闻祁眼里的戾气果然烟消云散,“有我在,谁也不会成为你的困境。”
时榆:“……”
敢情这一番口舌全白费了,我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你。
既然取消不行,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她伸手拉了拉闻祁的袖子,杏眼盈盈地望着他,诚恳地问:“那能否延期?我想等你和王妃的婚期定下后再进门,也不至于太出风头。”
闻祁忽然抬眸,定定地瞅着她,眸底晦暗不明。
这种眼神时榆可太熟悉了,闻祁显然是对她的推三阻四起了疑心。
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努力稳住心神,低下头去。
“不行就算了。”
闻祁忽然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语气森冷至极:“以前你可是千方百计地也要留在我身边,如今怎么开始想方设法地也要离开我了?”
时榆打了个寒颤,连忙辩解道:“不是想离开,我只是……”她故意顿了下,眼红兀地通红,半真半假地说:“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别的女人在你身边。一想到你会和别的女人成亲,我就十分难受……”
许是她太过情真意切,闻祁竟然愣住了。
片刻后,他松开手,竟叹了一口气道:“赐婚一事只是权宜之计,你不必在意。”
看来闻祁信了。
时榆暗暗松了口气,趁机再次恳求道:“那也得等风头小些再说吧?”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底闪动着的狡黠,闻祁感到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脱离他的掌控,脸倏地冷下去,“少打些歪主意,乖乖回去试嫁衣,等着七日后进门即可,至于其他的事情无需你操心。”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失去记忆的懦弱又无能的傻子,只要他想,谁都伤害不了她。
而他,不会再放时榆离开了。
时榆的心,彻底死了。
妆镜前,时榆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妆台上摆满了金银首饰,一旁的衣架上挂着玫红色的华丽嫁衣,她却连动也没动。
小喜端着水进来时,见时榆还坐在妆镜前,不由得问:“榆姐姐,你怎么还没开始试穿嫁衣啊?”
时榆无精打采道:“没什么好试的,锦绣坊上门量身定做,尺寸应该错不了。”
小喜似看出她闷闷不乐,放下铜盆走过来问她,“榆姐姐,成为王爷的女人可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何你不开心?”
如果嫁给阿初她自然是开心的,可闻祁早已不是阿初,因为阿初绝不会让她做妾,阿初说过,只愿和她一世一双人。
既然物是人非,她自然不会再守着那份虚妄的执念。
“你还小……”
正说着,长丰来了,时榆住了口。
“王爷请时姑娘去沁园一趟。”
时榆皱眉,闻祁找她无非是想问问她嫁衣合不合适,她有些不耐烦去应付,不过想想忤逆他没什么好结果,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
甫一进门,便见正屋的大厅里,战战兢兢地跪缩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闻祁坐在男人上首的圈椅上悠闲地品着茶。
时榆不明所以地走进去,冲闻祁福了福,“王爷。”
闻祁捏着茶盖拂茶沫的动作微微一顿,挑了下长眉睨她。
如今倒是懂规矩了,见了他竟然还知道主动行礼,也知道唤王爷,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觉得别扭,好似从时榆的举止里品出了一丝丝生分。
他将这丝异样压下,淡淡颔首,又冲跪着的男人扬了扬下巴,道:“此人最近在王府周边鬼鬼祟祟,被崔伯拿下逼问,他说是来找你的。”
“找我?”
这世上还有人会记得她是谁?
第21章 章21 离别
时榆不禁好奇地低下头去打量男人。
男人正像鸵鸟似的缩着脖子朝她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 双双震惊。
时榆指着对方的脸,瞅了又瞅,“你……大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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