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 真的是你!”
郭大壮一蹦三尺高地跳起来, 扑上来一把握住时榆的双臂。
时榆也激动地反握住郭大壮的双臂,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会,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郭大壮是郭老爹的儿子,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起初郭大壮很不喜欢她, 因为郭老爹总把他爱吃的红烧肉给她吃, 他就想方设法地赶她走。
后来郭大壮被人欺负,是她出手救的他,自那之后郭大壮就再也没赶过她,不仅把红烧肉都让给她, 还把她也当做了亲妹妹对待。
四年前的一别, 她以为是永别,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再见的时候。
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没注意到对面的闻祁面色渐渐黑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二人难舍难分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见双方还沉浸在相识的兴奋中,重重放下茶盏,一声刺耳声响。
时榆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闻祁,见他刀削般俊俏的脸上风雨欲来,连忙松开自己的双手, 往后退了一步。
郭大壮也反应过来,赶紧收回双手不安地擦着裤缝,磕巴道:“对, 对不起,是是我太激动了。”
时榆平复了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忍不住追问:“对了,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离开李家村前,曾告诉过大壮她要来长安找慎王报仇,没想到他竟然找上门来了。
郭大壮的双肩一塌,顿时神色委顿道:“我阿爹快不行了,他一直放心不下你,想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
时榆瞪大眼睛,急切道:“怎么会这样?我走之前老爹还是好好的啊?”
郭大壮叹道:“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阿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眼下就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时榆父母去得早,当初要不是郭老爹给她一口饭吃,恐怕她早已饿死街头了,郭老爹于她有养恩,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回去看他最后一眼。
她想也不想地走到闻祈跟前,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郭老爹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行将朽木,还请王爷准我回去为他人家送终。”
这个郭老爹,闻祈见过几次,当初救下他的功劳里也有郭老爹的一份,他也看得出,时榆同郭老爹之间确实情同父女。
时榆见闻祁迟迟不表态,神色微微失落,松开手退后,又道:“若是王爷不放心,大可派长丰或者其他人跟着我一起回去,我向你保证,给老爹送完终后就立马回来。”
说着就准备跪下。
闻祁心里的别扭越来越强烈,赶在时榆下跪前说道:“你可以去。”
时榆还以为要磨许久闻祁才会松口,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怔怔的,待反应过来后,她忍不住向闻祁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谢王爷。”
看她还是跪了下去,闻祁心里说不出来的憋闷,就像无形中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生生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记忆中这还是时榆第一次下跪求他,竟是为了一个外人,他不由得阴阳怪气道:“就这么一件小事竟,值得你对我五体投地,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时榆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才不是什么小事,能回去给郭老爹送终是她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且这次一旦回去,她就没打算回来,以她逃遁的本事,只要让她回到云来镇,她有的是法子甩开闻祁的人。
这可是闻祁送给她逃跑的天大好机会,她自然得好好感谢一下他。
为了打动闻祁,时榆本想挤出几滴眼泪,可一想起郭老爹,她的眼眶发自内心地一热,再抬头眼里已是一层雾气,“于王爷而言是小事,可于我而言却是尽孝的大事。”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闻祁心里不禁一软。
他目光掠过郭大壮充满好奇的目光,落在长丰身上。
长丰立即上前将郭大壮带下去。
见时榆还跪着,闻祁瞥了她一眼,“人都走了,还跪着给谁看?”
“?”当然是跪着给他看了,总不能是给郭大壮看吧。
她起身拍了拍腿上的褶子,听到闻祁忽然冷不丁地问:“为什么叫你小石头?”
时榆一愣,“什么?”
闻祁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郭大壮为什么会叫你小石头?”如此私密的昵称他竟然不知。
时榆:“因为……我姓‘时’啊。”她不明白闻祁为何突然揪住这个无关紧要的绰号,除了她姓“时”外,还因为郭大壮说她的性子和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但她不想多解释。
闻祁:“……”
为防夜长梦多,时榆决定第二天便走,郭老爹时日不多,多耽搁一日就多一日风险。
闻祁并没有产生怀疑,反而还让人给她备好车马。
时榆收拾行囊时,怕闻祁怀疑,就随便装了两件冬衣进去。她在府里毕竟是个丫鬟的身份,衣裳形制都是按照王府丫鬟形制,故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小喜拉着她依依不舍道:“榆姐姐,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啊,我也想跟着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这一走,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东躲西藏一阵子,每日如履薄冰,过得自身难保,带着小喜岂不是连累她。
“我这次是回去为养父送终,实在不方便,等下次,下次若是有机会再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小喜果然好哄,笑着点头,“听你的。”
时榆将一个带锁的匣子交给小喜,里面装着天蚕蛊,和她留个小喜用来傍身的钱财。
“这个东西你拿好,万一王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不在的话,你就打开这个匣子,然后把里面的小匣子交给王爷,切记。”
小喜接过匣子,并没有多问,许是没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翌日,时榆挎着包袱步履轻快地走出大门。
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长丰骑着青骢马停在车旁,身后跟着同样骑在马背上的郭大壮,正冲着她高兴地挥动着手臂。
时榆目光环视四周,并没有看见闻祁的身影。
他竟然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露?
时榆忍不住自嘲,她在期待什么,于闻祁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哪里就值得他亲自相送。
也罢,当断则断。
长吐了一口浊气,她头也不回地跨出王府的门槛,步态从容地走到马车前,推开车门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忽然石化了。
第22章 章22 送终
闻祁竟然在车里。
“你, 你怎么……?”
闻祁正在看公文似的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正好要去云来镇附近办点事, 顺路一起。”
“……”
时榆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闷在一口古钟里头, 随着钟声的敲响,三魂六魄地跟着颤了颤, 窒息到绝望。
为什么每次在她以为希望近在眼前时, 闻祁就会出现,将她的希望无情地摧毁。
似见她呆愣在门口不出声, 闻祁放下折子定定地瞅着她, 目光犀利无比,似要看穿她心中所想,“你好像有点失望。”
“怎么,难道你不想我和你一起去?”
果然又起疑了。
时榆咽了咽口水, 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勉强笑了笑,走进车内坐下,“怎么会呢,只是云来镇穷乡僻壤,路途又远,少不得要个十天半月的……我担心你一路舟车劳顿,怕你身子吃不消。”
闻祁眉宇稍霁,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弱,出发吧。”
时榆:“……”
半月后, 云来镇。
时榆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繁华的街道,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她鼻头微微发涩。
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六年, 再度回来,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似乎天大地大,她就是一浮萍,随波逐流,从没有过自己真正的家。
马车停在镇上最豪华的客栈前,时榆起身准备下车,“你们先安顿下来,我想先去看一眼老爹。”
闻祁出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老爹一辈子贫苦,住所简陋,你身份如此尊贵,还是别脏了你的脚。”
闻祁却面不改色道:“你是我的人,郭老爹既然是你的养父,也算是本王半个亲人,我理应去送他一程。”
时榆:“……”
还真会攀关系。
她急于见郭老爹,便不再同他争辩。
“爹,爹,你看谁来了?”郭大壮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里。
隔壁的王大婶正在试图给郭老爹喂汤药。
临走前,郭大壮特意拜托王大婶帮忙照顾一个月,见他回来,王大婶放下药碗起身冲他摇了摇头。
看来人快不行了。
郭大壮立马扑跪在床边,哭喊道:“爹啊,你为什么不再等等啊……”
时榆刚进门就听见郭大壮的嚎哭声,心顿时一慌,跌跌后退了两步,又被身后的闻祁及时揽住。
时榆看着床上瘦得脱形的老人,泪水模糊了眼睛。
也不知是郭大壮的嚎哭声太大,还是郭老爹感应到了什么,原本紧阖着的双眼忽然颤巍巍地睁开了,暗淡的眼睛呆滞地望着虚空,“小,啊,啊……”郭老爹缓缓朝她抬手,艰难地张开嘴啊了两声。
郭大壮连忙擦干眼泪,转身将时榆拉到床边,“爹,你看我把谁找回来了。”
时榆噙着泪水,握住郭老爹干瘦的手哽咽喊道:“老爹,我回来了。”
郭老爹手指动了动,张嘴又啊了一声,但时榆很快听明白了,郭老爹是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时榆连连点头,“你放心,我过得很好,衣食无忧,还有人关心,是我让老爹担心了,没能及时回来看您。”
郭老爹布满皱纹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看似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眼珠缓缓一转,落在不远处站着的闻祁身上,那双晦暗的眸子微微睁大,对他发出里几声难辨的音节。
时榆知道,郭老爹这是把闻祁当做阿初了,她知道闻祈不愿被人提起往事,立马解释道:
“老爹,他是慎王殿下,不是阿初,阿初已经死了。”
闻祁微微蹙眉头看了时榆一眼。
郭老爹艰难地抬起手伸向闻祁,似乎仍想对闻祈说什么。
闻祈站在原地没动。
他也没打算解释什么,时榆说的对,那个阿初确实已经死了。
可是,看到郭老爹逐渐恍惚的目光,他忽然想起了母后。
在那个冰冷的宫殿里,母后躺在血泊中,沾染着鲜血的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又怕吓到他,惨白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母后当时的眼神,就同郭老爹看时榆的眼神一样,满眼爱怜又忧心忡忡,似乎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们——
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走过去,拥着时榆的肩膀,对郭老爹温声道:“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
郭老爹吊着的那一口起终于松懈了,手无力地垂下去,安详地合上眼睛。
时榆连忙接住郭老爹垂下去的手,那只干瘦冰冷的手再无一丝脉搏的跳动。她一时间无助极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眼眶里接连跌落,泣不成声。
看着时榆弓起的肩背簌簌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闻祁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心疼。
他将时榆的头拨过来贴在自己身上,掌心抚摸着她的头。
那压抑至极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发泄处,时榆扑进他的怀里,悲恸大哭。
闻祁吩咐人为郭老爹风风光光地办了后事,就葬在李家村西山坡。
微风徐徐,草木枯黄,时榆站在郭老爹的墓前上了三支清香,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下次回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走吧”闻祈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
时榆下意识想抽回来,不过看了一眼郭老爹的墓又生生忍住了。
郭老爹的后事是闻祈命人办的,办得那个可谓风风光光,生前云来镇没什么人知道李家村的郭老爹,死后反而名震云来。
时榆内心复杂至极,事到如今闻祈依旧不想与她相认,不过好歹为郭老爹做了件好事,无论闻祈出于什么目的帮郭老爹治丧,她都感激不尽。
“去哪儿?”
“去你住过的地方看看。”
时榆顿生抗拒,那个地方是她和阿初的回忆,她才不想闻祈去那里,打破那份美好的过去。
“那个地方早已变得破败不堪,没什么好看的。”
闻祈坚持道:“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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