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婆百无聊赖的晃了晃手,又从上衣口袋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大口。
王献拧了拧眉头,几步跨到桌前,压抑着上涌的情绪,勉强缓和了声音问:“我不明白,您能否说的清楚些?”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贡婆将视线转移,落在方确脸上。
女孩面色发白,双眸之中溢满了不安。
“等过段时间,这小丫头死了,你的诅咒,自然也就解了。”
贡婆抖抖手指,烟灰簌簌落下,烫在木质的桌子上,却没有留下痕迹。
一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
王献愣愣的站在原地,艰难的消化着贡婆的话,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来。
什么意思?方确会死?
就算现如今确定了方确就是他的桃花劫,那也不至于必须得赔上一条人命啊?
见王献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贡婆恨铁不成钢般的努努嘴,翻了个白眼。
“还要老身点明了?那诅咒,就在这小丫头身上呢——”
风雨,真的来了。
一瞬间,仿佛真的有雷声轰鸣,不断鼓动着耳膜,方确面如死灰,胸口不知为何,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呃——”
呼吸道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方确短促的吞吐着空气,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竟径直朝着地面栽去。
王献心下一惊,连忙弯下身接住了她。
女孩面色狰狞,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此刻更是被她咬的发白,看起来就像一个久病不起的患者。
来不及理清脑海中混乱的信息,王献抬起头,神色少见的慌张。
“她这是怎么了?”
贡婆挑了挑眉,懒懒的丢下一句“暂时死不了”,就站起身,朝着门口望去。
风声大了,“呜呜”的卷着地面凌乱的落叶到处飞舞,林间的鸟雀被惊的四处乱飞,贡婆半眯起双眼,轻笑了一声。
她等的“客人”,终于来了。
“喂,先别管你的心肝宝贝了,快点祭出你那些破铜烂铁,跟老身去会会‘客’。”
“什么…?呃——”
王献刚把方确安置好,还没来得及抬头,衣领就被一道蛮力拽了起来,直直的朝外带去。
破旧的雕花木门被风刮着“嘎吱”一声合上,方确痛苦的神色就这样消失在了王献的视线之中。
贡婆虽然看着年事已高,但跑起来却是脚下生风,王献被这么带着,根本就不受力,整个人几乎都是在半空中飞着的,试了好几下,他都没能挣脱,最终也只能放弃了挣扎,任由贡婆抓着。
“你可别在那装可怜,上回老身被那些腌臜东西包围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带着老身脱身的么?”
贡婆带着王献在树林间飞速的奔驰着,错杂的树枝不住的刮蹭着王献的脸,若不是他拿胳膊挡着,恐怕这会儿脸都得给刮花了。
就这么跑了不知多久,终于,老人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也给了王献说话的权利。
只可惜,这个权利,是她直接松开了手。
王献猝不及防,直接摔在了地面上,啃了一嘴的碎叶,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他喘息着站起身,贡婆就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他们的前方,是一处山石堆砌的开阔平地。
有点像半山腰上造了一半的观景台,不过,这里早就杂草丛生,也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王献擦了擦有些脏污的下巴,缓缓走到了贡婆身边。
“这是……怎么了?”
贡婆转头瞥他一眼,半晌,沉重的叹了口气。
“中计了。”
方确其实没有疼多久。
王献被贡婆带着离开的时候,她差不多就昏过去了,但怪就怪在,虽然昏倒了,但她仍然还有意识。
不过,也只是像一只困兽一般,被囚在四方黑暗之中,无法见天日,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隐约间,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某个人抱了起来,陷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身体摇摇晃晃,被颠的有些反胃,她难受的蹙蹙眉,想要挣扎,最终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呜咽了几声,便就此作罢。
好在,抱她的人终于良心发现,步子稳健了许多。
方确不知道自己被抱着走了多远,直到她的意识都有了一些昏昏欲睡的迹象,那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便感觉她被放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触感,和在旅馆睡的床有些许相似。
方确难受的想要张开双眼,眼皮上却突然落下一只手,遮住了她所有的“小动作”。
“不要乱动——”
有人在她耳边轻飘飘的耳语,泛着凉意的气息刮过耳畔,没来由的激起一阵战栗。
方确突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接着,她便发现她能睁开眼睛了。
室内拉了窗帘,所以光线称不上明亮,甚至于有些昏暗,方确的目光遥遥欲坠,最终稳稳的落在了一道银白色的人影身上。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方确小小的抽了一口气,一瞬之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床边站着的,是那个自称她哥哥的人,是方齐。
第24章 你想知道么?
方齐站的笔直, 垂着眸定定的看着她,穿着打扮都像变了一个人。
雪色的长袍层层堆砌,却不显臃肿, 反而衬得他那张脸愈发的纯白无暇, 像是只在雪山之峰绽放的雪莲,不容任何人玷污。
视线上移,停在男人那双血红色的眸子上。
方确张了张嘴,尝试了好几次,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这种情况,她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想知道么?”
就在这时, 方齐忽然开口, 声音轻的仿佛春日被风刮下枝条的柳絮,只在耳畔若有似无的一扫。
方确蹙了蹙眉,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什……什么?”
“当然是告诉你——”
方齐俯下身,朝方确压去, 方确惊的连连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面, 激起一阵战栗。
男人望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鼻息间轻哼一声, 似乎带着笑意,红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之中闪烁。
“一切。”
声音落下, 有如棋盘落下最后一子, 世界重归寂静。
手指倏地一凉, 方确低下头, 方齐已经抓起她的手, 将之前她随手丢进抽屉的那枚玉扳指套回了她的手上。
紧接着,一道白光掠过。
乾定二十年, 仲秋,这一年,方确十八岁,仍是汴京尚书府上最受宠的小女儿,府上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包括方齐。
“宝珠~宝珠~”
秋天来了,近几日天气都不甚好,方确无聊的趴在闺房的槛窗上,一边玩着辫子,一边叫着贴身婢女的名字。
宝珠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台下,毕恭毕敬的眨着眼等候着吩咐。
“姑娘唤我何事?”
“兄长呢?兄长从学堂回来没有?我无聊的紧……”
方确表面嘟囔着,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桩事。
宝珠跟在方确身边这么些年,早就猜中了她心里的小九九,心领神会的揶揄:“姑娘这是想那位沈小公子了吧?”
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被人点破,方确害羞的移开目光,从槛窗上撑了起来。
“哎呀,你瞎猜什么呢?人家关心一下兄长怎么了……”
少女的脸红的透了,干脆将头别过去不再说话,宝珠弯弯双眼,接下话道:“那奴婢替您去前院瞧瞧,有消息了就回来通知您。”
院子里的脚步声远了,方确平复了思绪,再次抬眼朝着院门望去。
院子里的枫树正是漂亮的时候,擦过视线,像是一团在枝头燃烧的火焰。
除了这个,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打量的了。
方确嘟囔着收回目光,刚想去软榻上小憩片刻,耳边就又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确期待着转过头,再看见的,却是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是方齐,她的兄长。
方确心中一惊,忙提着裙子跑出房间,扑到了方齐的身上。
“阿兄!”
面对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的妹妹,方齐却已当是家常便饭,他笑着将方确从身上扒下来,摁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好。
“没大没小,府上管事嬷嬷教的规矩全忘了?”
男人虽然话说的像是训诫,但语气听起来却全无半丝责怪之意,方确自然也就没当回事,视线飘移,一下就注意到了方齐手中提着的那袋油纸包上。
认出上面的包装,方确双眸一亮,几乎是毫不犹豫将它从方齐手中抢了过来。
“是榛子酥?!阿兄还记得?!”
方齐看着自家小妹激动的模样,唇边漾起一丝无奈的微笑。
“小没良心的,就只知道盯着吃的?”
男人抬手摸摸方确的脑袋,方确讨好般的看着方齐笑了笑,就迫不及待的抱着榛子酥跑回了屋内。
“谢谢阿兄!”
这榛子酥出自汴京时下最火热的望江楼,每天限量出售,就算是有钱的达官贵胄想吃都得排队呢,方确前些日子吃了一次,便时刻想念着它的味道,没成想在自家兄长面前随口一提,如今还真就吃上了第二回,她自然是欣喜不已了。
方确坐在桌前,打开油纸包,吃了几个后便心满意足了,转头突然就想起了方才跑出去的宝珠。
恰巧,方齐此时也走进了屋内,坐在了方确身边,正一错不错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方确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榛子酥推向方齐的方向,抬起小鹿一样的双眸,犹豫着开口:“阿兄,刚刚来的路上,是否有撞见宝珠?”
方齐有些摸不着头脑,回望她道:“宝珠?她怎么了?”
“哎呀,阿兄不是都知道的么……”
方确却在这时嗫嚅起来,目光闪躲,耳根子一下就红透了,很难不让人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又在想着你那位沈公子?”
方齐轻哼一声,将方确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净收眼底。
“阿兄劝你还是早些放弃吧,那位沈公子,并不适合你。”
“为何?”
听他的话,方确却颇为不服,她蹙起秀眉,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不解。
“沈公子样貌生的好,还是今年春闱的会元,才貌双全,我乃堂堂尚书府嫡女,为何不适合?阿兄上回不是都答应我了……”
方确的语气有些急,双手不自觉攥上了袖摆,方齐淡淡瞥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小,很多事情……”
“姑娘!”
话说到一半,宝珠的声音突然自院门口响起,方确循声望去,只见她一路喘着粗气从院门掠进来,跑的跌跌撞撞的,似乎是真遇到了什么急事。
好不容易冲进屋内,方确忙起身过去扶住她,宝珠撑着腿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在方确耳边道:“姑…姑娘……宫里…宫里来了圣旨……快,快随奴婢去前院!”
方确回头看向方齐,方齐一脸的无措,显然也是不太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兄妹二人急匆匆的赶去前院,还没来得及摸清楚事情原委,就被前来宣旨的阵仗给吓住,乖乖的跪在阿爹阿娘的身后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朕闻尚书令之嫡女,才情出众,德容兼备,作合东宫,实为三善之选,朕今特赐婚与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方确跪在地上,耳边不断的传来嘈杂的响声,无不是对她的恭喜,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圣旨被爹爹接下,宫里来的公公走了,院子内依然还是叽叽喳喳的,方确被宝珠扶着站起来,裙摆上沾了灰尘也不管了。
她转动着眼珠看向方齐,视线却是一片模糊。
往日对着她温声细语的哥哥此刻十分别扭的移开了目光,脸上挂着一丝称得上是牵强的笑意。
阿爹阿娘上前来抱着她,不断的说着一些体己话,阿娘更是激动的哭出了泪珠来,那些泪珠簌簌的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有些烫。
方确的目光却始终停在方齐身上,一刻也未曾移开过。
方确的脑海之中闪过一些片段。
阿兄答应过她的。
阿兄明明前不久才亲口答应过她的。
“你答应过我的!”
方确没忍住嘶吼出声,眼泪随之不受控制的盈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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