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蹙了蹙眉,突然间手臂上一阵炙热,被方确捏着的那片肌肤迅速泛起红晕,犹如热水浇烫过一般,红色的痕迹快速的朝着心脏方向扩散。男人心中一紧,未及细想,立时举起另一只手,祭出法剑便朝着自己的胳膊刺去。
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刺目的鲜血登时从王献的胳膊上喷出,继而溅到了方确的手上。
方确扭曲着脸痛呼一声,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手退开来。
“嗬……嗬……”
女孩向后倒退出好几步远,才算勉强站定,她垂着头,龇牙咧嘴的喘息,凌乱的长发遮住她闪着幽幽光芒的双眸,她却已经无暇顾及。
黑色的瘴气快速将方确重重围住,四周的气压几乎是在这一瞬间立马就低了下去,浓浓的乌云遮盖了盈月,方确狰狞的脸在夜色中忽隐忽现,王献死死摁住自己还在冒着血的胳膊,鲜血沿着他血管的纹路一直滑到指尖,最后又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男人同样也不好受,他喘着粗气,脸色少见的苍白,大颗大颗的汗滴自额角流下鼻尖,他的视线也跟着开始一阵眩晕,尽管如此,王献仍是一错不错的盯着面前的人,精神不敢松懈的紧绷着。
“方确!”
王献急促的喊出声来,对面的人动作明显迟钝了一瞬,但下一秒,还是不管不顾的朝他扑来。
管不了这么多,王献疾疾抬起自己还在流血的胳膊,以血作引在半空中画符,霎时间,红色的血丝在空中组成一道完整的符号,在女孩冲上来的那一刻,将她彻底反压在了地上。
伴随着“砰”的一声,方确整个人呈“大”字形倒在了地上,血色的痕迹在她的周身渐渐消散,也带走了她身上残余的瘴气。
女孩喘着粗气,脸上的狰狞慢慢褪去,方才狠厉的目光也随之逐渐恢复了平静和清明。
王献紧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半跪下去,将她从地上抱起,靠在自己的胳膊上。
“方确?”
王献轻轻出声,伸出手,替女孩拂去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
方确费劲的眨着眼,半晌,意识回笼般的,她的嘴唇微动,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男人皱了皱眉,“嗯?”了一声,将头缓缓附上她的唇边。
“怎么了?”
骤然间,胸口涌上一股可怕的麻木感。
男人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脏在胸腔之中一阵又一阵的紧缩,仿佛是在告诉他一个可怕的事实。
一把匕首死死的插进了他的胸膛,没有留下一点余地。
而捏着这把匕首的人,正是方确。
“王献,我们两清了。”
女孩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神色仿若一片死海,宁静,淡漠,不带有一丝情绪。
紧接着,王献感知到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伤口溢了出来。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最终,沉沉的倒在了地上。
第30章 痛
王献在十五岁时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就是躲进方确家的车后备箱里,逃离了那个他呆了近十余年的孤儿院。
那天晚上过后,方确告诉了他他们一家第二天离开的时间, 并跟他保证, 会给他打掩护,在她父母发现之前,打开后备箱让他躲进去。
这个计划在现在的他看来,似乎十分的稚嫩和鲁莽,王献甚至准备好随时被方确的父母发现,预演了无数次半路被孤儿院的人抓回去时他应有的说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直到他从档案室偷出自己的证件,收拾了自己寥寥无几的行李,到爬墙离开孤儿院,躲进方确家的车里, 期间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轿车的后备箱放了行李,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 好在王献很瘦, 缩进去, 甚至还能留下一些余地。
一路颠簸,王献都始终攥着拳一声不吭, 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行李上浮杂的灰尘趁机钻入他的鼻腔, 他被憋的被迫张开嘴巴呼吸, 耳朵还一边仔细的听着前座的动静。
车内, 小女孩和妈妈嬉笑打闹着,偶尔还传来几句男人附和的声音, 王献眨眼的速度慢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在这样的颠簸中渐渐松了劲,以至于,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人真是奇怪,明明他之前在孤儿院时,每天都睡不好,每到深夜,他还会频频被噩梦惊醒,然而,今天在“逃亡”的路上,在这样逼仄压抑的后备箱里躲藏着,王献却如此轻易的在滔滔不绝的玩闹声里睡了过去,就好像这一刻,他短暂的回到了已经没有记忆的妈妈的怀抱中了一样。
有一点风飘了过来,顽劣地掀起王献被汗珠浸湿的发丝,耳边不再只有笑声,讲话声,似乎还参杂了舒缓的音乐声,窗外那些极速略过的树叶枝条舞动时发出的沙沙声……
王献的眼皮松松的盖着,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慢,他想,这也许是他十五年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了。
随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汽车不断的鸣笛,车胎不受控制的划过柏油路,铁皮和铁皮狠狠相撞。
王献想要睁开眼,但看见的却始终只有黑暗。
世界仿佛真的静寂无声。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是那种有着很浓的消毒水味,和刷着惨白天花板的病房里。
王献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感知痛楚,这种痛,从他的大脑一直蔓延至全身,让他一时间都只能想着呲哇乱叫。
护士在这时推门进来了,然后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再然后,是一个蓄着花白胡须的老头。
医生说了什么王献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他当时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才躺在医院里,只睁着一双眼睛,痴痴的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身上看。
老头也不急不躁的,一直等医生护士走光了,才眯着眼乐呵呵的移步到王献的床边,伸出皱巴巴的手,拍了拍他的发顶,然后,老头说了一句让王献至今都无法理解的话。
他说话时,眯眯眼里似乎还有泪花。
他说:“乖徒儿,你终于回来了。”
王献当时脑袋还被厚厚的纱布包着,虽然老头的动作轻,但他还是免不了龇牙咧嘴,缩着脖子向后躲开,心情却意外地没有不快。
就好像,他和这个人很早很早就认识了一样。
见他躲开,老头也不恼,依旧满怀笑意看着他。
“出院后,就随老夫回道观吧。”
“什么?”
王献转动着眼珠,试图重新运转一下他宕机的大脑。
“呵呵呵……”
老头捻了捻胡须,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指,指了一下王献裹着纱布的脑门。
“医生说,你的头部因为遭受重击,可能会短暂性失忆,现在看来,你应该是记不起之前的事了?”
“我……发生了什么?”
王献紧锁眉头,老人的眼睛眯得更细,随后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转身,沉声道:“死了。”
“带着你从孤儿院逃出来的那辆车,在高速上发生车祸,车上的那一家三口当场死亡,而你,侥幸活了下来。”
记忆如潮水逆流,猛然间将王献吞噬,每一丝神经仿若都在剧烈的痉挛中颤抖,而当那阵颤栗渐渐平息,留下的,唯有绵绵不绝的苦楚。
痛,胸口像是要炸掉一样的痛着。
王献感觉,自己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死掉吧?
“嗬——”
他突然张开嘴,急促的呼吸起来,像是被鱼钩拽上地面而挣扎跳动的鱼,只顷刻间,嗓子眼好似堵上了一团厚厚的棉花,窒息感不由分说的就要把他吞没。
王献的目光逐渐朦胧,眼帘如同铅铸,愈发沉重,眼前所能映入的,唯有那岌岌可危、即将崩塌的悬崖峭壁。
他应该是侥幸掉在突出的石阶平台上了。
“嗬——”
王献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看来,他真的命不久矣了。
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流失,疼痛感却在渐渐消退,直至最后归结于麻木,他终于不痛了。
“王献……”
“王献……”
“对不起……对不起……”
在听觉彻底丧失之前,王献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几片乌云飘去之后,月光再一次普照大地,世界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献真的死了。
方确无力的抓着王献的袖管,指尖攥的发紫。
方齐站在她身后,神色颇为不耐。
“够了。”
男人垂眸,目光落在方确弯曲的脊骨,在薄弱衣物的包裹下凸显出来,随着身体的起伏而不停地颤动。
方齐的心里一阵揪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男人抓住方确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口吻近乎残忍。
“一切都结束了。”
方确满脸都是泪花,方齐手上的力道令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她的眼里是少见的凄凉,现在,她甚至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女孩的手掌发麻,刚才方齐拽她的时候,她似乎因为一时情急,从王献的尸身上拽下来了什么东西。
她不敢去看,将手臂藏在身后,任由方齐将自己抱进怀中。
男人身上自带侵略性的气息压的方确几乎无法动弹,她缓缓闭上眼,嘴唇抿的发白。
“为什么?”
听见方确的声音,方齐的动作一滞,他的双手自方确的背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的小臂。
“为什么?”
男人重复一遍她的话,半晌,冷笑一声。
“你问我为什么?”
方齐的双目充血发红,在阴冷的月光中显得有些骇人,他手上的力道不小,方确被他死死抓着,一时间都无法挣脱。
“你放开我!”
方确这会儿什么都管不了了,她拧起眉对上方齐的视线,至少这一刻,她不愿再退缩。
见方确神色激动,方齐心里更是疯狂,像是确定了什么事一般,连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还是爱上他了,对吗?!”
“即使知道他究竟害你遭受了什么,你也还是要喜欢他,护着他,对吗?!”
“他凭什么得到你的爱?!凭什么?!”
“那你……又凭什么掌控我?!”
方确抬起双手,死死拽住方齐的衣领,愤愤道:“你口口声说你是我最该信任的人,可上辈子我被赐婚给太子不就是你一人主使的?我被人下药流产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困在太子府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你说你爱我,你的爱,就是掌控和利用吗?!”
视线逐渐模糊,脸颊一片湿热,扯住胳膊的手松开了。
方确垂下头,声声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哽咽。
“那我这辈子遭受折磨,就是应该的是吗?我算什么?我是你们的附属品吗?”
“我不懂——”
女孩深吸一口气,浅棕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自肩膀滑落至颊侧,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为什么,偏偏是我?”
疾风骤起,周围的一草一木皆随风悸动。
“因为你,觊觎了你本不该觊觎的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骤然自耳边响起,方确愣神一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道袍的老人正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目光定定的注视着他们。
老人的双眸吊起,花白的胡须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和他身后不断摇晃的树枝乱叶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这孽缘,如今看来,该断了。”
话及此,老人轻叹一声,眼珠缓缓转动,目光最终定在了已经失去活人气息的王献身上。
“唉——”
叹息声像是断了线的珠串,那些珠子不受控制的如雨点般砸向地面,连续不断的拨弄着方确濒临溃决的神经。
“这一路,老夫一直在引导你们,谁料,最终还是落得这样一个狼狈下场……早知道,当初就该快刀斩乱麻啊……”
“什……”
方确的双手缓缓脱力,秀气的眼皮跟着跳动。
“什么意思?”
第31章 惹凡尘
“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方齐上前一步, 挡在方确身前,遮住了她大半的视线。
“不。”
方确倏地抓上方齐的手腕,指尖用力到发白。
“让他说——”
女孩深吸一口气, 努力保持着平静。
“都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讲的?”
方齐闻声回望方确一眼,他紧抿起嘴角,终究还是没有反驳,血色的眼睛缓缓低垂下来。
一时之间,四下阒寂。
方确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老人的身上,心跳声裹挟着渐渐粗重的呼吸声挑拨着她的神经, 几人好似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半晌, 老人嘴角微微上扬,笑的轻蔑。
“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么些年,在梦里相信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老夫——”
老人微微侧身, 目光在方齐和方确两人之间掠过,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 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凄然。
“你们可知?”
“王献那孩子, 先天道体, 天赋异禀,此等奇才百年难遇!老夫早在前世便收其为闭门弟子, 倾心传授修行之道。若非旨在让他尽早斩断尘缘, 一心修道, 他又怎会入俗世, 惹凡尘, 遇到你这样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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