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院子里的树枝已经冒出新芽的时候,王献开始频繁出入她的院子。
目的自不必说,在日复一日的索取求爱当中,方确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她拜托宝珠每日带避子汤来,背着王献偷偷喝。
每到夜深人静,一切波澜终于平息之时,她开始习惯偏过头观察枕边的人。
王献的眼窝深邃,鼻梁也生的笔挺,眼尾上扬,所以平日里看人总是会显得无比的深情。
为何他们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这样快?
为什么王献不愿意放她走?
他真的……爱她吗?
方确总是想不明白,每每当她想到这些的时候,肚子总是绞痛。
她不想再思考这些艰涩难懂的问题了。
王献一直找她,她就一直喝避子汤,直到一次行房事时,终于出现了问题。
她疼的直冒汗,实在是忍受不住,刚想把王献从身上推开,却只感觉到伏在身上的人动作一顿,缓缓退了出去。
视线逐渐模糊,方确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在听见男人急切的呼唤御医的声音之后,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只看见了王献憔悴的脸。
男人神色恍惚,用宽大的手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像是怕她突然离开。
她想到这儿就想笑,勉强扯了扯嘴角,见她笑了,王献也跟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她是头一次觉得罩在血管上的手那样的冰冷。
终于,她看着他,问出了那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王献,为什么不肯……放我自由?”
方确最近瘦了很多很多,以前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王献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湿润了。
男人垂下头哽咽了半晌,捏着方确的手开始莫名的颤抖。
王献宽大的身躯快速的缩了下去,像是被烈日逐渐烤干的枯木,牙关隐隐约约挤出几句碎语呢喃。
“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窗外的树枝已经长出了新叶,太阳的光影一圈一圈的落在上面,又随着风掉下窗台。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长秋寺的合欢树长的还好吗?
方确在王献的呜咽声中一点又一点费劲的想着,像是要把嫁给王献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都扒干净。
在阳光又一次掉下窗台的时候,方确突然轻轻笑了笑。
她缓缓伸出手,抚上王献微乱的发梢。
“我以灵魂起誓。”
“诅咒你……永失所爱。”
一口气咽下,方确缓缓闭上了眼,离去时,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方确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上水面一般,她猛的睁开眼,大口的呼吸着,在一片模糊中,她先看见了方齐白色的身影。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视线也像被洗干净了一般,逐渐清晰起来,方确勉强稳住了呼吸,撑着胳膊从床上艰难的坐了起来。
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估摸着已然深夜,今夜的月光明亮,方齐站在大开的窗边,抬头出神的望着天边光洁的月色。
银白色的月光将他洗的一尘不染,墨色的长发如瀑倾泻,随意披在脑后,微风吹起他柔顺漂亮的发丝,让方确莫名的感到一阵恍惚。
沉默半晌,男人终于偏过头来。
“我没有骗你。”
方齐的声音很低,像是一阵微风,轻飘飘的拂过耳畔,不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诅咒,是我上辈子……亲自下给王献的?”
方确攥紧了手指,从床上下来,缓缓走到了方齐身边。
方齐再次将头转过去,望向天边的圆月。
“你不是早就见过他了么?在你年幼时……在一间破旧的孤儿院外。”
说到这,方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啊,对了,你不知道吧,因为你上辈子的诅咒,他真的父母双亡了,要不是遇见他现在的师父,恐怕,他的人生还会更加凄惨。”
方确垂下了头,不说话了。
面前的人勾了勾唇,转过身来,对着方确伸出一只手。
“所以啊,你觉得他知道这些后,难道还会放任你不管么?”
方齐的手生的秀气,长长窄窄的指节温软白皙,方确垂眸盯着他伸出来的手,一时有些失神。
“你不会真觉得,他会饶你一命吧?”
见她久久都没动作,方齐似有些急切,却还是耐着性子,将手伸的更近了一些。
“来吧,哥哥帮你,好不好?”
男人低声轻哄着,他勾起嘴唇,红色的双眸在冷色的月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鬼使神差般的,方确竟在犹豫间,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她抬起头,一错不错的盯着方齐的脸。
“……阿……兄?”
方确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听见她的声音,方齐的双眸一亮,神色也跟着染上一丝欣喜。
“嗯——”
两人的手掌交叠,转而又变为十指紧扣,月华倾泻,毫无保留的撒在他们紧紧相连的手上。
“阿兄在这。”
感受着指尖渡来的温度,方齐的眉眼柔和下来,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陈旧古老的往事。
“确儿肯定不记得。”
方确眨了眨眼,眸光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刚刚满一岁,抓周的时候,抓的,是阿兄的手——”
“确儿的手又小又软,抓住阿兄的手就不愿意放开,用着长了新牙的小嘴咿咿呀呀的叫着‘阿兄,阿兄’……”
捏住方确的大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模拟当时的场景。
“转眼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生出许多不可名状的别扭来,你不再愿意对着阿兄敞开心扉,一直到病死在太子府……死前,也没能再和阿兄见上一面……”
男人声音沉下去,带着一道微不可查的轻叹。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似是要将方确彻底捏入骨血,方确被捏的蹙起了双眉,下意识就要挣脱。
身前的人突然轻笑一声,大力将方确扯进了怀中。
方确被迫将头埋入柔软的衣料之中,鼻息间充斥着一阵浓厚的异香。
头顶的呼吸声渐重,方确的手腕被死死的攥住,那股香味熏的她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一时间甚至都无法思考。
半晌,头顶传来一道男声。
“没事,马上,马上阿兄就带着你回去,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
“亲密无间。”
第29章 为你而生
大雨来的毫无预兆,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山路洗的泥泞不堪,贡婆带着王献回到破庙,果然, 房间里没有方确的身影。
王献的呼吸乱了一瞬, 却又很快平复下来,他转过身环顾四周,只剩下雨点在屋檐下不停的躁动。
“啧……”
贡婆口干舌燥的走了许久,这会儿突然下这么大雨,加上还被摆了一道,她内心积攒了不少怨气。
她朝着王献草草瞥了一眼, 就收回了视线, 背着手朝着两人当初来的方向走去。
“估摸着已经不在山里了,先下山吧。”
贡婆边说边用手在脑袋顶画了道符,微光一闪,一道天然的透明气障便在她的头顶汇聚, 瞬间便隔开了瓢泼大雨。
王献亦步亦趋的跟在贡婆身后,始终紧绷着唇一语未发, 这种特殊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刚才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的脑子到现在都还是十分混乱。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就没有留给他任何细想的空间。
贡婆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为什么她要说, 诅咒就在方确的身上?方确, 又到底隐瞒了他什么?
脚下一滑, 王献回过神来, 堪堪站定, 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施下屏障,盘好的发髻都被这雨水打乱, 发丝黏糊糊的扒在颊侧,让人十分不舒服。
兴许只是阵雨,没走一会儿,雨就小了,山间又重新响起几声鸟鸣,王献简单掐了个诀烘干身上的水渍,随后便放快了脚步,走到了贡婆身侧。
“阿婆。”
听见他的声音,贡婆半回过身,挑了挑眉,表情有些不耐烦。
“说。”
王献抿了抿唇,语气带了些犹豫。
“您刚刚说,方确会死……那是什么意思?”
贡婆瞥他一眼,勾着唇冷哼一声,垂头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
“会死就是会死啊,那小丫头一直都在骗你,你居然到现在还不清楚?”
“骗我?”
王献几步跨到贡婆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男人的呼吸乱了一瞬,急促起来。
林间忽起一阵微风,将男人刚刚烘干的发丝吹的蓬乱。
“依旧还是字面意思。”
贡婆抬起一只手将王献推开,迈开步子,没再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的桃花劫,就是那个丫头,而她,本身就是作为一个为你而来的诅咒才诞生的。”
两人走的慢,雨刚刚停不久,这会儿天色已经有点暗了,视线也跟着浑浊起来,贡婆微微眯起眼,偶尔有残存的雨珠“啪嗒啪嗒”的落在她微驼的肩膀。
“你在世一日,她便永远也无法解脱,换句话来说,她想健康快乐的活下去,就必须杀了你,将你们两个捆绑在一起的诅咒方能解除。”
身后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贡婆回过身,王献站在原地没动,神色显得异常的镇定,半晌,他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咧起嘴角,露出一个称得上难看的笑容来。
“所以,诅咒的内容,是什么?”
贡婆咂了咂嘴,还想说些什么,头顶便突然传来一阵异动,根本来不及反应,她迅速揪住王献的胳膊闪到一边,伴随着“轰隆”一声,一块巨石就砸在了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
这一声异响似乎彻底惊动了尚在沉睡中的玉峰山,整座山上的树都开始不停的“躁动”起来,乱石泥沙从山顶倾泻而下,不一会儿,便堵住了他们下山的唯一去路。
见此情形,贡婆微微挑了挑眉,抿着唇,不带犹豫的便朝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没办法咯,这下,老天爷都不肯帮忙咯,你还是自己个儿去想法子吧!”
贡婆这时候倒是溜的飞快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影,王献望着老人离开的方向,久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山间又重回了宁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道被雷阵雨带走的闪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一滴残雨落在王献的眉心,又顺着男人的眉心滑落,融在唇畔,他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
王献有点茫然的环顾四周,有一个念头突然在心底里强烈的呐喊起来。
他现在必须得找到方确。
王献的目光摇摇欲坠,最终定在了一条被树丛掩映的小道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走下台阶,扒开被雨水完全浸湿的杂乱枝叶,直到一尘不染的鞋子陷进湿软的泥地,他才突然有了一点踏实感。
“天地灵犀……听我……”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小符纸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心情的影响,小符纸人们哆嗦着脆弱的身体,竟连飘都飘不起来了。
王献抬着手,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将小符纸人塞回口袋,顺着山路继续走。
男人并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清楚,他曾最为骄傲熟悉的道法经文,在这时居然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直到他的脚步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的那一刻,昏暗的视线才终于亮了一瞬。
王献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一道清风骤然拂面,带走了他眉宇间所有的郁气。
而后,入目的是一个平坦而开阔的观景台,是刚刚贡婆带他过来时,停留了片刻的地方。
观景台的前方,方确就背对着他站在那。
少女低垂着头,纯白色的裙摆轻轻摇曳,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似乎是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委屈。
“王献……”
方确对着王献轻轻叫了一声,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周遭似有异光浮动。
王献眉头一拧,几乎是不带犹豫的就闪身过去,稳稳落到了她的面前。
“三清敕令,退!”
男人疾疾掐诀念咒,一道金光瞬间从他的指尖溢出,化作利刃将方确包围在其中。
周身的禁制解除,方确有如脱力,一个趔趄就往后跌去,王献连忙上前接住她,将她稳稳揽在怀里。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炽热体温,方确似乎才终于镇定下来了一些,她垂着眸缓缓地吐息着,仿佛一只方才脱离虎爪的兔子。
“意识还清醒吗?”
不知为何,看着虚弱的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王献心里便莫名的焦躁,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探向方确的脉搏,然而,就在他动作之时,方确却先一步抓上了他的手腕。
女孩的手虽小,但却莫名地有力,甚至于抓住王献的时候,他一时间竟完全动弹不得。
“怎么了?”
王献有些不明所以,他刚想将方确的胳膊拉开,怀里的女孩却在这时突然抬起头,对着他缓缓地扯起了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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