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淮闻言心下暗暗吃惊,他为了她,竟然已病体沉疴、药石无灵!
谢府自那日谢照虞宴席吐血以后便封锁了消息,人人都只以为他不过是急火攻心一时病了,而现在亲耳所闻才知,原来谢照虞对叶忆葡,是情深至此,
齐淮本没有多余应付谢大奶奶的心力,只是看她悲怆哀切的脸怎么也说不出驱赶的话,心头杂乱间黯然出声,
“她自己已是香消玉殒,遑论再去救别个?”
话一出口,才发现是自己亲口承认了叶忆葡的死,一瞬的恍然后,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席卷了齐淮,
耳间嗡鸣着冒出一个声音,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第39章
◎再次分别◎
“叶小姐她……”谢大奶奶抖着唇,不忍也不敢去想,面色忽的发白,难以置信的看着齐淮,
齐淮自出生以来,极少需要审视自己的行为,他从来都是个谨言慎行的,自记事起便不肯轻易行差他错,所以也惯来用不着回首自省,
可如今,因为自己一人强求,竟连累了两条性命,齐淮惯来体壮康健,此刻五内俱焚竟也觉得喉头腥甜,
若换在过去,即便他知道谢照虞自宴会以后药石无灵、行将就木也决计不会放于心上,可现在叶忆葡的死,倒也让他一般无二的体会到那人的感受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任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如何,“情”之一字,便是如此,哪里会分王公贵族还是身如草芥呢。
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看到拳口的鲜血点点,齐淮竟生出了,若就此能追随叶忆葡而去也好的心,
护卫使急着喊大夫,而齐淮则疲惫的摆摆手,挡在榻前的亲卫如水退到外面,叶忆葡躺在榻上,神色安详,只胸前有些血迹,并无其他伤痕,谢大奶奶立即猜到,大抵是被人逼着服毒了,
压下不解,谢大奶奶还是走到近前,亲自上前查看,因为儿子多年生病,她也算跟着久病成医,看着齐淮世子为了她伤痛欲绝的模样,亦并不像是被世子下令鸩杀,一时她分不清会是谁非得要叶忆葡的命呢。
“她这是走了多久?”
谢大奶奶摸着叶忆葡冰凉的身体,但皮肤却软弹,身子也并未僵硬,翻看手臂下侧也并未起沉斑,心底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个传言。
“六个时辰。”
如果叶忆葡不能活,那谢二郎也恐怕没了生还的可能,谢大奶奶虽自知未必找得到传闻中的孟自风,但她暗下决心,哪怕有一丝机会呢,她也得为了孩子试上一试。
“我倒识得一位回春妙手的老人,只是她早已出世闭关,近日为了小儿的病我四处寻访,恰逢她云游归山,她已答应我见上一面,若死马当活马医,未必就没有一线生机。”
仿佛在无间黑暗中猛然照来了一丝光一般,齐淮双眼骤然睁大、难掩惊愕,原本迷蒙的眼中忽如拨云见日一般,目光锐利如锋,
“难道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谢夫人当真……言之不虚?”
谢大奶奶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她微微叹息,继续春秋笔法道,
“有一医者,传言中确实有过挽回生死之术,然此术极为艰难,需有极大的天时、地利与人和,方能成功。我近日多方探访名医,竟让我找到了些许渊源。”
齐淮立即起身,对着谢夫人拱手,面上带着难得的毕恭毕敬,“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她动身,还请谢夫人引见,”
“慢,”谢大奶奶神色犹豫,“实不相瞒,”她面上是看得出的为难,
“我找到的老者是师从早已得道的孟自风,性情难猜,只答应见我一人,若有外人在,扰了老者清净,可能连我此次也会不得求见,再次相遇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谢大奶奶言辞恳切,但实际她自是希望齐淮世子把人交给自己,并不愿与他同行。
“孟自风的徒弟……”
齐淮仔细思虑着此事的可行之处,可低头退在一旁的影安却眼底神色涌动,师门几人性情古怪人尽皆知,这倒或许就是自己带着叶忆葡脱身的机会。
“若世子肯信任,就让我带走叶小姐,”
闻言齐淮回头看了看宛如入睡的叶忆葡,万般不舍浮现眼底,他没有答应,
“我明白世子殿下难以置信,但若有一线希望,怎能轻言放弃,不然世子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谢大奶奶继续劝道,
齐淮虽然也听闻过一些神医孟自风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但他惯来只当做奇谈听听便罢了,
此刻谢大奶奶言之凿凿说的这些,若放在过去他只当做怪力乱神不足信,可现在却恨不得这是真的,虽知所求过甚便使人智昏,但此刻只宁愿信其有。
“好,我远远跟着,必不会打扰医者,”齐淮伏身于叶忆葡一侧,明明想望一望她的面容,视线却终是无意识地游离,
他轻轻伸手,抚过她微微泛白的手指,指尖传来的触感仍能似冰刃刺痛他本以为痛至麻木的心,
看着齐淮痴绝的模样,谢大奶奶想着若要独自带走她是不成了,心底虽也想知道叶忆葡是为何而死,却终是无法问出口,
在齐淮定下跟随谢府一同前往时,护卫使接到了王府送来的口信,
“殿下,王爷让您速速回京,”孟达海附于齐淮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后,齐淮神色异动,
他看了看叶忆葡,却迟迟迈不出离开的步子,孟达海小声嘀咕,
“回吧殿下,王爷还说……责有攸归,这个时候您本不该如此草率行事,离开王府……”齐淮闻言垂了垂眼帘,被叶忆葡的死冲溃的理智与现实正在一点点回归,
“世子殿下大可放心把人交给我,”
谢大奶奶缓缓点头,声音低沉郑重,“我儿对叶姑娘亦是情深义重,如今若能救得叶姑娘,也算为我儿积福。”
“何况,若是要救人,早晚世子是要把人单独托付给老身的,”
齐淮在达海的再三提醒中,只好忍痛与叶忆葡告别,让谢府带走了她,影安在一旁,终于松了口气。
谢府的车队在山路上行进,影安不发一言跟在附近,而她自然发现了,周围还有着齐淮派来的暗卫也在一路跟随。
跟随了一天半后,影安心下明白,谢大奶奶只找对了一半,看她要去的地方虽然就是她给叶忆葡此药的真正原主,孟自风隐居所在的“碧栾山”,
但谢大奶奶找到的只是居于山腰的孟自风入室弟子,他本人则隐匿在连绵群山间,山顶云雾缭绕未有路开,与世隔绝常人万难寻到。
而影安便是孟自风自幼收养的孤儿,虽未学医,但得了一身功夫,学成下山后她发觉世间少有女子施展的机会,如此才辗转到了礼王府,经得礼王妃赏识做了她的一名暗卫,此次让她跟随叶忆葡北行寻找女子自谋生路的机会,正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
谢府车队已经进山,山路难走,天色又晚,谢府将叶忆葡安放在一架宽敞的马车内,暂且在山脚落脚一晚,此处四周十分开阔,并没有暗卫靠近藏身的去处,这是影安救活叶忆葡唯一的机会。
趁着晚上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影安悄悄来到叶忆葡的马车为她服下了解药。
在影安的忐忑间,叶忆葡毫无反应,随着等待时间越久,影安心底也开始疑虑,师傅这药究竟还能不能让人起复,此丸成药时间久远,况且也只有过那一次……
当时影安还只是一顽童,师傅也正值壮年,她一日外出采药,却没有如常般隔日回来,
师姐妹等了足足三日,师傅才浑身是伤且带着一位昏迷若死的男子返回,
后来,从师傅和师姐的只言片语中,影安拼凑出了些许真相,
那男子与孟自风幼年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因战乱走散后,师傅以为爱人已死,便独自躲进深山苦修道医之术,而多年间男子却从未放弃过寻找师傅,因听了传闻碧栾山中的医女外貌言行颇似旧人,他便独自进山找寻孟自风,谁知他走的路与孟自风所居的药堂之路恰恰相反,他竟然凭着一身武艺和力气从正面攀到了碧栾山山顶!
碧栾山正面上山,是唯一可抵达峰顶之路,山顶多生奇花异草本曾引来许多能人志士上山采药,可记载中几乎无人成功下山,现今连山脚的稚子都知道,碧栾山半山以上多是陈年断骨,攀山者十死无生。
孟自风那日亦是为了寻一味少见的药草走错了路,裂隙中的荆棘,似活物般伸出长刺,让人难以回头,她只好也朝着山顶而去,越登高、危险与诡谲达至极致,及到山顶近处已不是寻常可料的险峻,而几乎是完全的死地。
云雾缭绕间,乱石遍布,锋利如刃、壁枝横亘,更有一道道天然的裂隙,阴森莫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滑入深渊,
直至山顶,山巅日光虽照不散云雾,却将隐于雾中的奇花异草映得五光十色。花形千姿百态,或如飞鸟振翅,或似游龙回首,其香气飘忽,却似带着某种惑人心神的诡异效力,
但孟自风却当即明白,之前无人成功采摘的原因,原来即便有幸到了山顶,一旦接近了这花草便会被其香扰了心智,目眩神迷终不得生还。
孟自风不是贪婪之人,打算过奇花而不采,她捂了口鼻本打算远远绕开奇花后下山,却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少时恋人,虽哀于他貌若已死,但孟自风依旧拼尽了全力带他下了山。
最后倒是在男子的包袱中发现他采下了两朵奇花,其中一朵有被咬过的痕迹,孟自风翻遍了自己多年收集的古籍,终是闭关三天成功救活了男子。
但那次她们都不知道师傅究竟使用了何法,只能看到师傅元气大伤,养了许久方才恢复。
正想着旧事,影安发觉叶忆葡的指尖微动,便立即心无旁骛只盯着她。
第40章
◎她并非不怕死◎
似是从潭底拉出重返世间一般,叶忆葡忽然睁开眼,影安欣喜异常却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望着叶忆葡呆呆的躺在原地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完全恢复了神智,她试着张了张口,
口型是,“影安,”叶忆葡将手伸向影安,直到被她牢牢握住,才有了确认生还的喜悦与难以置信,
叶忆葡不说话,只用力深沉呼吸着,面上却一直是默默在笑,好一会,又看了看影安,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几乎是气声在说,
“现在才觉得,其实,自己也是怕死的……”
影安闻言也忍不住捋了捋叶忆葡的发梢,又想起了她为了不做妾那副决绝的模样,她那如镜般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少有的笑纹,
“你要不说,还真不觉得,”
为自己的死而复生感到开心的叶忆葡又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全部的神智,一时间深宅为妾的恐惧与之前落入眼中的齐淮痛苦至极都袭上心头,她这才急切问起,
“齐淮呢?我逃成功了吗?”
因为焦心,她的声音粗砂难听,影安连忙把身边提前备下的装了糖水的水壶解下来喂她喝水,
“成功了一半,”
影安把来龙去脉尽数交代给叶忆葡,期间叶忆葡把足足一壶糖水尽数饮下,还好也不过昏迷了一日多,喝了糖水后,叶忆葡便不再虚脱。
除了具体的事情,影安并没有过多形容齐淮的状态,而叶忆葡也默契的闭口不提,
交代好前事,看着叶忆葡在闭目休息,影安还是问出了她心底唯一的疑问,
“小姐,你为何如此信任影安?”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怕,这药并没有起死回生之效?”
“难道我还有的选么……”叶忆葡半开玩笑的话落下,影安却没有继续出声,
在沉默的空气中,叶忆葡睁开眼,落入眼中的是影安看着自己那有些心疼的眼神,
她倒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语气是听得出的轻松,
“我难道有什么不相信你的理由吗?”
看着影安的双眼依旧看着自己,叶忆葡继续道,
“我相信王妃,也相信你,还有浪遏、击水,见到了你们才知这世间真的有一见如故,我曾做过一个不能告诉别人的梦,在梦里,我们这样的人,”
叶忆葡费了些力气才抬起手,影安接过她的手放在掌上,
“应该叫同志,有着共同的志向信仰的人,永远是这世间最值得信任的人,”
“同志……”影安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个词语,既然叶忆葡说这个梦不能告人,那她只会把这个词埋在心底。
叶忆葡虚弱中带着坚定的声音继续飘进影安的耳中,亦一丝一缕烙进她的心里,
“况且,我虽不知道你们的故事,但我感受得到,大家都怀有着同样的希冀,即便是当今的世道里,女子也未必只有嫁人一条路可选,”
又歇了一会,她接续道,小小的身体却有着覆山移海的豪气,
“我们闯一闯,即便只做那短暂便会熄灭的星星之火,也好过这片黑夜从未被点亮过。”
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语,影安怔怔地看着她,烛火摇曳中,她微微仰首,目光清亮得如同霜雪之中乍现的晨光,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她脊梁深处自然流淌而出,语调是那样平和如常,却令人无端心生热血,
影安觉得,眼前人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道刺破黑暗的光,
明明她是商人之后、连傍身的武艺都没有,却是她们中信念最为坚定的人,明明她心中忘不掉对那个人的情意,她的拒绝却仍是不假思索的直接,
此刻影安更能明白她为何那样刚烈、向死求生了,如果这夜太黑,与其陷落其中在黑暗里泥泞挣扎,她宁愿只做划过一瞬的星火,这样的气魄,怎能不叫人心生钦佩呢,
车外传来簌簌的风叶声,提醒着这并非是久留之地,影安按下心头的激动,劝道,
“事不宜迟,小姐,趁着现在在山内,山石嶙峋树木繁杂,我带你悄悄藏匿起来,管叫他们找不到人。”
“不,谢大奶奶既然为了谢照虞有心救我,我便不该不辞而别,你悄悄去请她来我这里,我想见一见她。”叶忆葡方才话说的多了些,此刻竟有些倦累,她只强打着精神吩咐着。
不过片刻,谢大奶奶便悄声来到了叶忆葡的车上,看到叶忆葡好端端坐着这,她着实吃了一惊,
“叶姑娘,你……你这是起死回生?……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过谢夫人,此番是无奈之举,我服下的是毒药确实是自带解药,所以方可复生,”叶忆葡声音虚弱,收着气力,
谢夫人闻言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自顾自恍然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离天恨草……”
来不及探究她如何死而复生,谢大奶奶是个心善的,她忍不住问道,
“那你腹中的孩儿,不会受影响吧……”
叶忆葡闻言垂下了眼帘,想了想,倒也不必再隐瞒什么,可亦无法承认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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