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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末雨【完结】

时间:2025-02-24 17:11:28  作者:末雨【完结】
  笑意敛了一瞬。
  元琅没再继续往下说,转而说起邙山那头虽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好在西郊尚无异动,刘旭也还在府中养伤。
  “倒是虎贲军营内似有些动静,应是浮桥的事传回了内城。”
  元琅将药盅里的也喝干净,又说他方才已调了羽林军在洛都周围百里设卡,确保其他人的消息传不出去,又加急传讯豫州备战,以策万全。
  “但也是有些隐患,或许……”
  裴晏打断道:“你思虑这么重,头只会越来越疼。”
  元琅笑了笑,裴晏则拿出金针,示意他躺下。
  灯火微动,映在两人脸上半明半暗。
  他过去从未想过要让安之知道他心里的秘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可以这般不加遮掩地说话。
  “还有王昶。”元琅说道,“他十六岁就跟着陛下,按理说,不应看不出端倪。我原本怀疑他是刘舜的人,可眼下刘舜生死未卜,我方才特意与他多交代了几句,又不太像。”
  “宗子军宿卫三代无亲,他若有私,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会过河拆桥换个新宿卫的。百害而无一利,他没有必要。”
  元琅叹着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不安……”
  金针扎入眉心,头疼似乎好了些。
  “那假扮陛下的……你方才看出什么端倪了么?”裴晏问道。
  元琅默了会儿才说:“眼睛。膏肓之眼,没有那么清亮,再者……”
  他又想起在祭台下那一眼。
  阿爷还未发病时,也曾有过这般虎视鹰扬的时候。但那是为君者的眼神,是生杀予夺皆已在掌心的傲然。而这人不同,他眼神虽也凌厉,却只有睥睨厌恶,就好像……
  “再者如何?”裴晏停了手问。
  元琅收拢神思:“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眼熟,这人我或许见过。”
  裴晏转身烧针:“既然能骗过王昶,这人或许可以多留些日子,待我们准备好再……”
  “不行!那个人让我厌恶……”
  话到一半,元琅忽地一顿,记忆如潮涌翻上来。
  “我知道我在哪儿见过了。”
  裴晏神色微凝,好在元琅恍惚望着顶梁没有在意。
  “陛下即位后,阿娘曾在搬空了的雍王府宴请刘舜。”
  那夜,包括萧绍在内的所有人都候在府外,他与钟祺换了衣裳,又从钟祺告诉过他的狗洞里爬进去。
  府内走了一圈,才在东院听见声响。
  他藏在紫竹林里,遥见阿娘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举杯走到刘舜面前。
  月华如水,院中那棵菩提枝繁叶茂,漏下来的光都落在她身上。
  “元琮的腿已显病灶,他恐怕没有先帝的命长。我的孩子若不做太子,待元琮死了,我这辈子就只能是个昭仪夫人。史书上那么多刘氏,我与她们有什么区别?”
  “可按祖制,东宫一立,你就……”
  “那就废了它。”
  阿娘扔开酒杯,踢翻桌案,跨坐在刘舜身上。
  他看不见刘舜的脸,却看得见阿娘。
  一直到结束,她都是那样的眼神。
  “安之,你说阿娘今夜瞑目了吗?”
  裴晏未作声,默默施针。
  困意渐渐涌上来,元琅微阖双眼,又喃喃道:“还差一点……阿娘常说,仗已经打完了,想青史留名,那就要做盛世的明君。我会做到的,安之……你阿爷留下的那些还有我们当年在东山上说的那些……我都会实现的……安之,你相信我……”
  他掌心向上,指尖轻拽着裴晏的衣袖。
  裴晏抬手收好针,待元琅沉沉睡下,才垂眸轻声说:“你会是的。”
  夜深,云英躺在榻上痴痴望着梁顶。
  方才太子来请安试探,说已加派人手进山营救,暂时还没有消息,让她不用担心,怀王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这么说,那就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然他理应与她摊牌假意合作才是。
  毕竟得位不正,后患无穷。
  她这个假皇帝必须得在宫里那么多眼线的眼皮底下寿终正寝,太子才可名正言顺地即位。
  云英翻过身。
  都说外甥随舅,但这死断袖哪有半点像殿下?她第一眼看见就讨厌,多看几眼更讨厌。好不容易打发走,接连又来了四五拨人,送药的送饭的请脉的弹劾的,统统让她赶了出去。
  死到临头了,她就想睡个清静觉,可偏又睡不着。
  纱衣中说情状繁杂,待见而详叙。
  平哥的性子她清楚得很,遮遮掩掩,必然因为他和裴晏想的法子是她不会答应的。
  她想得很清楚了,今夜殿下若能逃过一劫,她便再赌一把。殿下若输给了那个看一眼就讨厌的太子,她也就不折腾了。
  这辈子她想要的都有过,今天甚至当上了皇帝,足够了。
  忽地,有人叩门。
  眼下已近子时,云英没应声,佯作入睡。可叩门声依旧,她这才警觉外头那两个内侍已许久没有声响了。
  很快,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陛下,今日浮桥骤然断开,恐非巧合,臣有些线索。”
  她倏地坐起身,抿唇道:“有什么明日回宫再说。”
  外头顿了顿,回道:“迟则生变。陛下若不想听,那臣便去禀明太子。”
  他还要挟上她了?
  云英压着火去开门,裴晏抱着件衣服含笑看着她,原本守在门外的两个内侍不知何时已倒在他身后院中。
  “云娘。”裴晏轻唤了声,不等她开口,径直走进房中,“宗子军换班只有一刻钟,你先换上。”
  云英戒备地退后:“你们到底作何打算?你不说清楚,我什么都不做。”
  裴晏先关上门,转身突然探向她耳后,指尖伸进发间一下子就探到了机簧处,用力一挠,迅速将易容的皮面撕开一道口。
  “寺里有口废井通往隔壁庵堂,你换上内侍的衣服,我带你过去。水道虽长,但你过得去的,宋兄在那边等你,具体的待他与你说。”
  他边说边撕扯她脸上的皮面。
  “那这里怎么办?”
  裴晏不敢停手,信口诌道:“一把火烧了,太子不会希望有人发现尸身有假的。”
  皮面贴得紧,本该温水浸泡后慢慢揭下,硬撕下来,脸上颈上到处都泛红滚烫。
  裴晏轻捧着抹干净残留的黏稠油脂,将衣服塞进她怀里。
  “把身上的都脱干净,我去把外头那两个拖进来。”
  云英虽有疑虑,但一时说不上来,眼下不是耽误的时候,便就照做。
  裴晏将她换下来的衣物放到床上,说他待会儿再回来布置,又仔细帮她把衣领扣好,遮住颈下方的皮面断口。
  出了宗子军巡卫的正殿,裴晏刚松了口气,便遇上了曹敦。
  “裴詹事怎的在此?”曹敦含笑揖礼,“卢湛说裴詹事恐水,特意与我告假说要去榻前伺候。”
  裴晏笑道:“是来了,在我那儿吃饱喝足,鼾声如雷,扰人清梦。”
  曹敦也与卢湛同过房,不疑有他,目光扫过裴晏身后那垂着头的内侍。
  “那裴詹事这是要去哪儿?”
  裴晏捎挪了挪身:“煎些安神汤,兴许还能睡上一小会儿。”
  “那便不耽误裴詹事。”曹敦侧身让开,但见裴晏换下了冕服,又提醒道,“不过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宝严寺。裴詹事不要靠近寺门,以免羽林军不识人,误伤就不好了。”
  “多谢。”
  拜别曹敦,裴晏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才加快步子。
  到了井边,裴晏奋力推开井口掩着的青石,将藏好的麻绳牢牢绑在上头,另一端扔进井里。
  “气憋长一些。”他交代说。
  云英想了想:“我们一起走。”
  “宋兄拿的是我签的东宫令,我若走了,天一亮那东西就没用了,我们走不出司州。”
  裴晏想了想,转眸又道:“你们先走,待我能脱身了,我会去找你的,只是可能要比先前说的更久一些了。”
  云英刚要开口,身后忽地一声冷喝。
  “你们哪儿都别想去。”
  两人蓦地回头,王昶自廊檐下走出来。
  “你竟是个女人。”
  王昶右手握上刀柄,冷冷盯着云英仔细打量。他在谷水救驾时就起了疑,当时玉辂车已大半浸没,陛下不识水性却是浮在水面上的。可他又说不出别的有哪儿不一样。
  “说,陛下现在何处?”
  裴晏挡住她:“陛下大限已至,王宿卫何苦要与东宫为敌,断了自己的后路。”
  “那日在显阳殿,裴詹事可不是这般低声下气的。”
  王昶冷哼一声,缓缓抽出刀,刀尖抵着裴晏的腰身往上,在他左脸轻拍了拍。
  “你若与东宫一条心,又何必鬼鬼祟祟呢?”
  裴晏笑了笑,负手而立:“王宿卫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待我将你们带去太子面前,你自然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王昶冷笑着看了眼地上的麻绳,“你们自觉点,免受些皮肉之苦。”
  话音刚落,他忽地警觉,朝一直躲在裴晏身后的云英喝道:“你在做什么!”
  云英施施然跨一步出来,颦眉软嗔,但开口声音太哑,自己听着也别扭,索性压低了仿效天子声线道:“王昶,你太令孤失望了。”
  王昶虽是看着他们从天子房中出来的,但亲耳听见还是有片刻错愕。
  犹疑间,眼前寒光一闪。
  裴晏忽地从身后抽出一柄短刀朝他刺来。他随手展臂去挡,那短刀竟削进了刀身一寸有余,硬生生将刀卡住。
  他提气一挥,将裴晏连人带刀甩开三尺,裴晏左肩撞上井沿,咔嗒一声脆响。
  那女人转过身,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提起来。
  “不自量力。”王昶冷笑道。
  没了遮掩,他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我见过你,你是浣衣局送来那个……”
  “王宿卫!”裴晏勉强支起身,“仅一具尸身,你什么都换不到。”
  王昶转头啐了一口唾沫,刚要开口,方才还在手里泫然欲泣的柔弱娘子忽地攀着他的手臂,腰身一荡,双腿跃上他肩头,夹住他的脖子猛地向下一摆。
  王昶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
  云英手肘着地,来不及疼,咬牙翻身跳坐到王昶肩上,一只手插入后枕发间,抽出最后一支花钿,朝着他耳前颞颥穴奋力刺去。
  “陛下赏我的,现在归你了。”
  王昶胸间发出一声低吼,他猛地将云英甩开,咬牙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云英暗道不妙,那花钿到底不够长,竟没能刺进他脑心。
  身后,井口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王昶刚一回身,一柄刀没入咽口。
  “平哥。”云英惊喜地叫出声。
  宋平回身扶起裴晏,低声道:“我看时辰都要过了,想是出了变故。”
  按他们的打算,宋平要在庵堂将云英迷晕了藏进密道里锁好再回来易容,所需费时,必须要在子时开始。
  裴晏默了会儿,忽地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在王昶腰间翻找出符印,交给宋平。
  “你们要快,天亮之前,一定要出洛都。”
  宋平一怔,这与说好的不一样。
  “那你怎么办?”
  裴晏垂眸看着王昶,失笑道:“找个替身,一把火烧了,元琅不会希望有人发现尸身有异的……”
  宋平一犹豫,云英看出了异样:“你们有事瞒着我。”
  她静静看着裴晏,失笑道:“你是越来越会骗人了,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裴晏默了会儿,伸手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没骗你。”
  他说着,眼眸忽地转向宋平,云英惊觉不对,然宋平已经拿锦帕捂紧了她口鼻。
  裴晏将云英递给他的刀捡起来交给宋平,又抚去她脸上的血渍。
  “快走吧,待天亮,一切都要变了。”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12-28
  ʘᴗʘ渣男的自我修养:两头骗
第一百四十九章 错付·上
  宋平在竭力前猛地钻出水面,急喘了两口气,连忙将云英也捞出水面,她却已没了气息。
  这条水道不算长,若她醒着,他们都可轻松潜过来。
  可若她醒着,又不会愿意扔下高墙里那个人。
  等不及爬出去,他松开麻绳,将她抵在井壁上用力摁压。
  “丫头,你醒醒……”
  他心下焦急,一时间唤起了旧名。
  又渡了好几口气,云英才稍有些反应,将呛进肚子里的水吐出来,倒在他肩上。微弱的心脉贴着皮肉传来,宋平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丫头,我们出来了。”
  他抱紧她。
  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
  兵临城下,弹尽粮绝。公子吃肉,他这个书童啃骨头。从鸡骨头啃到羊骨头,公子就病了,羊圈里的羊也不多了。
  他知道,待羊吃完,他就会是那只羊。
  他想活,他要逃。他最后一次路过羊圈,顺手牵走了一只打算路上吃。他在许多个饿得要死的夜里举着刀犹豫,他跟自己说,还没到最后,还可以忍忍。
  终于有一天,它醒过来,呆呆看着他,忽地脱掉了衣服,伸出自己的胳膊。
  “你咬一口,咬一口就不饿了。”
  他扔下刀,给她把衣服穿好。
  “瞎说什么……刚才有蛇。”
  他背着她翻山越岭,瘦小的胳膊搭在他同样瘦小的胸口前。
  “你别睡。”
  他说。
  “仗总会打完的,等日子太平了,总有我们能活的地方。”
  蚍蜉夜飞,浓云遮月。
  天黑得像永远都不会亮了,但又早晚会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苍翠山间升起一道火光,青烟袅袅融入夜空。火光映在白塔上,照亮远方的夜路。
  山间,十余个羽林军将最后一名残兵逼上断崖。
  他们穿着一样的装束,拿着一样的兵刃,却又分得出彼此。残兵自知死路难逃,扬天高呼一句。
  “不好,快拦住他!”领军急道。
  可话音刚落,那残兵扬刀指着他们啐了一口血沫子,转身便跳下崖去。
  “头,他刚说什么?”一人问。
  领军走到崖边往下看了一眼,他虽是北族军户,但生在雍州,族里会说北族话的长辈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只能听个皮毛。
  “谁知道呢。”他冷哼一声,“下去两个人把尸身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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