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人潮在接触到他周身半米的距离时便自主地避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空白。他大步前进,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似有所觉的人身上,走上去抓住了那只皓腕。
周遭有轻轻地“嘶”气声响起。
他没空去看是谁又露出了怎样的眼神,他只愣愣地盯着那张妍丽依旧的面容,兀自握紧了那仿若无骨的柔荑。
他想问她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为什么不找自己帮忙。还想问她为什么要再度断了联系,连句话都不留下。随后,又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这种地方并不是她可以随意进来的。
她能出现在这儿,打扮成这幅样子,能传递的消息只有一个——
连泽安心猛地一沉。
谢妙试图将手从他掌间抽出来,挣扎了数下,却只如同蚍蜉撼树。
他并不愿意放手。
她不由蹙起了眉,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松手。”她低低地说,“我和你没关系。”
连泽安岿然不动。
她又扯了扯,气道:“连泽安,你别逼我。”
连泽安冷笑:“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将我们的关系公开给大众?”
她顿时不说话了。
他抓着她的手,扯着她朝厅外走去。他走得又急又快,连带着她的脚步也有些踉跄。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半是困惑的轻柔女声,将二人的脚步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泽安,你要去哪儿?”那人说着,又将视线移到了谢妙身上,脸露震惊之色,“你是……顾晚?”
第29章 “你不知道,‘好聚好散’这个词是怎么写的吗?”
谢妙抿住了唇, 错开了那人试探的目光,只装作不认识她。
“冬心,不关你的事儿, 别出声。”连泽安回望了那人一眼, 沉声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我必须得解决了。”
陆冬心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了好几次, 摇摇头:“这里可不是谈事儿的好地方。泽安,你如果想借着公共场合骚扰女性上一次头条, 就在这儿继续吧。”
连泽安听了,狠狠地拧起了眉。
“我答应了伯母和慧献要看住你,怎么能让你随便乱来?”陆冬心声音柔柔的,说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泽安, 放开她。你忘了你以前和我说过的话吗?”
连泽安身形一滞,脸上露出不甘心的挣扎之色。
“泽安!”
陆冬心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
这时,有只手忽然插了进来, 接着穆宏出现在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之间。他抓着谢妙的手,将连泽安推开, 挡在了她身前。
“我说啊, 连泽安。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堂而皇之地骚扰我带来的人?”他一脸嘲弄, 凉凉地道,“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喊人过来, 说连天王性骚扰我的女朋友了。”
连泽安瞧见那张熟悉的脸,脑子一空, 瞬间便明白了全部。
他找不到她的理由,PIC高层遮遮掩掩的理由,还有那张只有虚影的照片——
“穆宏……”他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对方的意图,沉声道,“原来是你。”
穆宏正低头给谢妙揉她被连泽安给捏红了的手腕,听到这句话,不禁莞尔:“连泽安,你做什么梦呢?我参加个晚会,还不准带女朋友一起来了?”
连泽安黑了脸:“她是我妻子。”
“妻子——?”
穆宏差点笑出声来,他瞧着谢妙泛红的眼底,没忍住地刮了刮她鼻子,小声朝她说了句“别怕,我给你出气”,随后便转过身来,盯着连泽安的脸,一字一顿道:“是——前、妻,吧?”
连泽安握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既然都散了,又何必揪着不放。”穆宏说,“你不知道‘好聚好散’这个词是怎么写的吗?”
陆冬心听了这句话,不由蹙眉,插话道:“穆宏,说话就说话,火药味儿这么重是什么意思?你们想在这儿吵起来吗?”
穆宏这才像是刚发现她般,乐了,打招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冬心姐?怎么回国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伤人心啊。”
“只是回来看看亲人,就没声张。”陆冬心道,“你不知道也正常。”
“所以就和他一起来了这里吗?”穆宏懒洋洋笑道,“冬心姐,你也不让人省心啊。”
陆冬心脸瞬间黑了,声音也带了一丝恼意:“穆宏,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穆宏背着手,挠了挠身后人的手心,一脸漫不经心道,“姐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这给自己人出气呢,你别来掺和了,成不成?”
陆冬心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他身后的谢妙,发现她眼圈儿果然泛着红,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任由穆宏抓着她的手。看到这儿,她垂下了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扭过了头。
这便是默认放弃了插手的意思。
“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没陪我,只是在入口的时候碰见了,聊了几句。”连泽安说,视线越过穆宏,瞧向了他身后的人。他一点点地仔细瞧着那张已被他印在心底里,渡过了无数个日夜的面庞,心里又孤独,又绝望:“你呢?你真的和他……”
她闻言,轻飘飘地回望了他一眼,反手抓住了穆宏,只道:“我们走吧。”
穆宏从善如流地回握住那只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吻:“遵命~”
连泽安下意识地就想上去抓住从他身边逃离的谢妙,却又被身后陆冬心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
“好聚好散,泽安。”她说,“你们都已经分开那么久了,就让她走向自己的新人生吧。”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为什么?
明明是她抛弃了自己,抛开了唾手可及的幸福,却还要露出这种被自己伤到了的表情?
伤心的人不该是他吗?
从始至终,受到了伤害的,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吗?
连泽安收拢了手,又恢复了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我出去随便走走,不用管我。”
陆冬心看着他,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谢妙拉着穆宏朝外走,也不管目的地是哪儿,只像个无头苍蝇般胡乱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片不认识的地方。
穆宏也不提醒她,就跟着她走。待到看她是真的迷路了,才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边儿没路了,你再走,我们俩就要全回不去了。”
谢妙这才停下脚步来。
穆宏看她背对着自己,肩膀隐隐有些颤动,不由走上前去,掰正了她的脸,到自己的方向来。
一双含着泪的眸子映入他眼中。
她咬着唇,长而浓密的睫毛半垂着,将她眼底映着星月的水波掩去了大半,却仍旧动人而引怜。
穆宏瞧着,内心忽地微微一动。
“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他低声道,“应我的约出来,却为了别的男人哭花了妆,我会生气的。”
眼前人听了,浑身一僵,昂起了头。她双目直直的注视着头顶的圆月,似是要将快要流出的眼泪生生逼回去。
过了好久,她才用恢复了冷静的声音道:“谢谢。”
穆宏笑了:“不客气。你怎么样,还能回去参加晚会吗?”
她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微哑道:“穆总,借刀杀人也该有个限度。用太多了,刀也是会累的。”
穆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嗯?这话怎说?”他表情未变,却是靠近了她,猜测道,“莫非是看到我挤兑他……你生气了?”
谢妙推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穆总,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胜在有自知之明。您如果想利用我,直说便是,价开的够高,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如果非要披着伪装,一本正经地演烂大街了的爱情故事,就没意思了。”
这话说得直白,并不留一点儿余地。穆宏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我喜欢傻一点的,这样就会让我比较有成就感。”他说,“可惜了。”
谢妙“哦”了一声,不为所动道:“我也很庆幸,我不是满脑子只剩下爱情的傻子。所以才能一个人开开心心地活到现在,而不是人生里只剩下悲春伤秋。”
穆宏“哧”地一声,笑出了声。
“你明明可以继续装傻下去,为什么就忍不住了呢?”他说,“这样互相欺骗着走下去,难道你觉得不好吗?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妹妹,都可以借着我的资源……”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变不成真的。”她冷冷地道,“当把虚情假意当成了习以为常,等到梦醒来的时候,只会更加绝望。”
穆宏不语。
过了好久,他才抬头望着皎皎明月,放弃般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他说,“我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说到这儿,他又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莞尔道:“但有句话没骗你——”
——他关注了她六年。
穆家和连家是竞争关系,虽然表面上还一团和气,见面还能调侃着说笑,背地里却撕得飞起。因此,两家的小辈也不由沾上了火气,明着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暗地里则是谁也不服气谁,一如两家长辈。
连泽安是连家小儿子,从小就颇得全家上下宠爱。穆宏却是个私生子,全靠自己努力才能混到如今地位。连泽安瞧不起他,他也瞧不起对方,自打认识,俩人就没对付过一天。
话是如此,他一个地位不稳的私生子,又怎么可能争得过连家最受宠的孩子?仇一点点地积起来,最后就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哪怕后来他起来了,终于不用被人一直压着、受那些无缘无故的气了,也没能将这些东西忘掉。
不幸是需要有一个出气筒的,他偏偏就要选最难的那个。
连泽安结婚了,妻子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俩人看着般配无比。
那时连泽安还没出车祸,两人的关系好得如蜜里调油。虽然彼时连影帝通告排得满满当当,还是愿意挤出为数不多的时间带她出去玩。一天下来,连泽安累得靠在她肩膀上浅眠,而她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帮他小心地调整扣在脸上的帽子,免得让帽子阻了他呼吸。
穆宏赶路时路过那里,抬头就瞧见了那画面,一瞬间,竟然既羡慕又嫉妒。
羡慕什么?他说不上来。嫉妒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但是莫名其妙,他却从此留意起了那个叫顾晚的姑娘。
纯粹,温柔,又美好。
全心全意,眼里心里都是对方的模样。
就算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他——
依然想要。
第30章 曾经的天真,曾经的疯狂,有一次就够了。
那感情不关乎爱, 只是男人最纯粹的掠夺本能罢了。穆宏是从烂泥堆里挣扎出来的人,心里明白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见钟情。所有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厢情愿堆织出来的谎言而已。
他远远地看着那两人甜得仿佛要滴出蜜的模样, 冷笑着离开了。
又是一年, 听说连泽安出了车祸,伤的很严重,但同行的妻子却毫发无损。问起原因, 只说是他为了护着她,自愿让自己成了牺牲的那个。
再后来, 听说连家老太太心疼孩子,就把人给送去国外了。
……至于他那个小妻子?
自然是人间蒸发。
蒸发的理由也很有趣:说是带着钱不辞而别了。连家人念在连泽安曾经深深爱过她的份儿上,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宽容大度地放走了她。周围的人听到这么可惜的事情,也只能感叹一句连泽安实在是倒霉, 竟然碰到这种事情。
穆宏想笑。
他曾经瞧过他们彼此深爱的模样,并不觉得那个从眼睛就能看到心底的女孩儿是能做下这种事情的人,便顺手查了查, 结果还真就被他查出来了些好玩的东西。
当初连泽安把自己的小妻子藏得很仔细,并不乐意让她暴露在公众之前, 因此见过她的人几乎没有几个, 因此想骗过连泽安几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只要牵涉其中的人, 全部缄口不言, 把故事对上,就能造出让对方信上大半的假象。
连家人把事情扫得很干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蛛丝马迹可寻。他顺着线索顺藤摸瓜了许久, 终于将整个故事断断续续地拼凑了个大概,最后感叹一句那女孩的时运不济。
连泽安被家里宠着长大, 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寄予了全家人最深沉的爱。
这爱,既是枷锁,也是束缚。这爱,注定了他永远无法像穆宏一样迅速地成长起来,然后看到某些事背后更深的东西。
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了她,给了她那时从不曾想要奢求到的一切,用仍在热血涌动着的纯粹美好打动了她。从那以后,她便一头坠了进去,再也没舍得将眼神分给任何人。
大概这就是真爱吧。穆宏想。可惜了,还是败给了现实。
那女孩走得很决绝,带着她仍在病中的妹妹,消失得无影无踪。穆宏一面查着,一面帮连家人没解决干净的地方清尾,接着想:从此以后,就只有他才能一直看着她了。
这一看,就是足足五年。
从连泽安离国,到他再度回来——
整整五年,数十个春夏秋冬,无数个日夜,他一直看着她。
她剪掉了一头长发,找了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改头换面,活成了他最不喜的、一个聪明又独立的女人的模样。
她太拼了,让他常常忍不住怀疑,她会就这么寂寞又孤独地一个人死掉。
但她没有。
他是很讨厌太聪明的女人的,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个很聪明的人,算盘从来都打得飞起。无论是勾引他的父亲,还是计划性地怀上他,最后将他卖进穆家,得到一大笔钱后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或许他如今的成就该让他感谢自己遗传了对方的聪明,但却无论如何也升不起丝毫的感激之心。
他本来可以过上平凡的日子,和普通人一样普通地长大,做一个常为加班而头疼的工薪族,背上沉重的房贷与生活压力。而不是在童年就饱尝到所谓阶级与地位带来的差距,这辈子都沉浮在烂泥潭中挣扎。
这段经历让他恨屋及乌,将所有与其相似的女人视作毒药,不愿有丝毫的沾惹。
但他却厌恶不起来她。
从本质上,他们其实是很相似的那种人。都是骤然被逼至绝境,却始终不肯放弃希望,拼命努力着想活出个人样来。但从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完全相反的人。她爱静,温柔,所求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自己,从不主动伤人。而他则与她在完全相反的极端,只要有人的得罪了他,那早晚都要受到报复。
她活在阳光之下,他则只能在黑暗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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