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后, 穆宏听到了电话那端略显疲惫的声音。
对方说:“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是……她让你做的吗?”
“没什么想干的,只是想约你出来喝个茶。”穆宏道, “我们也有很久没聚过了吧,我还一直挺想找个机会的。你如果想知道真相, 就出来见一面,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你知道都哪些?”
穆宏迟疑片刻,随后道:“全部。”
“好。”对方一口应下,随后挂下电话。
穆宏听到那“嘟嘟嘟”的忙音,挑了挑眉, 随后拿起桌上的座机又拨了个电话。
助理应声推门而入,他指着沙发上的纸袋,对她道:“拿去送给顾晚。”
对方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穆宏看着助理把东西拿走, 又小心翼翼地关好门,拿着手机给连泽安发了条短信, 将约好见面的地址告诉了他。
发完, 他将手机丢进抽屉里, 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连泽安寒着脸来到了和穆宏约好的地方。
他本是不打算来的, 但对方寄来的那一打相片最终还是打动了他,让他选择了低头。
本着拆穿穆宏的假面具的想法,他应约而来。
他走进茶楼, 报了穆宏的名字,在服务员的带领下, 在一间包厢里见到了坐在那里的穆宏。
穆宏瞧见他来了,也不起来,就坐着,冲他露出了个挑衅无比的笑容:“哟,好久不见啊。”
连泽安面无表情地回望。他们上次才在慈善晚会见过面,距离那日连半月都没到,根本够不上什么“好久不见”。
况且,他们关系势如水火,就算是真的好久不见,也轮不到对方用这种话来套近乎。
他走到一把椅子前,拉开坐下,死死盯着穆宏,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穆宏听了,轻笑一声,将手里的东西向他丢来。连泽安用手接住,却发现是开了一个软件页面的手机。他瞧了两眼,不祥的预感浮出水面来,抬头便见穆宏从坐着的地方起来,几步走到了他面前,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笑容,帮他调大了手机音量。
轻微的噪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随后便是熟悉的礼仪小姐的问候声。又过了一阵,那噪声微微变小,门外高跟鞋摩擦地毯的声音传来。接着,关门声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开始。
连泽安从那不算太清晰的声音中模糊地辨别出其中一个属于谢妙,而门外传来的轻微响动,又从另一方面告诉了他如今所处的情况。
穆宏靠近他耳边,声音凉得如同深潭潭水:“她在隔壁。”
“穆宏,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连泽安眯起了眼睛,怒意渐渐升了上来,“你费尽心机地把我喊到这里来,就为了偷听她出门见人?”
“我手段下作,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第一次认识我?”穆宏嗤笑道,“为了达到目的,用些小手段又能怎么样?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那就坐下,给我乖乖听着,声音小点。”
他说着,抬了抬眼皮,又道:“不想听就滚。”
连泽安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终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他为了拆穿穆宏的阴谋而来,这会儿发脾气无异于前功尽弃。况且……
她还在隔壁。
这时,手机里忽然传出了新的声音,是个女性。
“顾小姐,谢谢你能来。”她说,“客套的话就不说了,我们开门见山地谈一谈吧。”
连泽安初听有些耳熟,只觉得仿佛认识。又听了一阵,脸变了颜色。
是陆冬心!?
她在这里干什么?!
穆宏瞧见他反应,哼哼笑了一声,警告道:“连泽安,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一会儿听到什么都别发飙,茶楼,隔音不好。让她们听见了,你可就再也听不到真话了。”
“你既然知道全部,还要拐弯抹角的让我自己来听。”连泽安说,“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是我知道,可这件事儿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啊。”穆宏笑眯眯道,“你不觉得这件事,与其由我来说,还是她‘亲自’告诉你比较好吗?”
连泽安正欲说些什么,忽地,手机里又传出了新的声音。
这次发言的人换成了谢妙。
“既然陆小姐这么说了,那我有件事想问。”她说,“今天的见面,是连董事的意思吗?”
连泽安心中一沉。
陆冬心沉默片刻,否认道:“不,并不是连伯母的意思,只是我自己想要约你出来谈谈而已。”
“您这样说话,那就没意思了。”谢妙道,“这些事都没什么好谈的。陆小姐不用担心,不会发生您所担心的那种情况的。”
她说完,似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等等!”陆冬心忍不住叫住了她,“没错,确实连伯母的话也起了一部分作用。但促使我做下这个决定的……还是因为泽安。”
房间里的动静停止了,像是谢妙又坐了回去。
“我一直是将他当做亲弟弟看的,他其实是个本性很好的人。只是被家里人宠坏了,所以总是像个孩子一样。”陆冬心说,“他其实不太能分辨出一个人对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从小也被不少觊觎连家地位的人不怀好意的靠近过,但他是真的第一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所以……算我求求你。如果你对他真的毫无感情,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吊着他,让他伤心了?”
连泽安双手握紧,不停地掐着自己的拇指,提醒自己要冷静。
电话对面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又过了一阵子,谢妙忽然开口道:“陆小姐,能不能告诉我,这些话是谁说的?”
“没有谁说,都是我心里的肺腑之言。”陆冬心说。
“不,这些话应该都是连董事告诉陆小姐的吧?”谢妙直接否认了她的回答,“因为陆小姐至始至终,都没有从连泽安那里得到过太多关于我的消息。直到你准备回国——”
“——他才说要带我和你去见一面。没错吧?”
谢妙以云淡风轻的语气结束了这句话。
陆冬心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她说出这些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随后便懊恼得不再说话。许久后,才说:“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是……穆宏吗?”
电话对面便传出了谢妙的轻笑。
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窃听器摩擦着衣料发出了阵阵噪音。接着,又是一个笔状物被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不久后,对面的屋子里响起了在座诸位都十分熟悉的年迈女声。
“陆小姐可以听听看。”谢妙道,“然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了。”
断断续续的话音从电话彼端传来,但仍然清晰可闻。
‘我希望你能离开连泽安。’
‘对,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你还有个卧病在床的妹妹,是叫顾悦吗?你应该不希望见到她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吧?’
‘我是个很宽容的人,并不乐意见到生死离别,我想你应该也是的。但如果你不能做到我说的,那我也只能很遗憾地让你领走她的尸体了。’
‘但如果你能乖乖离开,并保证从此都不再靠近他。我可以向你允诺给她最好的治疗,直到你放弃之前,她都能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来,告诉我你的选择吧,好孩子。’
嘈杂的录音声停止了。
谢妙将那只录音笔收起来,珍之重之地放进了口袋之中。
尖锐的疼痛从大脑深处传来,连泽安死死按住了额头那处受伤的地方,面色惨白。
“……我不信。”对面却传来了陆冬心质疑的声音,“连伯母是个很谨慎的人,不可能会让你带着录音设备……”
“这支笔,是连董事交给我的。”谢妙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主动录下来,亲手转赠给了我。并告诉我,这是她的诚意。”
“……”
“她明白我不敢擅自妄为,因为顾悦还要指望她来救。我不会拿自己妹妹的命冒险,况且,对我这种跌到过底层的人来说,我比连泽安更清楚,爱情不是人生中的一切。”谢妙不紧不慢道,“所以她将这个东西安心地交给了我,并不畏惧我会将它主动摆到连泽安面前。因为当连泽安去找到她的那一刻,就是顾悦和我永远分开的时候。”
“没错,在我心里,他就是对我再好,再深爱我,他还是比不上我妹妹。”
陆冬心似乎被她的冷酷震惊了。
许久许久,她才用颤抖的嗓音问:“那……他告诉我的那些……都是假的吗?连你们的爱情……也都是假的吗?”
“事已至此,陆小姐又何必多问呢?”谢妙淡淡道,“那些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未来,绝不会有连泽安。”
第33章 “你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的道路和未来,是没有交集的。”
陆冬心沉默了。
“陆小姐可能会觉得我是个骗子。没错, 我确实是个骗子,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我确实对不起他。”谢妙道, “我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也没有什么顺遂一生的好运气,求得不过是在意的人能平平安安而已。顾悦她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如果连我都不要她了, 她还能怎么办呢。”
连泽安的心仿佛被什么给紧紧攥住了,揪得他坠坠地疼。
“……其实, 顾小姐是爱过的吧。”陆冬心说,“我能看出来,我是能看出来的……”
谢妙又轻轻笑了。
“谁会不喜欢愿意豁出命保护自己的人呢?”她说,“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只能往前看。”
“我……”手机里传出了陆冬心略带哽咽的声音, “顾小姐,你没有心吗……”
“有。”她平静地道,“但不是留给他的。”
声音归于一片死寂。
——不是留给他的。
不是, 留给他的。
不过六个字而已,却如同钢针一般, 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里。脑海中有什么挣扎着, 隐隐要破土而出。
她不是骗子, 却远比骗子更伤人心。
她手捧着一颗真心, 远远地走来,换了他满腔真情,现在却说……她不要了。
曾经他以为, 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就能无惧任何挑战, 白头到老。现在她却将这些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告诉他现实远比理想要残忍得多。
这场动人无比的梦,他还在眷恋着,久久不愿离去。可她早已从梦中醒来,就这么飘然而去。
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连泽安闭上了眼睛,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的肉中。
瞧见他这幅狼狈样子,穆宏也不太忍心继续落井下石,便佯装没看见似的转过了身。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没有多大区别,全是被对方给耍得团团转的可怜人。虽说互相看不对眼已久,这种情况下却没有什么嘲笑的心情。
说到底,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电话那边已久结束了谈话,俩人在简单地道着别,似乎是准备离开的模样。
穆宏站起身来,关了手机的扩音器。他一把拉起仍在沉默的连泽安,拖着脚步踉跄的对方走向了门外。
几乎在他们出去的同时,旁边的房门也被打开了。随后,便见陆冬心的脸出现在门后,接着,就是谢妙。
陆冬心显然被突然出现的他俩吓了一跳,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着,还微微红着的眼睛瞪大了,问道:“你们……怎么也在?”
连泽安没说话,只捂着额头,死死地盯着陆冬心身后的谢妙。
穆宏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哟,冬心姐也在啊。没啥呢,想着和他也好久没约出来聊聊了,就出来见个面呗。没想到你们竟然就在隔壁,真是缘分。怎么样,聊的开心吗?”
陆冬心张了张嘴,又像是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最后又闭上了。
一阵无言的尴尬弥漫开来。
过了许久,有人打破了这死寂。
——是谢妙。
她看了看神在在的穆宏,又瞧了瞧他身旁情绪不佳的连泽安,似乎明白了什么。
谢妙摸了摸衣服的口袋,将目光停留在身前的胸针上,良久,叹了口气,将胸针取了下来。
“我早该想到的,你怎么会特意在里面塞上配饰。”她利落地将胸针掰断,从里面拿出了一粒银色的小东西,走到了穆宏跟前,拉开他的手,将东西塞了进去,“你的东西,拿好。”
穆宏勾着唇,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吹了声口哨,将东西放回了口袋里。
“你真聪明。”他说,“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
陆冬心见状,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就望向了旁边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连泽安。
连泽安沉默很久,才扭头对上了谢妙的视线。
他看着她,只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道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那鸿沟宛如一座坟墓,他站在里面,而她被留在了外面。
她守了好久好久,都没能等到他,于是就这么转身而去了。而他则留在了坟墓的里面,看她身披星光,踏过河川,渐渐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他拼命地想挣扎,拼命地想逃脱。然而那却是与生俱来的枷锁,终其一生,都无法斩断。
那枷锁楔进他的骨肉,烙进他的灵魂,是他的人生,也是他的全部。
过去如此,而后亦然。
到最后,他们永远只能做一条道路上,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席卷了他。
连泽安倒下了。
离他最近的是站在他旁边的陆冬心,陆冬心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而反应最快地则是谢妙,她几步上去,接住了短暂地昏过去了的连泽安,将他轻轻地扶了起来。
“打120,叫救护车。”她抬起头来,从容不迫地对陆冬心道,“再给徐慧献打个电话,让她把事情处理好,给媒体打好招呼,不要声张。”
穆宏望着她抱着连泽安的背影,眼神黯了黯,主动出声道:“这么短时间,徐慧献估计也处理不好。我帮你去给他们打个招呼,保证没人敢碰这事儿。”
“好。”她转过头,“穆总,谢谢。”
“下次我要记账了。”穆宏淡淡道,“每次都被你赊着,你在我手下打白工到退休,我都还是要亏死。”
“不会的,我会努力创造价值。”这一次,她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她将连泽安交还给陆冬心,站了起来:“不会让您亏得太惨。”
穆宏“啧”了一声。
救护车来的很快。
连泽安被小心翼翼地架上担架,送到车里。谢妙看着他的脸消失在视野之中,平静地转过身,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穆宏背着她,抓住了她的手,说:“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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