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不用管他的想法,是吗?
心底传来一声巨响,是骆亦迟悬了一个月的心,吧唧一声,摇摇摆摆坠了地,死了。
事实果然如他所想那样,他攥着皱巴巴的离婚证,纵有满腔怒火,却仿佛被人紧紧扼着喉咙,不得发泄出来,只能竭力忍着,连呼吸都得用尽力气,才能抵达肺腑,才能将这汹涌澎湃的怒火给压下去。
良久,他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瞪着杜曼玲,几乎是用卑微的,恳求的口吻在说,“妈,你又擅自替我做决定?这是第几次了?你是不是很乐意亲手摧毁我的幸福,你要把我毁掉才满意是吗?”
杜曼玲一愣,脸色微僵,反驳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做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你?怎么会想毁掉你?”
“为了我?呵呵,你口口声声为了我?那为了我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能幸福。”
“那你看看,我幸福吗?”
骆亦迟微抬着头,看向杜曼玲时,眸光沉沉的,暗藏汹涌,像是有东西想冲破那层薄薄的角膜,把里面的黑暗东西剖开到她面前来。
有那么一瞬间,杜曼玲的心底闪过一丝心虚,但是很快的,就又被高傲替代。
她避开骆亦迟的视线,振振有词道,“那许满并不能给你的婚姻助力,只有离了婚,你才能大胆寻找自己的幸福,我这都是为你好!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又是这话。
骆亦迟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烦躁的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乱无章法的搓着额头,在空地上来来回回踱步,试图从这满腔愤恨的情绪里,扒拉出一丝理智。
“妈你真的是为我好吗?你要不要问问你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你自私的面子,还是你自我感动的想法?”
杜曼玲从来没从骆亦迟嘴里听到过这样恶毒的话,登时怔住了,“你竟然是这样看我的?”
“难道不是吗?我就不明白了,你不让我喜欢池柠,我能理解,可是许满做错了什么?她哪里不好了,你总撺掇我跟她离婚,你到底看不上她哪里了?”
“她哪儿我都看不上,一个乡野丫头,骗了你就算了,还妄想通过孩子拿捏你,实现跃级大翻身,做梦!”
“所以,这就是你代替我签离婚协议的原因?就因为你看不上她?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仿佛触了杜曼玲的逆鳞,她骤然拔高声音,“怎么,你是我的儿,你还能告我不成?”
“如果你不是我妈,我早在你毁我签证那年就将你告了!”
杜曼玲难以置信的看着骆亦迟,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然从她最亲爱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好好好,原来你早就存了这种心思,早就想告我了!这就是我的好儿子,我苦心积虑费尽心思为了我的好儿子,到头来我的好儿子却成了白眼狼!来,拉开门,让大家看看,看看我的好儿子,为了一个两个不爱他的女人,要把他妈妈送上法庭,送进监狱!”
“妈!”
“别叫我妈?我没见过哪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要去告他妈!你不是要告吗?你去啊,你最好现在就去把许满那个贱女人给找回来,你们两个人一起手拉手,把我给告了!去啊,你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告我!”
“艹!”
愤怒再也遏制不住,踏着理智冲破牢笼,直窜脑门。
骆亦迟神情紧绷,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胸腔剧烈起伏,积攒了一肚子怨愤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的一脚踹向旁边的茶几。
哗啦啦一声巨响,玻璃茶几翻倒,咖啡顺势浇了一地,将美女们的照片染污。
骆亦迟看到那碍眼的离婚证,气急败坏的捞起来,像当年杜曼玲剪毁他的签证一样,当着她的面,将那证件唰唰几下撕成了碎片,一扬,抄起手机和外套,拉开办公室的门,在员工们探头探脑的窃窃私语声中,大步跨出了公司。
他开着车,一路疾驰,漫无目的驰骋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过神来时,已经停在了民政局门口。
民政局已经下班,只有保安守在伸缩门旁,骆亦迟目光定定穿过伸缩门望向里面,满腹思绪油然而生。
许满今天来过这里。
不知道她来时,是怎样的心情。
是难过的?还是开心的?
又或者觉得终于解脱了,将他痛痛快快的骂了一顿?
骆亦迟猜不出来。
他不了解许满,不知道许满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的含义,无法从她的日常交谈和行为中,判断出她的情绪和想法。
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他不知道许满会想什么,会怎么做。
许满离开他是对的。
他的忽视,他的不爱,他的不在意,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如此的明目张胆。
平行线回归到各自的轨迹上了,不会再相交,更不会再重合,虽然不甘心,不想承认,但他和许满,就是结束了。
用这种意想不到又无可奈何的方式。
天黑了,路灯一个个亮起来。
骆亦迟重新发动车子。
他不想回家,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想回老宅面对杜曼玲的哭诉和骆彦怀的质问,也不想去池柠那里,因为许满不喜欢。
可笑,许满在的时候,他从不在意许满喜不喜欢。
现在他和许满没有关系了,反倒在意起许满的想法来。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骆亦迟回到了市中心的家。
一进门,漆黑一片。
按下开关,明亮的灯光映照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每走一步,仿佛都听见空旷的回响。
他觉得孤独,像个走在沙漠上,内心渴望水源的旅者。
在今天之前,他回家,还期盼家里有个人在满怀期待的等着他,听见他开门进来,迎上来,开心的说,你回来了。
而从今天起,这个可能再也不会发生了。
骆亦迟拖沓着脚步进了卧室,关上门,把自己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迫切的想从这个他和许满曾经共同生活的空间里寻找到一丝安慰。
他躺在床上,手心摸在许满躺过的那一侧,那里触手冰凉,告诉他,已经一个月没人躺过了。
他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手掌覆在那里,感受着冰凉的温度。
在每一个晚归的夜,许满也是这样等他吗?
在每一个因为争吵而愤怒离去的夜,许满也是摸着这里,从温暖到冰凉吗?
骆亦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
但这份冰凉让他难过,让他愧悔。
他没有勇气面对,也没有勇气回忆,拿过旁边的枕头盖住眼睛,仿佛看不见,就不会觉得寂寞寒冷。
他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不经意间,脸颊痒痒的触感将他捞回。
他伸手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可是当手掌在灯下划过时,一个极不起眼的东西,就这样,跌进他的眼睛里,让他乱了呼吸。
许满没给他留下任何值得思念的东西,除了一个戒指,几瓶枯败的花,留给他的,只有一室冰冷。
现在,又多了一根头发,细细长长的。
濒死的旅者终于找到水源,迫切的饮了上去。
骆亦迟捏着那根头发,在灯下看了好久。
直到,眼眶泛起热意。
许满,自从那天你出院后,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了。
这往后,我们再也说不着了。
连见一面的机会也很渺茫了。
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了?
告诉我,我一定改。
我改了你就回来,好不好?
我想你。
真的想你。
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会这样想你……
心底里从不在意的某个地方,思念悄然破土,抽枝发芽,在骆亦迟溃不成军的情绪里肆意疯长,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得彻底。
他从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想念一个人。
他视若珍宝的将那根头发攥在手心,然后学着许满,拉过被子,缓缓地,将自己蒙住。
泪水无声自眼角滑落,此时此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挫败。
他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
想爱时不能爱,想选时没得选。
等错过了,失去了,又后悔。
后悔当初视而不见,后悔当初没有珍惜。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无能,无力,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想改变,想挣脱这无形的枷锁,想自己亲手主导这被人左右的生活,想去追逐那个人。
可是,该怎么做才行?
嘟——嘟——
电话打了第二遍,对面才接通。
“喂?哪位?”
一个冷淡又不耐烦的女生接起电话。
“是我,骆亦迟……”
“你好,骆先生。”
“我……”骆亦迟还没准备好话术,不知道该怎么说。
“骆先生,我不追究你深夜打扰一个单身女性休息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要说的是,我和您之间的联系仅限于许满女士,而自从你们双方都在离婚协议上签过字以后,案件已经宣告结束,我跟许女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
骆亦迟无助的捏了捏眉心,有些难以启齿。
“林律师你不用紧张,我打这个电话来,只是想问问你,许满有没有话想转告我?”
电话那边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骆亦迟以为林逸不会回答,想说“算了”的时候,那边开口了。
“感谢骆先生您的提醒,许女士确实有句话让我转告您。”
骆亦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林逸说:“她说,您都已经让她净身出户了,甚至离婚都不愿意亲自到场,那您还找她做什么呢?”
好不容易提起的那口气,在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泄了大半。
原来许满在他这里什么都没得到。
那确实对他没什么好留恋的。
电话里传出不平稳的电流声,骆亦迟抿紧嘴唇,抬头望向窗外黑沉不见星月的天空。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要解释吗?
但那很难。
可是还是不想放弃。
他好不容易想到了不动声色找寻许满的方法,就算希望渺茫,他也要尽力一试。
手心沁出细细的汗,骆亦迟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用恳求的,低声下气的口吻说:“既然许满不愿意见我,那林律师你……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林逸没有回答。
骆亦迟单方面的认为林逸是在等他,话都不带喘的接着说:“很遗憾我失去了陪伴她一生的权利,从今以后,希望她找到真正的幸福,过上想要的生活。”
“还有……”
他慢慢说着。
“我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
“不管我们曾经什么关系,请她无论如何,收下这份礼物。”
“就当是……”
“就当是我给她准备的再婚贺礼吧。”
第17章 一百万。
许满最近的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每天早上六点, 她准时起床,先绕着村子跑一圈, 再赶个早集买点菜,回来叮叮咣咣做一顿早饭,吃完饭,打扫打扫卫生,再侍弄侍弄花草,做好这一切, 许晋文出去打工,她坐在窗下,听着鸟语,闻着花香, 安静的看书学习。
看的是园林专业的考研书籍。
回到流云湾村已近两个月,起先许晋文还嘟囔许满, 怪她主意太大, 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他商量一下, 就稀里糊涂的离了, 结婚这才一年, 村里人是会胡乱揣测说闲话的。
许满无所谓, 闲话再难听, 又传不到她耳朵里。
但许晋文不认同。
他本身就对这便宜女婿和便宜亲家不满, 结婚到现在, 门没登过就算了, 电话也没打来过一次, 分明就是看不起他们!他敢赌,他老许家的门朝哪边开,这女婿和亲家压根就不知道!
但不满归不满, 女儿该心疼还是要心疼的。
看许满天天这种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样子,许晋文就好奇了。
他问许满,“是不是去年那次流产伤到身体,被婆家嫌弃,让他们给欺负了?不然为什么我以前那么爱笑一姑娘,现在几乎都不怎么笑了。”
许满便笑笑,看着蓝天白云,轻描淡写的回答:“没有,没被欺负,没被出轨,也没被家暴,流产是意外,讨厌他们,不想过,所以离了,没别的理由,爸你别乱猜。”
细节上不多解释一句。
不管许晋文问多少次,许满都这样回答。
日子久了,许晋文见许满态度坚决,每天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满满当当,便把疑问都埋在心里,慢慢不再问了。
一天上午,许满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看书,听到门外有人叫她:“许满,有快递!”
许满放下书本,打开院门,快递员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许满疑惑:“我最近没买东西。”
快递员:“是流云湾村68号吧?”
许满点头:“是。”
快递员:“那就没错。”
说完,骑着小电瓶一溜烟跑远了。
许满一头问号愣在原地,核对过快递面单上的收件人和地址,确定是自己没错,这才拿着快递回到院子。
文件袋里有东西晃来晃去,许满狐疑的拆开,看见一张银行卡安静躺在里面。
13/55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