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渔清楚,识春没被杀,谢家不会为了她出头。而若只是想给惊春报仇,不能证明沈庭舒想杀了谢一尘,朝颜公主也未必愿意出手。
可如今谢一尘未受伤,朝颜公主想给沈庭舒定罪,便只能用惊春的事来做文章。
梦渔已习惯了世事的荒唐,阴差阳错未必不能有个好结果。
如今真相大白,刘际不仅是人证,还将这些年来掌握的证据交给了朝颜公主。
只是在沈庭舒被押走前,刘际还是没忍住,他问:「你当年……你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刘际自问,刘家从未做过对不起沈庭舒的事,他爹为了沈庭舒的父亲丢了命,算得上有恩。
沈庭舒的语气轻飘飘的。
他说:「好玩儿。」
他读书的时候,学到一句话——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人是人,蝼蚁是蝼蚁,怎么会相同?
草芥无命,谁又和它们一样?
直到刘际的爹替他父亲挡了劫匪的刀后,刘际也被送到他身边来。
刘际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怯生生地看着他,恭敬地唤他公子。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不仅没有仇恨,反倒有几分忠诚。
沈庭舒不解,刘际因沈家失去了父亲,为什么他不恨沈家?
等他再次翻开书,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沈庭舒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有些人的命,就是不值钱的。
而他恰好是值钱的那个,他有草菅人命的权力。
沈庭舒停下脚步,转头对刘际说:
「送走你妹妹之前,我用香在她手腕上烫了个记号。梧桐刚陪着谢惊春嫁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她来了。
「但是你太蠢了,你没认出她,当人哥哥的,怎么能这样呢?等你亲手杀了她,就再也不会再忘记她了。刘际,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至于谢惊春,她本来也不用死的,可她太聪明了,她竟然要我对公主死心,同她好好过日子?」
沈庭舒癫狂地笑起来,他看向朝颜:「公主殿下,她居然妄图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她怎么配?」
朝颜的眼中满是杀气,她冷道:「押下去,这案子我要亲自审。」
第32章
沈庭舒被押走后,朝颜对梦渔说:
「沈庭舒的事,牵涉的利益太多,无法公审。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走出天牢。
「你虽然是他的妾,但我可以做主让你恢复自由身,回顾家去。」
朝颜公主喜欢谢一尘,她不会容忍想要伤害他的人活在世上,也就必须承梦渔告发沈庭舒的情。
梦渔却说:「若公主想赏赐我,就赏我一个新的身份吧。」
朝颜有些惊讶:「新的身份?你不当顾家的女儿了?」
当顾家的女儿,不知又要被送到哪里去。
梦渔笑着摇头:「不当了。」
不当谁的女儿,也不当谁的妻子。
就当梦渔,只当梦渔。
梦渔走出公主府,就见千帆套了马车等在门口。
她红着眼睛,泪珠掉个不停。
「姑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33章
梦渔离京那天,公主府起火的事已经传遍了全城。
说是烧了一个厢房,沈家二郎和他新纳的娘子双双殒命。
她放下车帘:「走吧。」
马车驶出城门,官道宽阔,马儿欢快地跑起来,卷起一阵沙尘。
行至城外五里亭时,马车被身穿粉色衣裳的姑娘拦下。
识春挤进车厢里,哭唧唧地要梦渔对她负责。
「说来还要怪你,如今我每每同家中替我相看的男子见面,脑子里半分风花雪月也无,全在想我算计得过他吗?他要是和沈庭舒一般心狠手辣,我又没有顾梦渔的脑子,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脱身?想来想去,越想越怕,这辈子我恐怕是嫁不了人了。」
「好吧,都怪我。你要我怎么做?」
「你去哪儿,就带我去哪儿。」
「你爹娘能同意?」
「爹娘自然不同意,但是哥哥点头了。哥哥说,从前的事是他疏忽,往后,只要我开心就成。」
谢一尘确实是个好人。
识春牵起梦渔的一截衣袖,轻轻摇了摇,像只撒娇的小狗。
梦渔轻叹一声:「那就走吧。」
往江南去,晓雾拿着绸缎庄的契书,已经先行一步。
行至一片荒原,远眺是波光粼粼的河。
「停车!」
梦渔跳下马车,她在荒原上奋力跑起来。
发上的首饰边跑边掉,她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盈。
她的头发全散了,任风吹着,她跪倒在湖边,低头看那清泠泠的河水。
梦渔终于落泪,她说:「我自由了。」
河面慢慢飘过来一只篮子,篮子里是一个正在啼哭的女婴。
梦渔将女婴抱进怀里:「你也自由了。」
识春跟在她身后捡那些掉了的首饰,她明白过日子是要钱的,梦渔不想要可以拿去当了。
千帆追过来的时候,先看到识春手中的金玉首饰,又看到梦渔怀中的那个女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无根浮萍,谁不是这样漂来的?
她从梦渔怀中接过那个女婴,笑道:「姑娘,给她起个名字吧。」
梦渔想了想,说:「舟儿,便叫这个名儿吧。」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第34章
绸缎庄在白水镇。
虽然只是个镇子,可水路发达,做什么买卖都方便。
梦渔到时,晓雾已经把宅子置好了,但那绸缎庄却没收回来。
因着顾夫人远在千里之外,没怎么管过事儿,这庄子早已被老管事胡德全牢牢捏在手中,晓雾拿着契书几次上门,都被糊弄着送了出去。
她见梦渔来,委屈道:「是我没用,没把庄子收回来,姑娘罚我吧。」
梦渔安慰道:「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姑娘?」
店大欺客、奴大欺主,指望胡德全规规矩矩把绸缎庄还回来是不可能的。
这种老油子惯会欺负的就是富贵人家的东家。
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只要他不教,梦渔便只能在门外打转。
别看只是一匹绸缎,从挑选桑叶起,就都是学问。
养蚕、缫丝、纺织这些需要内行才能看出门道的事儿且不说,给绸缎分级定价、招管工人、找销路、看账本,没有一个活儿不难。
梦渔要是贸贸然冲上去和胡德全争权,只会被他坑得血本无归。
好在她别的不说,耐心却是极好的。
何况,有钱别说能使鬼推磨了,磨推鬼都成。胡德全不想当她的领路人,她再找一个便是。白水镇的绸缎生意做得大,多的是人才。
安顿好后,梦渔便带着识春一起出门,先将镇子走了一遍,又去不同的店铺闲逛,茶楼酒肆一坐就是一天,不仅识春摸不着头脑,严阵以待的胡德全也迷糊了。
梦渔笑道:「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消息灵通。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连衙门的门儿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和那些老油条斗?」
识春这才反应过来。
「茶楼酒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七嘴八舌的,消息最多不过。」
梦渔点头,别的不说,了解了一方风土人情,做事才能不犯忌讳。
酒楼掌柜的姓李,是个寡妇,众人都唤她李娘子。
李娘子得空时会来和她们坐一坐,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梦渔趁机请她帮忙介绍个靠谱的纺织工。
李娘子听完,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吗!」
原来她有个小姐妹,前些日子得罪了老东家,刚被扫地出门。
「她这人的手艺没得说,就是脾气臭,不知变通。那东家要偷工减料,她听话做事就是,可她偏不,她就要同人家顶嘴,对着干。这下好了,活儿丢了,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我让她来我这儿帮几天,可我这儿的工钱不高,供不了她这尊大佛多久。姑娘若不嫌她脾气臭,我便叫她过来。」
梦渔道:「依我看,她不是脾气臭,只是做事有原则罢了,别人或许不喜欢这样的人,我却是真心钦佩的,还请李娘子帮我请她来。」
不一会儿,李娘子就从后厨将人带了过来。
那女子个头不高,又瘦,瞧着一阵风都能吹走。可仔细打量,她双眼炯炯有神,精气神极好。
「妾姓张,姑娘唤我张娘子就是。」
梦渔思忖片刻,问:「没有名儿吗?」
张娘子老老实实向她解释:「小时候爹娘按序叫我六丫头,没有名儿。」
李娘子「扑哧」笑出声:「出嫁就是男人家的,有名儿也不兴叫。」
哪怕都活在同一个世道里,梦渔和张娘子面对的困境也是不同的。
她明白这些事儿凭一个人、靠一时半刻改不了,便不再纠结这些,转问绸缎上的问题,张娘子一一作答了,见梦渔全然不懂,说到行话时,还会停下来解释一遍。
梦渔越听越满意,当下就定了她,谈妥了月钱,让她准备好了便到她的宅子去。
张娘子问:「不去绸缎庄吗?」
识春这次学机灵了,她道:「请娘子先来给我们当老师呢。」
戏班里能成个角儿的,哪个初次亮相不奔着惊艳世人去?
这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往往决定了别人会如何待你。
闺中女儿常被要求示弱,可生意场上的东家必须是个厉害角色,要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定然镇不住底下的人,就等着被愚弄吧。
第35章
可张娘子刚到梦渔宅子里授了半月的课,就托李娘子帮她请辞。
梦渔明白其间定有蹊跷,便邀李娘子坐下喝茶,想要同她聊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娘子向来热心肠,却借口酒楼事忙,匆匆离去。
梦渔看着李娘子的背影,叫来了晓雾。
晓雾探消息的能力越来越强,她出去了一趟,约莫一个时辰,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姑娘猜得没错,就是胡德全那老东西从中作梗。他去张娘子家中挑拨,说我们招了张娘子,却不让她去绸缎庄做工,不知是让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娘子那相公本就是个酒疯子,胡德全还没走呢,他就将张娘子打了一顿,更不许她再来我们这儿。」
「张娘子受伤严重吗?」
「听说这次那酒疯子下手不管不顾,张娘子连床都起不来。」
梦渔再也坐不住:「识春带千帆去请大夫,晓雾点两个家丁,同我一起去张娘子家。」
在最繁华的湖心街,自福华酒楼旁边的巷口拐进去,走过约莫十米狭窄昏暗的巷道,晓雾敲响了一道布满脚印的木门。
没敲几下,传来男子咒骂的声音。
「谁啊?」
晓雾没回答,只是继续敲着门。
男子咒骂着走去开门,只是他走了几步路就踢了不少东西,孩子哭起来,院子里的鸡也飞起来,鸡毛散了一地。
可等门打开时,男子一见眼前衣着华贵的女子和她们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丁,立刻矮了气焰,结结巴巴道:「有什么事吗?」
这人还没晓雾高呢。
晓雾瞪圆了眼睛,低头看他:「我家姑娘是呈祥绸缎庄的东家,听说张娘子病了,专程来看她,你快让开,别挡着门!」
男子畏缩着让开,一行人刚进院子,就看到两个抱在一起哭的孩子。
晓雾看着不忍心,蹲下去哄。
断断续续的忍痛声自屋中传来,梦渔推开那扇老旧的房门,最先看到的是张娘子额上干涸的血迹,而后才是她痛得缩成一团的身躯。
梦渔手脚冰凉,那些杀死过她的痛苦再次侵袭她的脑海。
幸好此时识春也带着大夫赶来了。
老大夫一看那惨状,立刻开始施救,他边给张娘子包扎伤口,边叹:「作孽呀!幸好不曾伤及肺腑,都是些皮外伤,我开个方子,养上几个月应当能痊愈。」
男子一听,急得跳脚:「我哪儿有钱给她吃药!」
晓雾怒道:「你动手前怎么不想想没钱的事!」
「你!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男子气急败坏,「这是我家,你们闯到我家来欺负我!我要告官!」
梦渔冷道:「好啊,你现在就去,最好把县令请来, 我倒想问问, 是我私闯民宅的罪名重, 还是你打伤妻子的罪名重?」
剑拔弩张的时候, 张娘子轻轻扯了一下梦渔的衣袖, 她虚弱道:「东家回吧, 不必因我惹上官司,那胡德全巴不得东家被恶犬攀咬呢。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是我的命。」
梦渔问:「你不想同他和离吗?」
张娘子苦笑:「就算和离了, 又能往哪里去?」
她不怕夫君不成器,就怕夫君胆子大。
「她后」话刚出口, 她的灵台突然一片清明。
或许这一次又一次地重生,就是为了让她走到这里,对张娘子说这句话。
千帆和晓雾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走进屋中。
「张娘子, 孩子还小呢, 不能没有娘亲。」
「张娘子,你会纺织,人又勤快, 你能靠自己养家糊口。」
「张娘子,你不要害怕。」
梦渔握住张娘子瘦骨嶙峋的手:「到我这里, 出走之后, 就到我这里来。」
第36章
梦渔给男子留下五百两银子,让他写了和离书。
她接走了张娘子和她的孩子。
张娘子的伤痊愈时,春天到了,舟儿咿呀学语, 看到谁都叫娘亲。
梦渔掌握了纺织的学问, 到呈祥绸缎庄的第一天,就打发胡德全走。
胡德全带走了一大半的人,梦渔也不恼, 她张贴了招工的告示,不限年龄、不限技艺, 只要愿意学, 都能来。
学徒自然是没月钱的, 但是管饭,一天三顿饿不着。
有人真心实意来做事, 也有人就是来混个三餐。
许多人嘲笑梦渔做赔本的买卖,梦渔只当听不见。
能留下的都是认真负责的,不愿留下的, 好歹扶了她们一程,人各有志,梦渔并不强求。
等绸缎庄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 梦渔又开了绣庄。
又是一段新的征程,梦渔边学边做, 竟也把刺绣的营生做了起来。
岁月随风走, 舟儿慢慢长大,她调皮捣蛋, 不像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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