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从靖国公府到公主府的路,沈庭舒闭着眼睛都记得。
坐轿的话要半个时辰,坐马车就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他盘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满意地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梦渔。
梦渔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马车不稳,她发上的步摇细碎地摇晃着,映着那双眼睛,生动极了。
这身打扮由沈庭舒精心设计,不仔细看,还以为坐在这里的就是朝颜公主本人。
只可惜公主身边的位置属于谢一尘。
沈庭舒向来看不上谢一尘。
谢一尘说话做事都温吞,毫无男子该有的杀伐果断,到底哪里值得公主垂怜?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今天,谢一尘就会失去一切。
马车停下,公主府到了。
沈庭舒携梦渔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如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像,太像了。
众人惊叹过后,又替梦渔庆幸。幸好她的出身不低,只是婚姻不幸,辗转间丢了贵女该有的高贵,当不得人的正妻。
若是出身梨园或是妓馆,长得同金枝玉叶相似,可是会要了她的命。
梦渔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渐渐生出波澜。
她厌烦这种丈量。
烦透了。
仿佛人不是人,是牲畜,先区分公母,再区分产地,好的喊高价,差的卖低价,像她这样从上品跌落的,便让利削价,总归也能出手。
梦渔咬唇,将这一口气咽了下去。
沈庭舒挑眉,揽着她的腰,炫耀新得的玩意儿一般又巡了一次场。
他知道梦渔在乎什么。
她在乎什么,就用什么去惩罚她,比起杀人,沈庭舒更喜欢诛心。
要不是他更恨谢一尘,他是不会让梦渔死得这么痛快的。
他对梦渔的恨也不是没来由。
朝颜公主不爱他就算了,梦渔竟然也敢不爱他。
一个下贱的替身,不乖乖把真心奉上,怎么敢的?
沈庭舒觉得自己尚且算心慈手软,还让梦渔在沈府过了一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好在今日,他就能把这些账全算清。
沈庭舒暗自得意的时候,梦渔也在盘算着今日该如何脱身。
千帆被扣在沈家,她身边没有任何能用的人。
公主府守卫森严,她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就算跑得出公主府,没有身份文牒,她又能去哪儿?
围剿不是在今天开始的。
梦渔早就知道,无形的网一直都在,比有形的更沉、更密、更难以撕破。
第27章
按照沈庭舒的计划,第一步是灌醉谢一尘。
谢一尘性格温和,不容易被激。
可他一见梦渔就明白了沈庭舒心里想的到底是谁。
且不论他和朝颜公主是否恩爱,谢家的两个女儿可都折在沈家。
沈庭舒这是耍着他们谢家玩儿呢。
今天更是蹬鼻子上脸,当面挑衅。
泥人尚有三分脾性,谢一尘这时候再不计较就不是涵养好,而是软弱可欺了。
沈庭舒算准了这点,在宴中不断和谢一尘交锋,不经意间,酒一杯一杯灌了下去。
朝颜公主直到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才到,她得父兄宠爱,手下掌着实权,虽然算不得日理万机,却也忙碌。
这时谢一尘已经有了醉意,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会一跃而起咬断对方的脖子。
侍女上前,同她将今日宴中发生的一切上报,朝颜公主的目光先落在沈庭舒身上,又流转到梦渔脸上。
朝颜公主貌美,可少有人敢直视她的脸。
皇家公主身上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度,何况朝颜手中握有生杀大权?
她吩咐人将谢一尘带下去休息,又命人将梦渔带到她面前。
梦渔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朝颜公主却没让她起来。
「摘下你的面纱,抬头,让本宫仔细瞧瞧。」
梦渔仰头,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的那一刻,全场寂静,显得朝颜公主的笑声尤为突兀。
「好漂亮的姑娘,沈大人有福气。未曾恭贺两位新婚,倒是本宫的不是……」朝颜公主摘下她手上的玉镯,戴到梦渔的手上,「就将这镯子赏给你们吧。」
她说的是「赏」,沈庭舒也就需要跪下谢恩。
满庭宾客,唯独沈庭舒和梦渔跪着,朝颜公主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迟迟不让他们起来。
所有人都看懂了,公主这是在替驸马爷出气,也是在给自己立威。
不是什么人都配肖想她的。
梦渔想的却是,朝颜公主聪明有手腕,沈庭舒却能在公主府完成杀人嫁祸的计划,确实有些才华,怨不得他心有不甘。
只可惜他不明白,越是身居高位野心勃勃的人,越不喜欢在枕边放一条毒蛇。
沈庭舒是个聪明人,但朝颜公主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还可能会被他当成养分——
从小听帝王术长大的公主怎么可能犯这种傻?
即便没有谢一尘,沈庭舒也绝无可能当驸马。
朝颜放下茶盏,伺候的侍女却没接稳,茶水洒了梦渔一身。
朝颜这才将梦渔扶起来,温柔道:「你没事吧?」
梦渔摇头,朝颜吩咐侍女带她下去换身衣裳。
上一世,梦渔的衣裳也被弄脏了,是沈庭舒做的。
就在她去换衣裳的时候,沈庭舒拎着酒壶来寻她,给她灌下几杯酒后,扶着醉眼蒙眬的她往谢一尘休息的屋子去。
这一世,虽然沈庭舒没动手,梦渔的衣裳还是脏了。
她脱下脏了的衣裙,换上干净的衣裳,很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制。
「哒、哒、哒——」
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推开房门的依然是那修长有力的手,沈庭舒找来了。
他手上拎着一壶酒。
梦渔的目光落在那白瓷执壶上,这一世,她不曾虚与委蛇,他们不曾恩爱缠绵,相互防备之下,沈庭舒要用什么借口骗她喝下这壶酒呢?
沈庭舒突然笑了,他坐到桌前,自斟自饮了一杯。
「顾梦渔,你觉不觉得你浑身都是破绽?
「我自问就算没有潘安之貌,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子一见就生了恨。
「你从未见过我,却了解我、恨我……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渔的眸子颤了颤:「什么梦?」
「一个杀了你的梦。」
「只是梦吗?」
梦渔坐到桌前,同沈庭舒面对面。
「你今天本就打算杀了我吧?」
沈庭舒给梦渔也斟了一杯酒:「我只是好奇,那梦中的场景,是过去,还是未来?」
梦渔举起酒杯,闻了闻:「怪力乱神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想来是公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庭舒挑眉:「你平淡得不像在讨论自己的生死。」
梦渔笑道:「因为我也在想该怎么要你的命啊。」
第28章
「如果我做了和梦中相同的事,或许你真有机会要我的命。然而……我什么都没做呢。」
可是,梦渔太了解沈庭舒了。
有点本事,又不够有本事;能忍,可忍不了太多;能等,却等不得太久。满肚子坏水是一定要流出去的,憋在他的身体里,会憋坏了他。
他梦到了上一世的事,只会让他用新的法子害人,可不会让他就此收手。
他会怎么做呢?
梦渔托腮,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谢一尘被送去休息后,你过来找我,而你的小厮望儿,打着寻你的名义,『误打误撞』寻到了谢一尘休息的地方。
「就在他和守门的侍从打听你的去向时,你的另一个小厮刘际急匆匆赶来,他会拉住望儿,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被谢一尘听到的声音说——
「望儿,走吧……听说公主……找公子去……
「断断续续的,不是一段完整的话,可就是能让盛怒之下的谢一尘以为,公主去找你了。」
梦渔说到这里,由衷夸赞道:「这话实在巧妙,粗听意有所指,可复述出来又像什么都没说。就算公主府的人听到了,也找不出你的不是来。」
听到这里,沈庭舒的眉头越皱越紧。
梦渔说得太过详尽,光靠猜是猜不到的,定然是有人背叛了他。
可不动声色也是博弈的一种。
譬如诸葛亮唱空城计,即便没有后手,也要装得有后手,让别人以为他还有杀招。
沈庭舒稳住心神,淡然开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梦渔笑道:
「你继续听,一定能听懂。
「望儿和刘际将谢一尘引过来后,便会推开我背后那扇窗,让谢一尘看到你和我共处一室。
「我们共处一室没什么稀奇,只是我身上的衣裳和方才不一样。谢一尘被带下去休息的时候,我的衣裳还没有被公主弄脏,他不知道公主让我来换衣裳,他只会以为坐在这儿的是公主殿下。
「你看到谢一尘来,会故意同我亲近,让他以为你同公主有私情,彻底激怒他。
「而你方才进门的时候,在门口的桌子上,放了一把匕首。
「谢一尘怒不可遏,随手抓起匕首伤人,而等那匕首刺来时,你便会用我的身体去挡,不偏不倚,恰好能让刀锋刺入我的心脏。
「如此,你就能双手不沾血地除掉我和谢一尘。便是包公再世,也查不到你头上。」
沈庭舒道:「倒是个好故事。只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是我的算计,又能给我定个什么罪呢?」
无论有没有人死,这笔账都算不到他头上。
沈庭舒有恃无恐:「顾梦渔,你定不了我的罪。」
第29章
「她定不了,本宫也定不了吗?」
朝颜公主推门而入,谢一尘负手站在她的身侧。
沈庭舒哑然失笑,顾梦渔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搭上了朝颜公主。
宴上的为难,竟是她二人联合演的一出戏。
「国有国法,若臣有罪,公主自然可以治臣的罪。可凡事都要讲证据,方才顾梦渔所说,全是她的推测,便是公主殿下,也不能凭她一张嘴,就给臣定罪吧?」
「顾梦渔的话没用,那她呢?」
朝颜公主侧身,自她身后走出一个人,是谢识春。
识春一露面,沈庭舒就知道了背叛他的人是谁。
「刘际,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
刘际对着朝颜公主一跪:「奴才有罪,求公主殿下治罪!」
第30章
沈庭舒又要杀人了。
刘际觉得沈庭舒杀人有瘾。
这次,他要刘际杀的,是谢家的小姐识春和新来的妾室的丫鬟晓雾。
识春跋扈,目中无人,杀就杀了,他心中没什么负担。
可晓雾是个讨喜的丫鬟,总让他想起夭折的小妹。
但他不忍心也没办法,不仅因为他吃着沈家的饭,还因为他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刘际心细,他让人守在门口、墙边,狗洞旁还专门加了人手,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沈家。
他袖里藏着刀,阎罗似的往识春的院子里走。
没想到,晓雾也在。
可惜了,晓雾原本能多活个一时三刻的。
刘际还是给识春作了个揖:「谢小姐,准备准备,上路吧。」
识春后退一步,晓雾虽然也怕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伸手拦在她的身前。
刘际袖中的刀已露出锋芒,晓雾边哭边后退:「大哥,你听我说!」
刘际步步紧逼:「我从不听人遗言。」
刀尖即将捅进晓雾心脏的那一刻,她大喊:「莺儿,你还记得莺儿吗?」
刘际的手顿时停住,刀锋堪堪刺破了晓雾的衣裳,未曾见血。
刘际有些恍惚,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刘际的爹也是沈府的奴才,为了救老公爷而死,他刘家在府中还算有一些体面。
沈老太君觉得爹忠诚,儿子也不会差,便将他派去给沈庭舒当贴身小厮。
给少爷当小厮是个肥差,刘际原以为这是他的福气。
直到沈庭舒扔掉了他三岁的妹妹莺儿。
沈庭舒那时只有九岁,看到刘际怀中的莺儿时,还夸她可爱。
可不久之后,莺儿就不见了。
刘际跑遍了京城也没找回她。
刘际的娘骤闻噩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了。
刘际突然就成了孤儿。
他家原本很热闹的,一共五口人,如今爹娘都死了,两个妹妹一死一失踪,留下他一个,空旷的屋子冷得他骨头疼。
可能是看他哭得可怜,老门房上门吊唁时没忍住,同他说了真相。
「二公子抱出门的,没过多久他回来了,而你妹妹……罢了,人还是要信命,你妹妹但凡命好些,也不会投胎在奴才的肚子里。」
要问刘际恨不恨,他恨。
可要问刘际认不认命,他也认。
他不能和沈庭舒鱼死网破,莺儿还活着呢,他也得活着去找她。
晓雾还在发抖,她拿出梦渔的那封信递给刘际。
「大哥,我家姑娘说,你想找的人,就在这封信里。」
刘际的心激烈地跳起来,他不敢接。
他有预感,那封信里是个噩耗。
「你念给我听。」
晓雾听话地展开信,逐字念道:
「莺儿被沈庭舒抛于闹市,不多时便被人牙子抱走,欲将其带往江南当瘦马养。幸而路上遇到举家迁往京城的谢家,谢一尘怜其年幼,央着母亲将她买下,放到妹妹谢惊春身边当贴身丫鬟,改名……梧桐。」
刘际手中的刀「咣当」落地,谢惊春是沈庭舒的元配妻子,梧桐是她的陪嫁丫鬟。
她们二人,都是刘际亲手杀的。
刘际想,这一切都是他助纣为虐的报应。
可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不直接报在他身上呢?
第31章
刘际放走了识春和晓雾,用两个荷包交了差。
识春死里逃生,听话极了,她没有回家,按照梦渔的吩咐藏进了公主府。
她将沈庭舒的所作所为和包藏的祸心一五一十告诉了谢一尘,才有了今日瓮中捉鳖的一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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