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梦渔身旁,趁众人不注意,往她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他脏我不脏,诚邀姑娘七日后于醉仙楼一见。】
梦渔明白沈二看到了一切,却还是干脆利落地将那纸条烧了。
千帆问:「姑娘要去见他吗?」
「不见。」
「可他看到了姑娘……」
「无妨。」
梦渔见千帆和晓雾担心,解释道:「万事讲究个证据,沈家二郎上下嘴皮子一碰定不了我的罪。可我要是在罗睿之头七刚过就同他私会,定会引火烧身。我和他本无交集,为何去见他?这才是怎么说都说不过去的事。」
何况……梦渔知道,沈庭舒会去顾家提亲,而之前无能为力的顾家夫妻,会在沈庭舒登门之后,「排除万难」将她接回顾家。
第20章
梦渔死过三次。
第一次,她死在分娩那天。
梁百善无能,梁母舍不得花钱找大夫,眼睁睁看她痛死在产床上。
第二次,她一把火烧死了自己。
罗睿之把脏病传给了她,她浑身溃烂却无药可医,奄奄一息时,她点燃了床帐。
第三次,她死在沈庭舒手上。
海誓山盟还在耳边,恩爱时的笑脸尚在眼前,梦渔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庭舒狰狞的脸,而沈庭舒只是更加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
当梦渔再次睁开双眼时,她放弃了所有幻想。
第21章
顾夫人又来一趟罗家,不知她和罗老太君说了什么,罗家竟然愿意放梦渔离开。
梦渔临走前,去看了一趟亦莲。
自从不再喝梦渔亲手给她熬的药,亦莲的精神好了许多。
她有时是清醒的,那时,她便会捡起针线篮里一块四四方方的帕子,一针一线绣着什么。
梦渔仔细看去,圆的、橙色,是家中那棵树上的果子。
亦莲对着那块帕子喃喃自语:「妹妹,对不起。」
梦渔想起亦莲递给她的那杯茶。
她喝下去过。
自入口开始就是苦的,她没等来回甘。
梦渔说:「不是所有道歉都应当得到原谅的。」
亦莲依旧看着那块帕子。
不一会儿,眼泪砸到果子上,她说:「对啊。」
顾家来接梦渔的轿子到了,梦渔离开时,还是带走了那方未绣完的手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
梦渔以为她早已勘破的红尘,又于此刻生了瘴气。
她苦恼一阵,又想通了。
凡人于世间行走,本就是盲行。
太阳为何东升?明日可会来风雨?
来处说不清,去处亦无法预测。
可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想不明白的,就交给岁月吧。
梦渔这一次,要活好多好多年。
第22章
梦渔刚回到家,顾夫人便开始给她准备进国公府的东西。
衣裳首饰、瓷器银钱,满满当当准备了八箱。
顾夫人说:「虽然进国公府还是做妾,但沈家二郎不一样,他年轻英俊,前途无量。女儿啊,这次你算是熬出头了!」
原来顾夫人也是清楚的,梦渔的前两次出嫁,都算得上跳火坑。
在众人眼中,梦渔嫁过两回还能给国公府的公子当妾已是大造化,顾夫人也这么觉得。
她自觉这次确实是为女儿谋了个好前程,毫无负担地甩掉了对梦渔的所有心虚和愧疚。
毕竟,她先是顾大人的妻子、顾家的儿媳,后才是梦渔的母亲。
为了顾大人的前程和「顾」这个姓的传承,牺牲梦渔并不是什么错事。
不单单她这么做,所有人都是这么对女儿的。
梦渔想起她年幼时养过的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当母亲后,便抛弃梦渔给它的「荣华富贵」,叼着孩子跑了。
梦渔想,等这辈子活够了,下辈子就做一只猫。
很快,顾夫人又将梦渔塞进小轿,沿着小路,从后门抬进了国公府。
这次和去罗府的时候不一样,她不是客人,自抬进沈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沈庭舒的妾。
沈庭舒是娶了亲的,只是他的妻子体弱多病,进门两年便香消玉殒。
上一世,沈庭舒同梦渔说他没有妻子,梦渔虽只是妾,可只要他此生不再娶,他们便是相守的鸳鸯。
梦渔信了。
她后来反省,女人一辈子总要在男女之情上昏一次头。只不过有些人幸运,得以抽身而退,而她运气不好,昏头的代价就格外惨烈。
轿子落地,轿帘被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是沈庭舒。
他问:「你为何不来赴约?我在醉仙楼等了你一天,众人都笑我痴,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人。」
这话说得好笑,不过一面之缘,哪来那么重的情谊?
梦渔端详着这张脸,剑眉星目,自信张扬,确实有骗人的本钱。
「不想。」
「我还以为你会狡辩,说我们不曾有约。」
「懒得。」
梦渔走出轿子,惜字如金,冷若冰霜。
沈庭舒看她的目光更加满意,却说:「你果然不是讨喜的姑娘。」
梦渔叹了一口气:「沈公子,你明知道,我不讨人的喜,我只讨人的命。」
第23章
沈庭舒讶然:「梦渔姑娘不是最擅长扮猪吃老虎吗?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装了?」
梦渔笑道:「因为沈公子不是老虎。」
是毒蛇。
打蛇要打七寸,在此之前,一定要保持距离。
二人言语间满是刀光剑影,偏偏面上和煦,远远看去,是郎情妾意的场面。
谢识春站在拱门处,绞得帕子缠起来。
她姐姐是沈庭舒那个薄命的元配妻子,而她和当初进罗府的梦渔一样,是谢家对这门姻亲的不甘心。
一个女儿折了,就再送一个女儿去,谁家不是这么做的?
识春奔着当填房住进了沈家,可沈庭舒总也不松口娶她。
不松口,偏又吊着,生生拖大了她的岁数。
谢家的不甘心,如今成了她的不甘心。
执念疯长,她恨不了沈庭舒,还恨不了梦渔吗?
梦渔的余光瞥见那抹粉色身影,心下有了计较。
识春不聪明,性格执拗,是最好利用的那类人。
人呢,做事前得先了解自己。
性子烈的,遇事须三思再三思;性子软的,万万护好了右脸,不要被人打了左脸,又将另一边伸上去。
蠢人要多向善,善因结善果。
聪明人不可张扬,用计用人埋在心底,免得被利用的人一朝开悟,生出不死不休的仇来。
只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别的不说,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蠢蛋?
巴不得将镜子砸了,捏个完人出来,说这才是自己呐。
梦渔把玩着人性的缝隙,步步为营。
可她不敢得意,她只希望镜子再清晰一些,好照出她身上的缝隙,不让别人钻了空子。
冬至,京中飘起大雪,梦渔站在楼上,闭目听雪声。
雪落无声,楼梯却吱呀吱呀响起来,有人来了。
是识春。
她偏爱粉色,粉面桃腮,倒相宜。
她走到梦渔身边站定,趁着最冷的风开口:「听说他总来看你。」
梦渔侧头打量她:「『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识春来看我,比他来看我更好。」
识春笑道:「怪不得他喜欢你。」
说完,她又怆然:「他也曾喜欢过我,他说世上所有的花,唯独桃花最好看。为什么你一来,他就不喜欢了呢?」
梦渔不留情面:「识春姑娘何苦自己骗自己?明明在我来之前,他就不喜欢了。」
识春眸色冰冷,她突然抓住梦渔的手腕,斜着身子往栏杆外探去:「顾梦渔,你说我们一起掉下去,谁能活下来?」
第24章
梦渔勾唇一笑:「识春姑娘,庭中雪深,我们都能活下来。只是难免缺胳膊断腿的,到那时,沈庭舒恐怕再也不想看你一眼。」
识春恍若未闻,暗暗发力,竟似真的想要带着梦渔一起坠下楼去。
出乎意料的是,梦渔不仅不怕,还顺势将识春的半个身子压出栏杆外:「你真的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识春哪能想到梦渔如此心狠手辣?她一下子泄了气,惊呼救命,梦渔反手一拉,将她推到墙边,扬手就是一耳光:「这巴掌打你外强中干、欺软怕硬。都拿命来搏了,竟没想过死?以为谁都是吓一吓就能乖乖听话的软蛋吗?」
识春被打懵了,捂着脸哭道:「呜呜,疼!」
梦渔又骂:「哭什么?没用的东西,陪在一个男人身边这么多年,靠自己摸不清他的心思便罢,丫鬟仆从一堆,你就不知道派人去查吗?」
「你!你!」识春被骂晕了,嘴巴不利索,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来。
梦渔突然松开她,笑得春风化雨:「你想知道沈庭舒到底喜欢谁吗?」
靖国公一脉皆是武官,时无外敌,沈庭舒顺理成章当了宫廷侍卫。他行走禁宫不久,就在御花园偶遇朝颜公主。
惊鸿一瞥,从此魂牵梦萦。
朝颜公主是中宫所出,容颜倾世,除了太子,便是她最得皇帝宠爱。
公主年幼时,常被皇帝抱在膝上看奏折,等她年纪稍大些,便替皇帝研墨,听皇帝教导她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
这样长大的公主殿下,智谋过人,眼光自然也不会差。
沈庭舒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公主另眼相看,更别说得到公主的芳心了。
只是,若公主不曾低头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沈庭舒也不会那么意难平。
偏偏公主看上了他的同僚,谢家六郎,识春的哥哥,谢一尘。
梦渔凑到识春耳边,轻声道:「他为什么求娶你的姐姐?因为借着这桩婚事,他就能同公主殿下沾上一点关系。他为什么要拖着你,因为在公主那里得不到的追逐,你可以给他。可是你不是公主,你不够美丽、不够高贵,更不能给他想要的前程。」
识春看着庭前雪,日光映着雪光,刺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掉。
「顾梦渔,你怎么知道这些?」
不怪她有此问,沈庭舒从不与人透露他的心思,便是他的亲生母亲都探不到他的口风。
若这是沈庭舒心底最深的秘密,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死人才有可能知道。
识春不知道梦渔死过,就死在沈庭舒手中。
梦渔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你可以不信我,却不必再恨我。」
可等梦渔牵着识春的手下楼时,却见沈庭舒就站在楼梯拐角处,他的目光幽暗,肩上的薄雪已经融化。
第25章
沈庭舒是个棘手的对手。
可梦渔不怕他。
不是因为她多出一世记忆,而是因为输赢不是最后才定的,人在害怕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梦渔缓缓走下楼梯,每迈一步,沈庭舒的笑容就大一分。
他当着识春的面揽住梦渔的腰,嗅着梦渔耳畔的头发,像一条缠上了猎物的蛇,正在品鉴猎物的味道。
而他看着识春的眼睛,也如毒蛇一般,发出荧荧绿光。
识春头一次在沈庭舒身上感受到了爱情之外的情绪,她扶着栏杆的手在颤抖,恐惧冲散了所有风花雪月。
人,无论脑子里正在发什么昏,真遇到死亡的威胁时,只会留下求生的本能。
她逃也似的跑出了梦渔的院子,沈庭舒却不去拦她。
逃得出梦渔的院子,逃不出沈府。
逃出了沈府,又能往哪里去?
谢府可不是她的退路。
若她爹娘爱护她,根本不会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住到姐夫家。
沈庭舒说:「我们打个赌吧,就赌谢识春能不能活?」
梦渔说:「我押她能活。」
沈庭舒叹道:「那我只能押她会死了。」
梦渔问:「那我呢?」
沈庭舒答:「还不到死的时候。」
梦渔明白,官差不太进得来,女人不太出得去,后院就是这样一个常常发生「意外」的地方。
沈庭舒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是应当的。
他要的就是这种理所应当。
夜深,梦渔在灯前写下最后一个字。
「晓雾,替我送一封信。」
晓雾乖巧地应了,带着信出了门。
只是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隔了几日,沈庭舒将两个荷包扔到梦渔面前。
一个是识春的,一个是晓雾的。
「你输了,该用什么赔?」
「公子想要什么?」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还能给我什么呢?我好像做了个赔本的买卖。」
梦渔道:「确实。我不仅没有能赔给公子的,公子还让我见识了什么叫『无毒不丈夫』,横竖看都是我赚了。」
「你要是没这么聪明就好了,我也就不会这么舍不得。」沈庭舒给梦渔戴上一对玉制梅花耳坠,语气温和,「朝颜公主设宴,你准备一下,陪我赴宴吧。」
朝颜公主最喜欢梅花,每到府中梅花开放的时候,她就要邀请亲朋好友共聚一堂,吃酒赏花。
梦渔也是陪沈庭舒赴赏梅宴的时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纳自己为妾。
她的眼睛,同朝颜公主有七分像。
上一世,梦渔就死在朝颜公主的赏梅宴上。
哪怕隔世,梦渔依然能记起难以呼吸的绝望,能记起沈庭舒看着她因窒息而面容扭曲时,那个无声的笑容。
谢一尘醉死过去,沈庭舒握着他的手,掐住梦渔的脖子,直至她断气。
梦渔咽气后,沈庭舒剥光他们的衣裳,交缠他们的身躯——他要朝颜公主后悔选了谢一尘。
沈庭舒在得到梦渔之后才明白,他心底的欲望不是用相似的面容就能填满的。
拥有了赝品,真品反而更让他抓心挠肝。
沈庭舒终于承认,他爱的不是朝颜,而是公主。
梦渔和朝颜不仅容貌相似,连傲慢时的神态都相似,可梦渔没有权力,她就只能是个劣质的赝品。
沈庭舒摧毁一切的欲望在直视自己内心的那一刻攀至顶峰,于是他精心为谢一尘和梦渔设计了一场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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