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莲发完脾气才发现梦渔的眼神冷得吓人,后知后觉心虚起来。
她哭道:「是我昏了头!可我实在是怕了那狐媚子,她已经抢了我的夫君,我只是怕她又抢我的妹妹。」
「婉风明明是被姐夫抢来的,姐姐怎么好意思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妹妹莫要被那狐媚子骗了,她嘴里可没有一句真话!」
梦渔幽幽道:「不是她说的,是我搬进侯府之前查的。姐姐,你要我帮你,却又不和我说实话。」
亦莲讷道:「我们是亲姐妹,我还会害你不成?」
梦渔偏过头,眼中是洞悉一切后的讥讽:「说得好,我们是亲姐妹,难道我又会害你了?」
亦莲走后,千帆担忧地问:「姑娘是故意激大小姐的吗?」
梦渔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亦莲这阵东风。
她要罗睿之的命。
至于亦莲……梦渔还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全看她会不会良心发现。
只可惜,她一脚踩到了碎瓷上。她姐姐的心,恐怕也是这般,碎裂难补,锋利伤人。
第17章
不久后,亦莲病倒了,她让梦渔去照顾她。
亦莲说得可怜,这罗家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死活,除了梦渔,她谁也不信。
可梦渔知道,她亲手熬好的药,全被亦莲喂给了窗前那盆文竹。
晓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小姐当我们的鼻子都是摆设吗?装病也不知道装得真一点,药都懒得喝。」
千帆亦有些恼:「她还好意思让姑娘去陪床,谁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梦渔却笑:「少安毋躁。」
千帆见她镇定,不再多说什么,抱着被褥随她一起去了亦莲的院子。
亦莲还是那副虚弱模样,梦渔扶她起来,喂了几勺子粥,似不经意地问:「姐夫来看过姐姐吗?」
「说是要来,却总不来。」
「也不怪他,姐夫最近在忙呢。」
亦莲愣住:「忙什么?」
梦渔搁了粥碗,用帕子替亦莲擦干净嘴角,为难道:「姐姐还是安心养病吧,这事儿……不好说。」
亦莲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她攥着梦渔的手,追问:「他到底在忙什么?」
「姐夫说,姐姐这病凶险,担心姐姐熬不过去,为了给姐姐冲喜,要把婉风抬为平妻。」
「抬平妻?」
「是呀,罗老太君都点头了,她说这样也好,婉风出身良家,举止亦高雅,三爷应酬带着,不失颜面。」
亦莲脸色煞白,全然忘了她还在装病,二话不说掀开被子,披头散发就往婉风的院子冲去。
院门处的「喜」字扎眼,她一把扯下来,撕得粉碎。
廊上挂着的红灯笼也刺目,可她踮起脚伸长手还是够不着。
丫鬟婆子围着她劝,她却像疯了一般,一定要将那灯笼摘下来,动静大得惹来了罗睿之。
他破口大骂:「你这丢人现眼的疯妇!」
亦莲听到他的声音,痴痴地看着他:「夫君,我想要这个灯笼,你能送给我吗?」
竟似真的疯了。
亦莲刚来京城时,又黑又瘦,大字不识几个,常被人笑话乡巴佬。
她也曾问过母亲,她会抓鱼会捉虾,会挑水会生火,明明很有本事,为何京中的闺秀都看不起她?
顾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曾是富家千金,自然明白富贵人家的女儿看的不是这些。
那天之后,顾夫人给亦莲裁了许多新衣裳,也将白色的绢布绑到了她的腿上。
顾夫人告诫她,大家闺秀走路的时候,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亦莲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别人没笑话错,她的母亲也认为她难登大雅之堂。
她再也不会骄傲地同别人说起乡下的夏天,漫山遍野的野草堆里,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因为月光是冷的,萤火虫的光也是冷的。
她也学会了笑不露齿、莲步款款,可即便如此,她不够漂亮,在闺秀堆里也还是不起眼。
直到那年元宵节,她偶遇陆太傅家的千金。
陆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人,亦莲在她面前总不敢抬头。
她们看上了同一盏灯,而猜出灯谜的人,是罗睿之。
陆小姐大方地和罗睿之讨要,亦莲却悄悄退后一步,她有自知之明,才子佳人的戏码向来与她无关。
可罗睿之却将那盏灯递给了她。
陆小姐气得甩袖离开,罗睿之亦风度翩翩地向她告辞,人潮涌动,亦莲提着那盏灯,久久停在了那场邂逅里,再也走不出来。
谁也不知道好色的罗家三郎为何将灯赠给了貌不惊人的亦莲,连罗睿之本人都忘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亦莲含着眼泪,又问一次:「夫君,可以把这盏灯送给我吗?」
罗睿之扬手,给了亦莲一个耳光:「有病就去治。」
梦渔站在院门处,同婉风交换一个眼神。
婉风上前挽住罗睿之,而梦渔扶着摇摇欲坠的亦莲,她们分开了这对不般配的夫妻。
亦莲哭道:「梦渔,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
梦渔拂开亦莲眼前泪湿的发,温柔道:「好。」
第18章
亦莲这次是真的病了,乖乖喝完了梦渔给她熬的药,又牵着梦渔的衣袖撒娇。
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刻也离不开梦渔。
可当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赶来的时候,她还是将罗睿之给她的那包药,倒进了梦渔的茶杯里。
梦渔端起那杯茶的时候,还在想,人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能让人明知有错却不肯悔改,不见棺材不落泪?
亦莲的目光逐渐变得亢奋起来。
她快活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提起裙摆,奔跑在风雨交加的长廊。
她在奔向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郎。
哪怕岁月剥落了他的面具,露出来的真实面孔丑陋可憎。
亦莲还是高兴地在院子里跳起舞来,枯叶被雨水浸湿,无声地碎在她的脚下。
梦渔静静看着,她觉得这样的亦莲自由而美丽。
亦莲疯了。
罗老太君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说:「谁家后院没几个疯女人?找几个人看好了,别让她出来丢人就是。」
顾夫人亲自来了一趟,却不是为了亦莲。
她握着梦渔的手,语重心长:「孩子,你不能像你姐姐一般不中用,千万千万要抓牢罗家三郎的心。」
梦渔对此不置可否,她只问母亲,为何不将姐姐接回顾家去?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和你父亲又能如何?」
梦渔想,有权有势的夫妻接回一个疯了的女儿难道比木兰从军、缇萦救父还难吗?
不是难,是不值得。
梦渔心中烦闷,她撑开窗户,清风吹斜细雨,打湿她的面庞,有些凉。
泼出去的水,会回到天上去,又变成雨露回到人间。
她突然笑了:「还是得靠自己啊。」
罗睿之抬婉风为平妻的喜宴就定在下个月初七。
这日子婉风特地找人算过,是个黄道吉日,罗睿之让梦渔也在那天进门。
顾及她的出身,好歹让她当个贵妾。
梦渔没作声,罗睿之也不在乎,总归嫁与不嫁都不是她说了算。
顾夫人离开前专门同他说了会儿话,罗睿之了解了顾家卖女儿的决心,总算没了顾忌。
他吩咐梦渔:「那天不少贵客要来,你好生打扮打扮,也给我长长脸。你姐姐相貌平平,言行举止也小家子气,这些年来给我丢了不少颜面,你若是能替我赚回来,也算替她赎罪了。」
见梦渔还是不说话,罗睿之怒极反笑:「顾梦渔,你嫌我脏,不还是得嫁给我吗?往后我们脏到一处去,谁也别嫌弃谁。」
其实罗睿之对梦渔早就没了兴趣,纳她为妾只是为了报复她。
梦渔只当听不见,涂丹蔻的手未停。
婚宴由婉风做主,借了大房的泊雪院办酒。
晓雾说,泊雪院是个好地方,院心有一个湖,湖心有一座观景亭。
要到观景亭,先要顺着石阶爬上一座假山。
湖边湿冷,石阶狭窄湿滑,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进湖里淹死。
婉风自然不会将宴席设在观景亭,那么做的话,用心实在太明显了些。
可她将宴席安排在观景亭对面,请了戏班来表演,更重要的是,梦渔也会在观景亭登台亮相。
婉风抚着罗睿之的胸膛,笑道:「她那样的大家闺秀,最恨被人当戏子作践,三爷要折辱她,就让她登台弹琴唱曲儿,说不定还没唱完,她就羞得投湖自尽了呢。」
罗睿之高兴地应允下来:「对,让她弹琴唱曲儿,听得高兴了,赏她几枚铜板,不高兴了,就扔几颗臭鸡蛋。」
第19章
婚宴当天,罗睿之志得意满地坐在席中,听着众人恭贺他享齐人之福。
娇妻在怀,罗睿之本就兴致高昂,一想到梦渔即将受辱,又高兴得多喝了两杯酒。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笑声不断的时候,热闹的鼓声一停,琴音响起,不柔不矫,仿若金戈铁马踏风而来。
肚子里有货的人惊叹:「是《广陵散》!」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齐齐看向观景台,都想知道抚琴之人是谁。
只见梦渔一袭红衣,黑发用木簪草草绾着,不以金玉装饰,更显丽质天成。
听着众人惊叹的声音,罗睿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梦渔羞辱过他的事,此时此刻竟不再重要了。
婉风见他痴迷地看着梦渔,不动声色地将酒杯递到他唇边,一杯又一杯,直到罗睿之连话都说不太清,她才停下手。
梦渔已经换了几首曲子,如今在弹的是《梅花三弄》。
琴音软了些,却还是那么冷。
又有人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想来弹琴之人亦清高孤傲。」
罗睿之闻言,嗤笑道:「清高?是!她清高极了,不也还是我的妾吗?」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喝道:「顾梦渔,滚过来伺候爷喝酒!」
梦渔却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地抚着琴。
如此不给面子,罗睿之自然又恼起来,他气急败坏地命人将梦渔带过来,婉风立刻起身扶他,边同宾客道歉,边三言两语间拦住了要去抓梦渔的仆从,将他打发去厨房端醒酒汤。
罗睿之脑中昏昏沉沉,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顾梦渔不听话,他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于是他挥退扶着他的人,踉踉跄跄往观景台走。
婉风自然带人追了上去,只是无论怎么追,都和罗睿之差了几步。
等罗睿之走到假山前,梦渔侧身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轻声道:「我嫌你脏啊。」
罗睿之气得连路都不看就往前冲,一脚踩空,掉进了湖里。
水花四溅之时,琴弦随之断开,梦渔惊惶地起身,婉风凄厉地哭号,宴上一片混乱,赶来救人的侍从总是被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脚绊倒,好不容易挤到观景台前那条小道,又被哭晕过去的婉风夫人拦住了路。
那小道狭窄,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侍从当机立断跳下湖,试图游过去救人。奈何时机稍纵即逝,罗睿之的尸体已经浮了起来。
梦渔掩面,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众人还以为她是伤心。
唯独靖国公家的二公子不那么觉得。
他在假山旁边躲清静,恰好看到了梦渔挑衅罗睿之。
4/8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