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诉:「我百心百肠待他,他却从不给我好脸色,连带院子里那些贱人也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亦莲也是脑子发昏,她拿自己的付出当秤砣,总要男子掂量。可男子又不是判官,怎么会在意那秤砣重几两?
他并不在乎妻子的事做得对不对、好不好,他在乎的只有女人的脸美不美,腰肢软不软。
尤其是罗睿之这样的好色之徒,情义千斤怎敌胸脯四两?
梦渔垂眸:「长姐希望我如何帮你呢?」
亦莲擦去眼泪:「妹妹,你姿容绝世,定能让夫君收心,也定能生下一个结两姓之好的孩子。明日家宴,你好生打扮打扮,随我出席,让他喜欢你,好不好?」
亦莲走后,梦渔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她捧着一盏热茶,任氤氲的热雾攀上她的眼睫,烫出一滴泪。
待泪痕干透时,她也想好了该如何从这泥潭里脱身。
第12章
隔日,梦渔确实好生打扮了一番。
碧色衣裳衬得她肤色更白,眼尾一点胭脂令她冷寂的眼睛生动起来。
她不苟言笑地跟在亦莲身后,看起来难以亲近。可行走间香风涌动,又似刻意勾着人去看她。
罗睿之看直了眼睛,不顾礼节,脱口而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妹妹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亦莲没想到梦渔如此轻松就得到了罗睿之的喜欢,她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梦渔斜罗睿之一眼,不曾接话。
亦莲讨好惯了,生怕罗睿之生气,推了梦渔一下,示意她答话。
罗睿之却并不领情,他恨恨地看着亦莲:「如此粗鲁作甚?」
亦莲心口泛起苦涩,她觉得自己对丈夫而言就是一颗死鱼眼珠,看他眼色都算冒犯。
梦渔这才开口:「姐妹之间玩闹罢了,姐夫这话说重了。」
罗睿之立时满脸堆笑:「妹妹说的是,来,我带你们入席。」
说着,便将她们往主桌带。
罗老太君看不上顾家将姐妹送来攀附的做派,更看不上这个满脑子只有酒色的孙儿。
她咳嗽一声:「坐不下了,把睿哥儿的位子搬到旁桌去,找张空的,坐得宽敞些也方便他照顾那对姐妹。」
罗睿之的父母没出声,这个儿子长到这个年岁不仅毫无收敛的自觉,反倒越发放纵,怎么看都难堪大用。左右拗不回正道了,他们再懒得管,囫囵活着就是。
梦渔默不作声将一切收于眼底。
罗家自恃名门望族,看不起这看不起那,结果最混账的东西,却偏偏就是他们姓罗的。
她不等罗家人安排,牵着亦莲往女眷那边的桌子就要坐下。
亦莲慌了,她何曾如此不听话过?
梦渔却一脸天真地问:「罗家的凳子上有刺不成,明明空着却坐不得?」
满堂寂静。
亦莲立刻跪下朝罗老太君请罪。
罗老太君将筷子重重一放,骂了一句「蠢物」后,便直接离了席。
二房夫妻看着这个蠢儿媳,重重叹了一口气,却实在懒得教,亦甩袖离开。
一场家宴,闹得不欢而散。
亦莲还以为是梦渔言行无状,正要斥责妹妹,还是长房嫂子看不下去,提点她:「老夫人哪是骂你妹妹,骂的是你呢!快回吧,回去关上门,让你妹妹好好教教你。」
亦莲一路忍着眼泪,直到千帆关起院门,她才哀哀戚戚哭出声。
「我真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梦渔吩咐晓雾去烧水,拧了帕子替姐姐擦眼泪。
「姐姐错在较真。
「这是家宴,便是有什么龃龉,面儿上过得去就行。谁对谁错,谁不讲规矩,又不是什么值得升堂的大事儿,玩笑间带过去便是。
「罗老太君看不惯我们,要下我们的面子,却也是带着姐夫一起发落的,说明她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儿落个苛待孙媳的名声,偏偏姐姐一见她便如惊弓之鸟,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我刚来,是客,他们招待不周,我发作几句是应当的,姐姐顺着台阶下,陪我坐下就是。可姐姐偏要下跪请罪,小事成了大事,欢宴成了公堂,罗老太君怎么可能不生气?
「须知这种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叔伯兄弟之间为了钱财地位厮打是常态,哪有什么其乐融融?当家做主的人心明眼亮,偏偏最喜欢的就是算糊涂账。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能和稀泥,谁就能被高看一眼。谁较真,谁就是蠢货。」
亦莲如梦初醒,她握紧梦渔的手,泪眼蒙眬地求她;「妹妹,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似一枝菟丝花,轻轻巧巧地绞上了梦渔。
梦渔原本想着,亦莲但凡有一次替她着想过,她都不打算把事情做绝。
偏偏,一次都没有。
她勾起一抹笑:「姐姐今夜想同我一起睡吗?」
第13章
姐妹二人洗漱后,换上寝衣刚要入睡,就听院门被敲响了。
晓雾脸色难看地进来报:「是罗家三爷。」
亦莲立刻起身:「他来找你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梦渔摇头,吩咐晓雾:「就说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亦莲急道:「你怎么拒了他?要是惹恼了他,他不再来找你,该如何是好?」
梦渔却问:「姐姐了解姐夫吗?」
亦莲被这问题难住了,她总觉得罗睿之站在雾里,高大却缥缈。
她痛苦地说:「他的心难以捉摸。」
梦渔静静地看着她:「姐姐仰视他,自然看不清他的脸。」
亦莲似懂非懂,喃喃自语:「可他……是我的夫君啊。」
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她如何不仰视他?
梦渔只觉对牛弹琴。
可世事便是如此,聪明人、蠢人、好人、坏人,全混在一起淘日子。
运气好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运气不好时,那又蠢又坏的,偏偏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姐姐不了解姐夫,还不了解人吗?轻易得到的东西,轻易便能舍去。与他一夕欢愉除了能让我声名狼藉,别无作用。若是那样,便是我能留在罗府陪你,两个失意的女子,谁又能护着谁?」
梦渔把自己比作个玩意儿的时候,亦莲终于听懂了。
她用满怀希望的眼神仰视她:「妹妹,你总是比我高明的。」
梦渔给亦莲掖好被子,温柔道:「姐姐,睡吧,做个好梦。」
亦莲的睡颜懵懂得近乎愚蠢,梦渔想起在家里时,亦莲并不是这个模样。
亦莲在乡下长大,会做风筝,会伺候家中那几棵果树。
她出嫁后,家中的果树就不再结果了。
梦渔的童年也随之戛然而止。
想起从前,梦渔硬着的心肠软下来,只是再看向亦莲时,那张生了皱纹的脸竟在烛光照耀下缓缓长出獠牙——
不一样了。
梦渔明白,会给她摘果子的人,已经把她当成了果子。
亦莲的名字会渐渐消失在罗家顾氏这个称呼里。
梦渔吹灭床边的蜡烛,夜色爬了进来,她的心又暗了下去。
不幸的人若是纵容自己心软,就是亲手捅自己刀子。
第14章
天刚蒙蒙亮,罗睿之便派人来请梦渔,邀她一同用早膳。
所有人都知道梦渔为何来侯府,罗睿之自然也清楚,他无须低调行事。
梦渔答应了同他一同用膳,条件是亦莲也要一起去。
亦莲的脸颊红扑扑的,她高兴极了,浑然忘了她才是罗睿之的正头娘子。
这么说也不对,正头娘子能不能上桌吃饭,确实要看丈夫的意思。
梦渔给亦莲选了一身淡雅出尘的衣裳,又亲自给她梳妆。
减了脂粉和胭脂的用量,又绾一个堕马髻,斜斜插根白玉兰的簪子,秀雅动人,连罗睿之都夸了她两句。
不过也就两句,罗睿之的注意力全被梦渔捕了去。
他殷勤地给梦渔布菜,一大清早的甚至劝起酒来。
梦渔却一口未动。
罗睿之问:「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梦渔笑道:「我只是嫌脏。」
罗睿之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他难以置信:「你说,你嫌脏?」
梦渔点头:「嗯。」
罗睿之以为梦渔在说他身上的脏病,恼羞成怒,直接掀了桌子:「嫌菜脏还是嫌我脏?」
碗碟砸落的声音吓得亦莲膝盖一软,她惊恐地看向梦渔,却见梦渔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避开满地油腥:「姐夫为什么生气?我是看到那筷子上爬过苍蝇。」
罗睿之有些尴尬,可转念一想,梦渔的话说一截儿留一截儿,保不齐就是故意让他误会的。
只是他没有证据,总不能按着她的头让她认。
好歹还是客人呢。
梦渔绕开一地狼藉,告辞离去。
亦莲刚要跟她一起走,却被罗睿之叫住。
她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莫不是今儿她确实亮眼,让罗睿之的心动了动?
罗睿之却交给她一包药粉,要她伺机下在梦渔的饮食里。
他冷眼看着那包药粉,顾梦渔既然上赶着来当妾,就不配拿乔。
亦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梦渔不曾流露过对进罗府的不满,却也并不乖顺,自己还是有些摸不清她的态度。可要是真的给她下药,她往后恨自己可如何是好?
亦莲捏着那包药粉,逃也似的回了她的院子,不敢去见梦渔。
罗府比不得梁百善家,晓雾没办法听墙角,梦渔的消息自然不灵通。
可梦渔是故意惹罗睿之发脾气的,她自然晓得激怒一个男人定然会遭到他的报复。
只不过一个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男人,能有什么高明的报复手段?
她嘱咐千帆注意着日常饮食,莫要被人下了脏东西,又交给晓雾一些银票,让她同侯府的丫鬟婆子们赌钱去。
晓雾圆眼圆脸,本就是个讨女人喜欢的相貌,再去赌局里送几次钱,融入侯府的下人堆不过迟早的事。
梦渔布置完一切,便拿了一卷书躺在贵妃榻上看。
看了一会儿,瞌睡虫爬上来,她阖上双目,睡了过去。
梦中,侯府火光冲天,火舌蹿到她的裙摆上,顺着她的脊梁攀爬。
她却静静躺着,连一声痛呼也无,原来是已经死透了。
一个噩梦。
梦渔醒来的时候,嗓子都是干的,她倒了一杯冷茶,压下心口的燥热不安。
正巧千帆进来叫她:「姑娘,到时辰了。」
第15章
梦渔同一个人有约。
宋婉风,罗睿之最宠爱的妾室。
她给罗睿之生下一双儿女,说话做事也算进退有度,在罗睿之心里,婉风更像他的妻子。
可婉风恨他。
她是被抢进罗府的。
在此之前,她是个被双亲疼爱着长大的姑娘,和一同长大的邻家哥哥有着婚约。
她常和他隔着墙互诉衷肠。
院墙不高,他翻得过来,可他却始终守在墙那边,春天赠她桃花,冬天送她糖葫芦,从不逾矩。
坏就坏在那堵不高的墙,罗家来抢人时,消息轻而易举地飞了过去。
坏还坏在他爱她,他未曾学过武,却还是提着柴刀来救她。只可惜一腔孤勇的用处不大,他被罗府的家丁围起来,硬生生打断了双腿。
断腿旁是几锭银子,上面有暗红的血、被血染黑的泥,还有他无奈的泪。
婉风被人捂着嘴,呐喊声闷在喉咙里出不来,倒灌进了五脏六腑,疼得她每当回想起那天时就喘不上气。
梦渔问她想不想报仇,婉风却笑出了眼泪。
她说:「孩子都生了两个,还有什么仇不仇的?如果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工夫了,须知蚍蜉撼树,徒劳无功啊。」
梦渔笑道:「罗家是大树,罗睿之却不是。如今的他,是颗弃子。」
「他是弃子,我就是弃子的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何苦同他过不去?」
「这话不对。」梦渔从千帆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块羊脂白玉做的佛公,「你的儿女前途无量,罗家会倾全族之力托举他们。而他们面前唯一的绊脚石,就是他们声名狼藉的父亲。」
婉风看到那块玉佩,霎时红了眼眶。
梦渔将那佛公置于婉风的掌心,上等的羊脂玉触手生温,握在手里最是舒服不过,婉风却觉得烫。
这玉佩是她未婚夫婿的家传宝物。上面有一个小坑,是她不小心磕到的。
她问:「他……如今可还好?」
梦渔摇头:「实在熬不住,三年前去了。」
婉风愣住,她用那双红得骇人的眼睛瞪着梦渔:「你是不是觉得我狼心狗肺?就算杀不了罗睿之,也该一根绳子吊死,而不是苟且偷生,还和仇人生了两个孩子。」
梦渔沉默片刻,才道:「错的又不是你,为什么要用你的命来赔?婉风夫人,世上万事向来如此,事事如意是奢望,身不由己才是常态。命若浮萍之人,不必苛责自己。」
梦渔起身告辞,刚要踏出花厅的门,婉风叫住了她。
「你既然不想嫁给罗睿之,为何要来?」
「我亦……身不由己。」
「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身不由己吗?」
梦渔扶着门框,夕阳透过她的指缝漏出几丝昏黄的光。
「高门大户的女儿,也得嫁人。」
嫁了人,命就同丈夫绑在一处,再也不是她自己的了。
梦渔不愿意,却又没能力揭竿而起,只能低头,细细筹谋,企图先撕开一条缝,再把那条缝撕成一道门,等到那时候,她就能飞出去了。
第16章
千帆正陪着梦渔往回走,却见晓雾急慌慌跑来寻她们。
原是亦莲听说梦渔去见婉风,气得她在梦渔院子里发脾气,摔得一地都是碎瓷。
「你是我妹妹,竟去找那狐狸精喝茶?」
亦莲满脸通红,眼神凶恶,一提起婉风,她就褪去畏缩和柔弱,摇身一变成了斗犬,恨不得生啖其肉。
在亦莲嘴里,婉风心机深沉,为了攀高枝儿无所不用其极,不仅抛弃了对她一往情深的未婚夫,还习得一身狐媚功夫,迷得罗睿之失了智一般迷恋她。
「妹妹,我让你来就是为了和她分庭抗礼,如今你们玩到一处去,置我于何地?」
梦渔心想,亦莲对于伤害她利益的事倒是敏感,既然也通晓利弊,怎么坑起妹妹来却毫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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