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笑着道:“皇祖母放心,谢顺贪墨之事证据确凿,并非是孙女陷害冤枉他,凭着崔恬的本事去查,就算让崔恬秉公办事,他也活不成。”
她见崔太后的神情缓和了些,便接着道:“崔恬性子公正刚直,若我们一直逼着他行党争倾轧之事,一旦将他压到极限,只怕他会受不住,当真去辞了官职也是有的。”
如今只要季风打了胜仗,陛下便一定会重新彻查季氏之事,陛下如今已没了打压季氏的理由,季氏的冤屈定可昭雪,到时候,崔恬心愿得偿,便会如上一世一般,彻底远离朝堂,到了那个时候,崔氏才算是完了。
“而我们如今放手,便让崔恬觉得,我们并非穷凶极恶的政客,只是想要自保而已,就算我们掌权,他也可以凭着本心,为天下百姓谋利,为大楚尽忠。如此,他才可能愿意继续在朝中做事。而凭着他的本事和人品,定能带着崔氏复起。”
弄玉说完,含笑滚在崔太后怀中,道:“皇祖母细细思量,可是这么个事?”
崔太后笑着道:“到底是玉儿,哀家是老了,筹谋不了这么许多了。”
弄玉笑笑,眼底却有些沉。
她没有告诉崔太后,她是真的想放过崔恬。
那是她欠崔恬的,亦是她答应了季风的。
如今的朝堂大局,已远不是一个崔恬、一个谢顺主导得了的了。
一旦裴玄下手去要陛下的性命,这全盘筹谋,便算是要重来了……
不过,她也不怕重来一次。
*
十日后,九华殿。
“这些日子宫中无甚么不同的事,为着边境之事,各宫的娘娘们都捐了不少金银首饰,儿臣已命人拿去京中妥善处置,将所换钱财充了军费,总计三千两白银。另外,父皇所命为宣德相看的人家,礼部已拟上来了,儿臣与皇祖母细细瞧了,都不是甚么极体面的人家,又命礼部重新去看了。”
弄玉说完,看向陛下。
淑妃正喂他吃着药,听得弄玉说完,他便摆了摆手,道:“宫中人少,能凑三千两已是很好了。这些日子战报传来,朕瞧着倒是有些起色,季风果然是有本事的人,比姜离强多了。”
弄玉浅浅一笑,道:“父皇用的人,自然差不了。”
陛下道:“此事还多亏了你,若非你将他引荐到朕面前,朕只怕记不起他这个人。”
弄玉道:“这话儿臣可不信,这普天之下,哪里有父皇顾不到的人呢?”
陛下阴沉的眼眸中有了几分笑意,道:“至于宣德的亲事,如今也不能太挑剔了。你只和母后商议着,给她寻个差不多的人家也就罢了。”
弄玉道:“宣德妹妹到底是娇养大的,儿臣不忍心。”
陛下浑不在意道:“前些日子的宴席之上,她闹着要嫁给裴玄的戏码也唱过了,这京中有头脸的世家大族哪个肯要她?朕只盼着她早点嫁出去,日子拖得久了,就更难了。”
弄玉点点头,道:“儿臣明白了。只是宣德妹妹的脸……若是寻个好大夫,兴许能医治好呢。”
陛下命淑妃将他扶起身来,道:“女子的名声毁了,还费心去治她的脸作甚么?”
弄玉勾了勾唇,道:“是。”
淑妃掀了掀眼皮,一边扶着陛下在殿中缓步走着,一边怯声道:“陛下,臣妾有一事,想求陛下费心。”
陛下道:“你侍奉朕多年,你的性子朕是知道的,直说便是。”
淑妃浅笑道:“臣妾瞧着安平和宣德的亲事都有了着落,心里便有些着急。论年纪,疏安还要年长些呢。”
陛下笑着道:“是了,疏安这些日子在朕眼前晃着,朕倒有些离不开他,竟忘了他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你可有看中哪家的姑娘?”
淑妃摇摇头,道:“臣妾出身寒微,整日除了陛下,心中倒全无旁的人了。实在不知哪家的姑娘好些。”
陛下道:“如此,也命礼部拟些人选来看看便是。”
淑妃喜不自胜,道:“多谢陛下!”
陛下笑着道:“不过一点小事,就让你高兴成这样。”
弄玉冷眼看着,只见淑妃靠在陛下身侧,虽已近四十岁,却仍娇羞得如同少女。
这便是她的本事,貌似喜怒形于色,貌似单纯甚至幼稚,甚么都放在脸上,却是最能让陛下放心的。
若是任凭这样发展下去,也许陛下当真会把皇位交给陈尧也未可知。
弄玉正想着,便见进宝走了进来,他面上难掩盖喜色,在陛下面前跪下,道:“陛下,大喜!季风将军破了北魏的围城之战!”
陛下大笑起来,道:“甚好,甚好呐!”
进宝抬起头来,看向弄玉,眼底晶亮亮的,像是在替季风看她的反应似的,分明骄傲得不得了,又偏偏藏着不敢表露半分。
弄玉笑着摇摇头,捧起身侧的茶盏来轻轻抿着,手指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顾问行走进来,道:“陛下,萧丞相和裴玄大人来了。”
陛下道:“让他们进来罢。”
弄玉站起身来,道:“父皇还有国事要谈,儿臣先告退了。”
陛下没有留她,只摆摆手,道:“进宝,送安平殿下出去。”
进宝道了声“是”,走到弄玉身侧,道:“殿下请。”
弄玉没说话,只随着他一道向外走去。
她走至门前,正撞上裴玄进来。
他着了一身朝服,她虽不知他的计划,却见他日日都来,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一向淡定的眸子里也染上了一丝欢愉,他想多看她一眼,却到底只是低头行了礼。
弄玉淡淡道了声“请起”,便拂袖离开了。
进宝见状,眼底便浮上了一层笑意,带着几分倨傲,扫过裴玄的脸。
他将殿下阖上,忙不迭道:“殿下,季将军很是惦记您,问您安好呢。”
弄玉淡淡道:“军报里也能说这些?”
进宝面色有些讪讪,赔笑道:“军报里虽没写,可奴才也知道。”
弄玉笑着塞给他一把金瓜子,道:“你这张嘴伶俐,本宫爱听。不过若当着旁人的面,一个字都不许说,知道么?”
进宝认真道:“奴才省得的。”
弄玉、伯英和进宝刚行至九华殿外,便见有人走了过来,道:“安平殿下。”
那人着了件月白色花纹底锦服,一根白锦缎束着头发,柳眉下黑色的眼眸浓得像一滩化不开的墨染。
进宝赶忙拦在弄玉身前,上下打量着他,道:“来者何人?”
那人面色平静,道:“在下谢昭,字正则。”
“谢昭……”弄玉眯着眼睛,道:“你是谢顺的儿子。”
“是。”谢昭缓缓抬眸,虽面色苍白,却难掩贵气风流。
“你如何进得了后宫?”弄玉早听闻谢顺嫡子谢昭文采风流,却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并未养在京城,因此,京城中人大多并未见过他,却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谢昭从腰间取下一个牌子递给她,道:“幼时我曾随父亲入宫拜见陛下,陛下赐过我一个牌子,可入大内行走。”
原来如此。
进宝的眼底满是戒备,道:“你若要为你父亲伸冤,也该去寻陛下,来见殿下作甚么?”
伯英也有些不安,她护在弄玉身前,生怕这谢昭发了疯,伤到弄玉。
谢昭道:“父亲之事自有崔大人审理,若父亲当真做下祸国之事,是生是死,全由陛下做主。若父亲没做,想来天理昭昭,陛下也会还父亲一个公道。”
弄玉冷笑道:“你倒是通透,你就不怕,父皇会判你们谢氏一族满门抄斩?”
谢昭道:“那也是谢氏的命,我认。”
真是个奇人。
弄玉冷冷打量着他,道:“那你此次来,所为何事?”
谢昭道:“我听闻,陛下将宣德殿下的婚事交给殿下全权做主。”
“所以?”
“我想求娶宣德殿下。”谢昭淡淡道。
第64章 两袖清风(二) 你是天生就怜悯宦官,……
弄玉见他神情郑重, 不觉问道:“求娶?你喜欢她?”
谢昭道:“非也。”
“那你……是恨她?”弄玉探究地望着他,可似他这般的人,连自己父亲的生死都不放在眼中, 又怎么可能去爱人, 去恨人?
谢昭微微摇头, 道:“做什么事, 一定要因着爱恨么?”
弄玉道:“那也不然, 只不过,总要有个理由。”
谢昭道:“若殿下一定要问缘由, 那便是我想让宣德殿下活得自由。”
“自由?”弄玉只觉可笑, 这宫中囚禁了这么多人,她陈持盈做下那么多恶, 凭什么和她谈自由?
“因为, 宣德殿下是谢氏一脉, 唯一可能自由的人了。”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因着谢顺之事判了谢家满门抄斩, 她若是嫁给你,只怕死得更快。”
“可起码, 她也自由过, 不是么?”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眼底真挚。
弄玉笑着摇摇头,道:“你还是不够懂她。”
谢昭不解地看向她, 眸子明亮如水,这不是浸淫过世故的人该有的眼睛。
弄玉看向进宝,道:“送谢公子出宫罢,将他的印信收了,不许他再入宫来。”
进宝道:“是。”
谢昭急道:“殿下为何如此?”
进宝叹息道:“谢公子, 殿下这是在帮你活命呢,快走吧。”
“可是……”谢昭还想再说,却被进宝强行拉着走了。
伯英看着他的背影,道:“殿下为何不让他娶了宣德殿下?如此倒了却一桩事情。”
弄玉道:“一来,父皇不会同意,二来,他这样的人,若是娶了陈持盈,倒是折辱了。”
伯英道:“那宣德殿下的亲事,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弄玉道:“本宫已与礼部的官员交待过,他们会选个合适的人家的。”
伯英微微颔首,道:“奴婢明白了。”
*
云光殿中,弄玉甫一进门,便听得宫门外吵嚷起来。
遣兰急急走进来,道:“殿下,宣德殿下来了。”
弄玉幽幽道:“来了便来了,难不成还让本宫去迎接她不成?”
遣兰道:“不止她们二人呢,还有……”
话还没说完,便见裴玄已站在了她面前。
他着着朝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雅致,只是眉间微耸,便无端带了三分冷意。
他这个人,到底是捂不暖的。也难怪上一世她付出良多,他依然心狠得要命。
弄玉扫过裴玄,又看向他身后的陈持盈,不觉轻笑出声。
裴玄的神色一瞬间便冷了下来,道:“殿下何故发笑?”
弄玉也不瞒着他,坦然道:“从前常见到的事,许久未见,倒有些想念呢。”
陈持盈垂着眸,款款走了进来,朝着弄玉行礼道:“姐姐。”
弄玉见他们二人站在面前,只觉厌恶得紧,便道:“有什么事,说吧。”
裴玄在一旁冷眼瞧着,将她眼中的神色全部收入了眼底,她神色分明如往日般寡淡平静,却在一瞬间迸发出一抹凉意,那种连恨都算不上的彻骨的凉意。
裴玄下意识地向身侧让了一步,与陈持盈离得更远些。
可这一次,弄玉却并未察觉。
他有些落寞地垂了眸,任凭睫羽遮住了他眼底的不甘,道:“谢昭的东西,可是殿下命进宝取走的。”
“你们见过谢昭了?”弄玉眯着眼睛,一双眼里似乎有火光在燃烧。
裴玄道:“殿下请回答臣,是也不是?”
弄玉道:“是,那又如何?”
“殿下可知道,这印信是陛下亲授,任何人都无权取走。”裴玄厉声道。
“所以,裴大人预备怎么做?”
“若非臣从九华殿中出来正好撞到,又怎会知道,安平殿下如今已是一手遮天!”
“你把进宝怎么样了?”弄玉眼眸微阔,即便隔了很远,他也能察觉到她的笃定和认真。
“自是送去九华殿,任凭陛下处置了。”裴玄强自稳住心神。
弄玉看也不看他,便拂袖向外走去。
裴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就为了个宦官,你便急成这样?你是天生就怜悯宦官,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季风的人?”
“啪!”
弄玉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凛声道:“放肆!”
陈持盈忍不住惊叫出声,道:“裴大人!”
她赶忙小跑到裴玄身边,望着他脸上的红痕,道:“姐姐,你怎能如此?今日是我去九华殿见父皇,正好撞见谢昭表兄的,与裴大人无关!裴大人只是怜悯我,这才答应与我一道来向姐姐问个缘由的。”
她还要再说,裴玄却已推开了她,道:“臣与安平殿下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陈持盈一怔,眼圈便红了。
裴玄生生受了这一耳光,他伸出手来,擦掉了唇角的血迹,道:“殿下,方才或许是臣口不择言,可殿下也该记住,这宫廷之中,要谨言慎行的远不止臣一人。”
弄玉明白他话语之中意有所指,道:“本宫不管你想做甚么,可本宫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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