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季风也曾一个个除掉陛下身边的人,让陛下不得不依靠他一人。
这一次,她知道裴玄想要做什么,可无论如何,她要护住进宝。他是季风的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殿下就这么自信?你说,这个时候,进宝是否已经把殿下供出去了?”
“裴玄,你卑鄙!”
弄玉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出去。
裴玄急急跟上,陈持盈赶忙唤他,道:“裴大人!”
可裴玄脚下根本没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陈持盈心底发酸,正要离开,便听得遣兰道:“殿下,奴婢若是您,便再不与裴玄纠葛在一处。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您,您想来比奴婢们更清楚。您被他利用,就这么高兴么?”
陈持盈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遣兰,道:“我是被他利用,可若是因此能恶心到姐姐,我也甘之如饴呢。”
“殿下,您……”遣兰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持盈幽幽道:“你有空来警告我,倒不如想想,若是父皇知道姐姐如此大胆,该当如何?”
遣兰望着她的脸,从心底感到恐惧。
她见状,放肆大笑起来。
陈弄玉,你协理六宫,好大的威风,到现在,也该栽在我手里了。
风吹过她的面纱,下面的疤痕早已好了。
*
九华殿中已聚了不少宫人,院子里,进宝趴在凳子上,由着两名宦官一左一右地举着板子打着。
一下见血,两下便皮肉崩裂,三板下去,便是神仙也要断口气的。
顾问行站在一旁,眉头紧皱着,道:“进宝,你我父子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赴死。你这心里有什么事,全招了就是。没得赔上一条性命。”
进宝咬着牙,道:“干爹,都是奴才自己个儿想的,奴才无话可说!”
顾问行叹了口气,看向行刑的宦官,微微摇了摇头。
那两个宦官会意,便越发用力的打起来。
“住手!”弄玉快步走进来,她看向顾问行,道:“公公,父皇可在里面?”
顾问行迎上来,道:“殿下随奴才这边来,没得污了眼睛。”
弄玉道:“不知进宝公公犯了何错?”
顾问行道:“不过一点小事,不劳殿下烦心的。”
弄玉轻笑一声,道:“小事便要要他性命,九华殿的规矩也太严了些。”
顾问行道:“天子身边,不得不谨慎些。”
弄玉没说话,只回眸看向进宝,他尤自忍着,板子落下,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句。
弄玉心底微痛,生生别过头去,朝着殿内走去。
*
殿内依旧是阴沉沉的,陛下坐在床榻之上,见她进来,便直接道:“跪下!”
弄玉微一诧异,赶忙跪下,道:“儿臣不知做错了何事?”
陛下看向谢昭,道:“正则,你可认得分明,方才那个命进宝带了你出宫之人,可是她?”
弄玉微微抬眸,正看见谢昭站在陛下身侧,与方才那个木讷单纯的富家公子不同,这一次,他举止规矩端成,而眸中却满是算计谋划,哪里还有半点不通世事的模样?
弄玉一瞬间便明白,自己是中了计。
谢昭道:“正是安平殿下。也正是她,命进宝收了陛下的印信。”
“安平,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狠狠将茶盏砸在地上,茶盏迸裂,划伤了她的额角。
淑妃忍不住惊叫出声,她走上前来,用帕子去擦弄玉的额角,道:“这……”
弄玉抬眸看向陛下,道:“父皇,此事的确是儿臣所为,进宝也只是听令而已,还请父皇放过他。”
“听令而已?进宝对你倒是忠心!”陛下冷声道。
弄玉道:“谢昭乃谢顺之子,是儿臣告诉进宝,一旦谢昭存了不臣之心,这方印信将是他对父皇最大的威胁。进宝担心父皇龙体,这才会听儿臣之令。”
陛下听着,神色略缓和了些,道:“如此,倒是朕错怪他了?”
“既然如此,方才进宝为何不说明?”裴玄踏进殿来,淡淡道,“挨了这么多板子还不肯吐露殿下半分,若如此都不算忠心,这世上竟没有忠仆了。”
第65章 两袖清风(三) 上一世的毒酒,就是刘……
弄玉瞪着裴玄, 心中知道,他是动了将她置于死地的心思。
陛下冷声道:“顾问行!”
顾问行赶忙跪下来,道:“陛下!”
“你是怎么选人的?”
顾问行道:“陛下, 进宝是奴才一手带到九华殿的, 他从前从未侍奉过旁人, 只认陛下一个主子。”
“只认朕一个主子?”陛下冷笑一声, 道:“只怕他将刀架在朕的脖颈上, 朕都犹然未觉呢!”
裴玄道:“臣听闻,进宝与季风走得很近。或许是因为季风的缘故, 才让进宝对安平殿下尤为不同。”
弄玉知道, 此时若她再给进宝求情,便会坐实了进宝是她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 别说是进宝, 只怕连季风都要被牵累。
顾问行伏在地上,道:“陛下, 进宝跟在奴才身边许久,一向老实、忠心, 奴才实在不知他怎会如此。至于季风, 进宝与季风如何,奴才实在不知。”
“实在不知?朕看不该打他,倒该打你!”陛下说着, 目光陡然一沉,道:“安平,你实话告诉朕,他是不是你的人?”
弄玉抬起头来,道:“父皇, 这阖宫之中,哪个奴才不知道九华殿是最好的去处?儿臣不算受宠,待下人也算严苛,这协理六宫之权更是父皇近日里才给儿臣的。进宝公公能在父皇身边侍奉,已是他八辈子积攒的福气,又为何要做儿臣的人?”
“若是为了季风,就更不必如此。季风做梦都想做父皇的臣子,他的命是在疆场,在朝堂,唯独不在后宫。他要的东西,儿臣给不了他。”
弄玉见陛下神色松动,便接着道:“若父皇不信,大可唤进宝来一问。若是再不信,杖杀了也就是了。”
裴玄不觉看向弄玉,眼底一寸寸地冷下去。
陛下道:“他当真不是你的人,又为何如此维护你?”
弄玉坦然道:“许是他怕供出儿臣来,多出这些事端罢了。自古用人,便是疑人不用。他怕主子起疑,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陛下听着,心底已信了几分,便道:“去告诉外面,不必行刑了,命进宝进来回话。”
顾问行忙着应了,出去不到片刻,又赶忙回来,道:“陛下,进宝受得伤太重,只怕不成了。”
弄玉心头一紧,恨恨看向裴玄,他尤自站在那里,干净得仿佛不沾世俗风雪,可他明明手上沾满了血污。
陛下摆摆手,道:“倒是可惜了。”
裴玄看向弄玉,探究着她眼底的神色,淡淡道:“陛下不必觉得可惜,安知他这一死,不是护着谁。”
弄玉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道:“裴大人如此说,本宫倒要问一句,怎么谢公子就这么巧入了宫,又怎么巧被本宫撞见?安知此事,不是某些人的算计?”
“殿下这是何意?莫不是连收回陛下印信之事,都是臣事先料得到的?”裴玄的声音冰凉,可目光之中,却隐隐有暗流涌动。
弄玉冷眼看着裴玄,旁人或许料不到,可裴玄一定可以。
两世的宿怨,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彼此。若是权力于裴玄是他的弱点,那么善良于弄玉便是她的死局。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她看不得干净的人沉沦泥泞,看不得脱俗的人被人利用,滚入无法自拔的命运。
谢昭跪下来,道:“臣今日入宫,只是臣临时起意。至于见到安平殿下,倒是臣的心机。”
“哦?”陛下看向他,道:“为何?”
谢昭抬起头来,道:“因为,臣心悦宣德殿下,想娶她为妻。臣听闻陛下将宣德殿下婚嫁之事交给安平殿下全权负责,所以……”
“表兄!你说甚么!”陈持盈刚好踏入殿中,正撞见谢昭剖白。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昭,又看向裴玄,道:“表兄入宫,难道不是为了给舅父伸冤?”
谢昭看向她,笑着道:“父亲是否冤屈,陛下自有谋断。宣德殿下,臣今日入宫,是为了求娶你啊!”
陈持盈听着,几乎站立不住,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裴玄,想要听他一个解释。
可他却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她。
陛下笑着道:“如此,倒能自圆其说。”
陈持盈忍不住道:“裴大人,你就没有旁的话要说么?”
她目光盈盈,眼底汪着一泉泪,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裴玄冷冰冰地答道:“没有。”
陈持盈道:“好,好啊。”
陛下看向弄玉,道:“安平,你还有甚么要问的?”
弄玉冷眼看着陈持盈,道:“儿臣觉得谢公子与宣德妹妹确是良配,是儿臣疏忽了。”
陛下笑着点点头,道:“兰辞,你还有何话要说?”
裴玄郑重道:“臣祝谢公子与宣德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陛下笑着道:“甚好,甚好。如今便将宣德赐婚于谢昭,不日完婚。”
陈持盈眼前蓦地一黑,当即便昏了过去。
淑妃惊叫一声,道:“宣德!”
弄玉笑笑,道:“淑妃娘娘不必惊慌,妹妹啊,定是欢喜疯了。”
她说着,目光幽幽瞥向裴玄,他当真是好算计,令她失了陛下的信任,又在利用完陈持盈之后,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她。
陛下思忖着道:“安平,你连这样的事都处置不好,这协理六宫之权还是让出来罢,等你历练历练再说不迟。”
弄玉早知会是如此,倒也并不意外,道:“是。”
正说着,便见崔太后走了进来。
陛下赶忙起身,道:“母后怎么来了?”
崔太后看了弄玉一眼,道:“阖宫里都传遍了,陛下在惩治奴才呢。哀家年纪大了,也想来凑个热闹。”
陛下笑着道:“不过是个奴才,不值一提的。”
崔太后看向弄玉,道:“此事的确是玉儿做得欠考虑,可依着哀家看,这阖宫里也没谁受得住这份算计。”
她说着,目光落到裴玄身上,道:“裴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裴玄不卑不亢,道:“臣不知,臣只知道,只要一心为着陛下,便不会偏私。”
“好一个不会偏私。”崔太后冷笑一声,看向谢昭,道:“罪臣之子,安敢入宫?”
谢昭赶忙跪下来,道:“太后明鉴,臣只是痴心一片。”
“臣?你也配自称臣?”崔太后恨道:“依着哀家看,如此投机之辈,又引得陛下父女失和,就该杀了!”
谢昭一愣,吓得连话也说不清了,只顾着磕头。
陛下劝道:“母后所言差矣。谢顺虽犯下大错,可罪不及子女。”
弄玉明白,陛下是想保全谢昭这一脉,以求谢顺倒下之后,谢氏仍能与萧氏抗衡。
可这一次,她绝不能让陛下心想事成。
她温言道:“父皇忘了,当初谢顺是怎样陷害季望,如今季风尚在边境杀敌,父皇若是只惩治谢顺一人,只怕不能服众,更是让将士们寒心呐。”
陛下硬声道:“你懂甚么!”
崔太后道:“哀家倒觉得,玉儿说得没错。”
裴玄道:“只是方才陛下已为宣德和谢昭赐婚了。若是当真杀了谢昭,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陛下出尔反尔?”
陛下道:“正是如此。”
弄玉笑着道:“这也不难,这亲事依旧作数,只是……谢昭这驸马就去岭南做罢,至于宣德妹妹,自然也只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崔太后摆摆手,道:“陛下,眼不见心不烦,若是他不在哀家面前晃悠,哀家也就不管他生死了。”
弄玉见陛下不语,便道:“谢昭,你可愿意?”
谢昭只顾着活命,便急急道:“愿意,愿意!”
崔太后道:“既然谢昭都愿意,陛下就无须多虑了。”
陛下阴沉着脸色,道:“罢了,此事就依母后。只是协理六宫之事,朕打算交由淑妃,还请母后多提点她些。”
崔太后道:“协理六宫之事极细密繁复,淑妃若当真做此事,还如何照顾陛下?”
陛下道:“朕的身子已觉好多了。”
裴玄道:“臣愿举荐太医院的刘太医,他医术高明,做事细心,正擅长陛下的病症,想来,定会照顾好陛下的。”
弄玉幽幽望着他,道:“不知是哪个刘太医?”
裴玄回道:“刘光,字怀德。殿下若是不放心,大可去太医院探查。”
弄玉浅浅一笑,道:“既是裴大人举荐的人,本宫有什么不放心的?”
崔太后蹙了蹙眉,道:“如此,便让他来试试罢。”
陛下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是。”
*
崔太后要陪着陛下说些旁的话,弄玉便先告退了。
裴玄走在她身侧,在殿门阖上的一瞬间,道:“今日之事,臣对殿下刮目相看。”
弄玉淡淡道:“裴大人这话,倒该是本宫说与裴大人的。”
裴玄勾了勾唇,道:“哦?臣倒是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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