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没了。”隗絮飞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秦常念恰好在这时翻了个身,隗絮赶忙把手放回去,一动不动,生怕弄醒了她。
秦常念饮了酒,反而会醒得早些。第二日天刚亮,秦常念就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隗絮安静的睡颜。
“啊!”秦常念吓得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隗絮被她的叫声吵醒,看见秦常念惊慌失措的眼神,也赶紧起身:“不是,大小姐,昨夜是……”
“嘘,不许说!”秦常念着急地用食指贴上隗絮的嘴。她扫视了一下两人的有些凌乱的衣服,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坐直了,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我知道,昨夜我们两人都喝醉了。”
这话一出,又吓得隗絮一身冷汗,他把秦常念的手移开,往前坐了点:“不是,我没……我们真的什么都没……”
还没等他说完,秦常念又堵住他的嘴:“嘘,听我说完。”然后语速快得像被十万精兵在身后追一样,“既是都喝醉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本来在府里相处了这么久,我们的关系也算得上是亲近,这一点不算什么。对,不算什么。”
说完,秦常念就掀开被子,一把把隗絮推下床去:“等会被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你赶快回房间吧。”
隗絮从床上摔下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好,秦常念就把他的外袍一股脑塞到他手里,然后把他推出了门。
梨花木门在隗絮的鼻子前“砰”得一声关上,隗絮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隗兄,昨看来还真是被我们大小姐拿捏得死死的啊。”冯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拍了一下隗絮的肩头,把他吓了一跳。
隗絮怂了怂肩膀,把他的手拿下去:“谁跟你称兄道弟了。”
见他如此冷淡,冯吉也不恼,又绕到隗絮的身旁,打趣道:“我们常念一直以来把我当成亲哥哥,凭她对你的态度,我想,不管隗兄愿不愿意,我们很快就要称兄道弟了。”
“什么就你们常念。”隗絮瞟了他一眼,他看冯吉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快步离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嘱咐道,“你别说你看见我从阿念房间里出来了,她不想被人知道。”
隗絮衣袖一挥,转身离开,嘴角一勾,不就是喊小名吗,谁不会啊。
冯吉失笑,往秦常念紧闭的门看了一眼,抬手敲了门:“常念,起来了就一块来用膳吧,秦将军在等我们了。”
“噢,好,我知道了!即刻就来!”屋内一阵乱响,传来秦常念着急的脚步声。
“不着急,室外寒冷,记得穿好外袄,我去前厅等你。”冯吉嘱咐了一句,便先行离开了。
秦常念穿戴好,急急忙忙地往前厅跑。雪融化在台阶上很湿滑,她光顾着提着裙摆,不要被泥泞弄脏,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往前溜去,竟离面前的柱子只有分毫之差。
秦常念还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一般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如预想一般撞到硬挺的柱子,而是撞到了一只温暖的大手上。
秦常念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睁开眼睛,就看见隗絮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甩了甩,秦常念这一下撞得不轻,隗絮掌心垫着她,手背已经被撞红了。
秦常念刚想道谢,隗絮就把着她的肩膀转了个方向,弯下身子,把头虚垫在她的肩膀旁:“仔细看路。”
秦常念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将头侧过来,却和隗絮的脸碰了个正着。那一张俊秀立体的脸近在咫尺,你很难心如止水。
秦常念的脸嗖地一下变得通红,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隗絮失笑,想起传闻中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镇北将军府大小姐,再看了看眼前轻而易举就会脸红的纯情少女,完全联系不到一起。他有意收住了脸上的表情,怕秦常念觉得袒露自己了心事,会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秦大将军和冯公子都在前厅等你呢,快去吧,莫要让他们等着急了。”说罢,还揉了揉秦常念的肩膀,帮她醒神。
秦常念方才如梦初醒,将注意力从隗絮的脸上移开,往前厅跑去,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嘀咕:“真是美色误人啊!差点忘了正事!”
秦常念来到前厅,看到冯吉和秦远已经泡好了一壶茶,笑盈盈地走上去行了个礼:“父亲早,冯公子早。”
“常念早。”冯吉也笑着回看她。
秦远挥挥手让她坐下,将几只宝蓝色的碗碟推到她面前,嘴里却说着僵硬的话:“来了就快吃吧,平日里赖床也就算了,今日府上有客人,你怎么起得这么晚呢,让人笑话。”
秦常念定睛一看,大多是她爱吃的食物,还有她最爱的鸡蛋羹。她知道这是秦远道歉的方式,看着秦远嘟了嘟嘴:“知道啦父亲。”
“无碍无碍,常念多睡会是应该的,事出有因嘛。”冯吉一副我都懂的样子,他装出来的正经模样都压不住他上扬的嘴角。
秦常念不知道他又来了什么劲,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冯吉对上她的视线,对暗号一般地眨了一下眼睛。
“冯公子的眼睛是最近染疾了吗?睁不开的话,一定要及时看大夫啊。切莫因为你眼睛生的小,就忽视了,日后更加小,都叫人瞧不见了,该如何是好,哪家姑娘看得上你。”秦常念虽然不明所以,但冯吉笑得就一副有所阴谋的样子,让她觉得不能放过。
“哎不是,我……”冯吉也是个嘴上功夫好的,刚准备回嘴,却总是觉得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他四下望了望,连只蚂蚁都没看见。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宿醉,出现幻觉的时候,他在房梁上看到了一个人。
你敢相信吗,隆冬未尽,大雪遍地的房梁上,趴了一个人,还拿了个听翁,正伏罂而听;你敢相信吗,他如此大费周章窃听的机密是一场聊闲话的家宴;你更不敢相信的是,不计形象地趴到那的是堂堂北凉少主,从前金枝玉叶、翩翩公子。
隗絮见他看见了自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他不准说。
冯吉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斜着嘴笑了一下,既然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来听,那小爷我肯定是要让你听到一些内容的。
秦常念发觉他总看着一个地方,正觉得好奇,转身想看,被冯吉一把拉住。她觉得今日冯吉有些奇奇怪怪的,转回头来看着他。
“我堂堂镇北将军的副将,武艺卓绝、英姿勃勃,想要将女儿嫁给我的人家,那可是数不胜数。”冯吉一脸少年傲气。
秦常念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已经习惯冯吉吹破天的牛了,一副我静静地看你表演的表情。
“若我没记错,从前秦大将军和家父,都给我们订过娃娃亲呢。”冯吉说完,抬眼得意地和房檐上的“刺客”对视,还挑了挑眉,暗暗想道,怎么样,听到了重磅消息,不枉你白埋伏这么久吧。
第18章 暗斗 本非池中之物,岂会甘心被伦理纲……
“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提。”秦常念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舀了勺鸡蛋羹吃,又颇为豪迈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了腿,“再说了,我敢嫁,你敢娶吗?”
这俩小孩从小这么打闹到大,是谁也不让谁。
秦远看着他们,没有制止,他透过他们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人总是到年纪大了才明白一些事情,以前的追求很多,求名求利、求人求己,至而立之年,才发现最好的时光无非是无拘无束、身边有伴、无话不谈,而彼时,这些早已在你实现目标的道路上献祭。
冯吉瘫了瘫手:“那倒是,我真不敢,也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你。”
“娶也罢,不娶也罢,女子的价值从不在为人妇一事上。我可以做某位公子的妻子,但我的名字永远是秦常念,绝不将自己掩于夫人二字之下。”秦常念说得斩钉截铁的,她很确信自己会有一番作为,其所成之事不必流芳千古,也不是非得功名赫赫,守住一颗本心,护住一户人家,对秦常念来讲,都是她生命的意思所在。
冯吉和秦常念自小相识,他知道,秦常念虽被秦远照着名门闺秀的样式养,教她贤良淑德、体恤夫君,她却从来志不在此。
本非池中之物,岂会甘心被伦理纲常束缚?
冯吉的视线越过秦常念,想看看那位公子听了秦常念此等豪迈之语作何反应。他往房檐上一瞥,却不见人影,暗自道:该不会是被吓跑了吧?听到这就吓跑了也好。若是长久陪在身边,秦常念需要一个支持她,而不是指使她的人。若他不能接受,不如趁早离开,免得日后伤了秦常念的心。
隗絮怒气冲冲地走回房间,喘着气,喝了一大壶茶,都觉得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偏偏他在府中待遇不错,所用的膳食都是和秦远、秦常念吃的一同准备的,也就是说,和冯吉吃的也一模一样。
隗絮一看到桌上的饼,就想到冯吉那得意的样子,扬了扬袖子,大吼了一声:“剪书,把这些都撤了!我今日没胃口!”
“怎么了,是菜不好吃吗?要不要我去看看还有些别的什么?”剪书看到一口未动的饭菜,关切道。
隗絮没有应答,在一旁板着脸,指尖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叩着。
“不是,公子,我说你这客居人家府里,就别那么不识好歹了,人家还以为你装腔作势呢。这早膳和秦将军和大小姐吃的是同一样式的,应该是很仔细的。”剪书见隗絮还是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加上一句,“那人家冯公子吃的也是一样的,人家也没说不好吃啊。”
听到这一句,隗絮可就彻底忍不了了:“闭嘴!他一个小白脸,他懂个屁!好什么好!我看他就是心术不正、口腹蜜剑!明日被他卖了去,她可就哭吧她!”说这话时,他将手里的茶盏捏得越来越紧,青筋突出。
剪书在一旁不明所以:“啊?冯公子还做拐卖人口的勾当啊?我就说大齐表面上是千里同风,内里也乌七八糟!”
隗絮觉得剪书实在是很聒噪,深吸一口气忍住将他整个丢出去的冲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让他出去。又随便抄起一本书,试图借书平复心情。
书还没读两页呢,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步伐密且频,隗絮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出秦常念一蹦一跳的样子。
她爱那些原始的、素净的东西,看到一块平坦光滑的新雪时,总是会两眼冒光,拉住隗絮,连声音都放轻柔道:“这块雪还没人踩过呢!”
虽然隗絮不懂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难道雪长了耳朵,会听到秦常念的密谋,然后逃之夭夭?
但是隗絮总是抬起眉毛,一脸发现了宝藏的欣喜表情,秦常念看到他的反应,就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是吧,你也喜欢踩雪?”这会声音又放大了,隗絮想,雪是又把耳朵关上了吗。
然后秦常念就会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倒数“3、2、1”,往雪上一跃。
这个游戏隗絮陪秦常念玩过很多次,他见惯了雪,过去北凉王宫里的小孩这么玩,他将其归结为“人类的眼睛见不得完好东西”的劣根性,哪怕是一片完好无缺的雪,也非要上去破坏一下。
可在这里,他有了新的理解,他想,这是留住留住美好的方式。
立场不同,观点也就不同了。
“冯公子再会,下次再来府里玩啊!我们一起烤红薯吃!”秦常念清脆快乐的声音将隗絮拉回现实,他刚想走过去一起送客,就看到他们秦常念和冯吉笑得开怀,秦远拍了拍冯吉的肩膀,不知道嘱咐什么,让冯吉连连行礼,以示感谢。隗絮的眼底染上一层落寞,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出去,只把房间门默默掩上,隔绝门外的热闹。
他和秦常念,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兵权是权力争夺的一大关键,因此边关的局势总是变幻万千。两个月后,有小道消息传出皇上有意与北凉一战,欲调镇北将军秦远为征北将军,主征伐。
雕龙髹金椅上,皇帝身披龙袍,庄严肃穆:“众爱卿意下如何。”
大臣们纷纷发言,持赞成意见,认为国力强盛,区区北凉,不在话下的有;持反对意见,相对保守,认为维持现下的平衡对大齐的发展更有利的也有;看出了皇帝想要推行征伐之策,投其所好、阿谀奉承以求平步青云的更有。
大臣们也许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了,但李欲很清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四皇子李权执,李权执也不甘示弱,侧过头来和他对视,目光相接,两人互探虚实。
李权执扬起一边嘴角,胜券在握地看了一眼李欲,就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行礼:“父皇英明,有一统四海的雄心,必会造福百姓、为后世传颂。我大齐为万乘之国,军备充沛,且多骁勇善战之士。儿臣以为,父皇之策实为上上策,理当遵循。今日见父皇雄姿,儿臣更觉自己愚笨,不及父皇万分之一,还请父皇原谅,儿臣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能为父皇分忧。”
这马屁那是拍到了皇帝心里,既遂了他想北伐的心,又讲了如此多的漂亮话。皇上大喜,哈哈笑道:“好!瑞王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年纪不大,分析局势竟如此透彻,日后多加勤勉,必能成大器!”
“多谢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向父皇学习。”李权执说完后,看着李欲轻蔑一笑。
李欲却无甚波澜,似乎他不在乎李权执选什么、说什么,他走上前去:“父皇。”
“太子有何看法?”皇上看着他。
李权执却在心里对此嗤之以鼻。我知你不赞成此战,但现下我已取得陛下的信任,你若再横加阻拦,只怕陛下会觉得你有异心啊。是太子又如何,终究是臣,如何敢逆君命,你今日还能说不打北凉不成?
“儿臣觉得父皇的计策颇好,而现下北凉少主隗絮就在镇北将军府里当质子,秦远手上也算是有可以制衡北凉贤王的筹码,或许还能从隗絮身上,探得一些关于北凉的消息。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出人意料地,李欲并没有以他一贯的“仁德、慈悲、宽厚”来劝皇上,反而是说时局有利,大臣们也纷纷猜测皇上和瑞王、太子之间,是否已经达成某种共识,想要实现他们的目的。
“好!那便就这么办,退朝。”皇上很满意,挥挥手宣布结束今日的议事。
李权执心里忿忿不平,原来李欲早就看出来他想干什么,还故意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真是道貌岸然!
他挡住李欲的去路,李欲语气很平静:“瑞王还有何事?已经退朝了,有什么事,你递了折子,明日再议吧。”
“李欲,你是故意的!”李权执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胆!这还没出奉天殿,你就敢直呼我的名讳?”李欲眼底变得凶很,“在国,我是太子,是储君,你以下犯上,是为不敬;在私,我是长子,是兄长,你不遵悌道,是为无礼!李权执,你好大的胆子啊。”
李欲强大的气场让李权执感到压迫,但他不想输了气势,上前了一步:“太子殿下,你如此自信,该不会是以为你今日算计到我了,我该束手无策了吧?我们走着瞧。”
李欲呵地一笑,视线移向旁边,又很快移回李权执的眼睛,更坚决地和他对视,即便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他的身子也不曾退后半分:“我何须算计瑞王殿下呢。”然后他将声音放小了些,靠近李权执的耳边,“瑞王殿下该不会以为,站得靠近我点,就离我太子的位置近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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