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雁回如何就搭上了县太爷, 到底是使了什么把戏?
嫉恨与疑虑在周秀英的心中滋生, 但都被惧怕所压,变成一声声“饶命”。
孙引章倒并未太过胆怯, 她偷偷抬眼瞧谢婴,面颊微红,露出几分羞涩。
“仵作之事......”
谢婴正欲继续开口, 却被沈雁回打断。
“仵作之事,是我自愿。”
沈雁回轻轻抚了抚谢婴的眉心,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一处,笑意温柔, “有些事,还是需我自己来说, 不要皱眉。”
“好,都听雁雁的。”
见她并未因此事影响到自身, 谢婴轻笑一声, 放心下来,眉宇间的冷冽也瞬间烟消云散。
沈雁回路过周秀英与孙引章的身旁, 只身站立于如意小馆的廊下。
“此先对于当仵作之事,诸多隐瞒,确为我之问题,沈雁回,实在是抱歉。”
她弯腰朝着众人作了个揖,语气轻缓,声音却异常响亮,能让馆内外的人都能听清,“但我不会放弃当仵作,亦不会放弃经营如意小馆。我知晓许多人对于尸体有诸多避讳,故到底是否愿意来如意小馆用饭,全凭各位客官自身。”
即便今日有谢婴与张伟凭借身份帮沈雁回解决了眼下混乱的问题,那明日呢,日后呢,总不能非要压着人来用饭吧。
既然承认了仵作之事,理应承担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
“我是不会来了,我心里头膈应。”
“也还好吧,那沈小娘子肯定会洗手的,她做的饭好吃,我觉得我日后还会来。”
“不行,我得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你要吃,你便去吃。”
“迷信!怕个屁!”
见沈雁回态度这般诚恳,牛大志也并未再开口,排成两队的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或是留在原地,或是当场便走。
“怕啥啊!”
牛大胆拨开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如意小馆门口,“雁雁来,给牛叔整个砂锅鱼,牛叔才不避讳这些呢。什么尸体不尸体的,牛叔杀过的猪比他们吃过的盐还多,人的尸体是尸体,那猪的尸体就不是尸体吗?”
他朝着人群又摊了摊手,又嘲讽道,“成日里避讳这,避讳那的,也没见哥几个发财,倒是我这个成日接触猪尸体的人,前两日给我老娘又买了套小宅。照你们这样想的话,鸡鸭鱼没被吃之前,不都是活物吗?又不是如庙里的和尚般吃素,你们可日日都在吃尸体......”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忽然泛起了阵阵恶心。
怎么被牛大胆这样一说,好像他们确实是在日日吃家禽牲畜们的尸体。
“牛大胆,你别横。”
有人确实一整年都没赚到几个子,似是被戳穿了心事,咬牙切齿道,“你且等着吧,你这辈子杀了这么多猪,下辈子定是要投胎进了畜生道,也要做猪的!”
“做猪就做猪呗,我杀了它们,总要还的。”
牛大胆大笑一声,“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过明白,还想到下辈子的事去了。来,阿福,给牛叔收拾一张桌出来,这里头也忒乱了,真是糟蹋粮食。”
阿福呆愣愣地在原地望着沈雁回,并没有什么反应。
“牛大胆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道理。”
“呸呸呸,这算是哪门子道理?人怎么能与畜生相提并论。”
见围观的人都走了大半,周秀英虽跪着,但心中窃喜。沈雁回的生意,确实被她给搅黄了不少。
她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阿福,不用收拾了。”
谢婴冷冷道,“你去收拾,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且必须收拾得与你踏进如意小馆前一模一样。若有一处错漏,便拉去打板子。”
“啊?”
周秀英指了指自己,“我......民妇吗?”
“本官不想说第二遍。”
“若是你觉得谢大人管不着铜锣县的百姓的话,本官也可以帮他再说一遍哦。”
张伟笑着在一旁开口。
“是,是!”
周秀英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抢过阿福身上的抹巾,跑进如意小馆。
“娘,我来帮你。”
孙引章连忙起身,路过谢婴身旁,脚步突然一滑,身子一倾。
谢婴向后一闪,走两步便到了沈雁回身旁。
孙引章当场摔了个屁股蹲,疼得龇牙咧嘴,看起来比方才周秀英那一倒还要疼。
“雁雁姐姐,阿成的尸体,是您验的?”
阿福顿了顿,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我听他们说,是凭借阿成指甲里的皮肉,找出的凶手。”
“好了,不要想这些了......阿福,这都过去了。若是刘叔在天之灵知晓你眼下过得这样好,他会很开心的。”
沈雁回摸了摸阿福的脑袋,浅浅一笑,“这里有些乱,阿福去和凤姐儿一块玩,好不好?”
“雁雁姐姐。”
阿福抽泣着跪倒在地,朝着沈雁回磕了几个头,“您真是菩萨,阿福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您,谢谢雁雁姐姐,谢谢您替阿成找出凶手,谢谢......”
小小的身子将脑袋磕得“砰砰”作响。
沈雁回赶忙将阿福捞起来,替他抹了抹眼泪,“什么下辈子的,你也学牛叔啊。阿福还小,这辈子还很长很长的,还要做许多的事呢。”
刘成之枉死确实凄惨,李德子被拉去砍头时,围着的许多人都去看了。
李德子此人因为钱财痛下杀手,意图卷起僵怪之风,真是可恨之徒。
竟是沈小娘子替刘成找出的真凶,还给阿福这孩子一口吃的。
不少人来如意小馆用饭时,看到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在饭桌那儿忙前忙后,指不定要问上两句。这用饭攀谈间,也就渐渐清楚了阿福与刘成之间的事。
眼瞧着阿福这样磕头,又见沈小娘子举手投足间,尽是关爱。
他们难免动容。
仵作又如何,验过尸就要剥夺人家烹调的权利吗?
他们不避讳。
吃!
“不要吃了,吐出来,赶紧吐出来!”
那个有两幅面孔的行商眼下还杵在如意小馆门口瞧热闹,却瞥见一旁的儿子将手里攥着的熏豆偷偷扔进嘴里。
他做生意的避讳,自然他的儿子也要跟着避讳。
行商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指挥着叫他吐出,还用力掰开他的手心,预备将剩余的熏豆全都扔掉。
小孩子并不懂这些,他只觉得这熏豆味道可口,比平日里他吃的炒黄豆更加香。见父亲这样蛮横,便一把将手里的熏豆全给塞进了嘴里。
“不准吃!吐出来,快吐出来!你这是要挡你爹老子的财路啊!”
他双手抓住儿子的肩膀,使劲摇晃。
熏豆极其耐嚼,小孩子的嗓子眼小,也不能全然吞下,只能在嘴里蛄蛹。
父亲很少这样对他大声说话,他心中又急又怕,只能使劲往下咽。可行商摇得这般用力,那熏豆并未往肚里跑,反而呛进了气道。
只是片刻,他儿子便涨红了脸,呼吸不顺,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似要晕死过去。
“宝哥儿!宝哥儿!”
行商自个儿也急了,他将儿子抱在怀里,眉头紧皱,声嘶力竭,“宝哥儿,你怎么了,你别吓阿爹啊,宝哥儿!”
儿子并未回应,只是唇愈发的紫,不能呼吸,连眼白都要翻出。
“让开!”
沈雁回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行商,一把将孩子搂了过去,迅速翻了个身,让他背对着自己。
她一手握拳,置于孩童肚脐上方两横指处,另一只手紧抓握拳之手。
她紧握着的拳头使劲地撞击那个位置。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见沈雁回这样打他的儿子,行商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撕碎。
“拉住他!”
一旁的牛大志接到了谢婴的命令,立刻钳制住了行商。
沈雁回一下又一下地用拳头向上撞击着那个位置,迅速且用力。
孩童的眼泪直直往下淌,神色更加痛苦,似乎立刻要死过去。
“大家快来看啊!仵作杀人了!仵作要杀了我儿子!黑心的饭馆!黑心的仵作!”
男人见孩子遭受了这样巨大的折磨,觉得那一拳一拳的痛击,不如打在自己的身上,由自己代儿子受过才好。
他的眼里凝聚着出滔天的恨意,又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喊叫。
“这吃人的仵作!这黑心的仵作!贱女人!贱女人!放开我的儿子!”
他叫得极其大声,几乎传遍了一整条街,将方才那些散了的人又聚拢过来,连在里头收拾的周秀英都拿着抹巾,忍不住探出头来看。
方才在为阿福之事大恸的围观者如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小娘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要报复这个骂她的行商,那也不能打孩子啊!
沈雁回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用力地用拳头撞击着他的儿子。
这幅场景,叫周秀英看的目瞪口呆。
这沈雁回果真要当街杀人不成?这两位县太爷竟一点儿都不管,反而还帮着她!
她竟在青云县混的这样好,竟横行霸道到这个地步!
“宝哥儿!”
在行商悲怆的叫喊声下,孩童终于咳嗽一声,从嘴里飞出两颗熏豆来。
紧接着便是大口地呼吸与喘气。
沈雁回不再击打孩子,而是轻轻抚着他的胸膛,“能说话吗?”
“能,能......”
孩童大喘着气,原先发紫的唇也褪去,眼神也渐渐清明。
待他反应过来,他一下子跑到行商身边,扑进怀里痛哭,“阿爹!”
牛大志放开了钳制,立到一旁。
行商连忙搭住儿子的肩膀,翻来覆去地检查。见儿子面色逐渐红润,呼吸也顺畅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原来是在救他的儿子吗......
“道歉。”
沈锦书从如意小馆里头听见行商对沈雁回的叫骂声,早就跑了出来。等沈雁回救人结束,她跑到行商的身边,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你方才骂雁雁,立刻与雁雁道歉!”
“我......”
行商的脸登时一片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支支吾吾。
“确实要道歉,方才骂得也忒难听了。”
“就是就是,沈小娘子这样好的人,竟骂她杀人,有你这样骂的吗?”
“那可不,二位大人都在呢,沈小娘子如何能杀你儿子,真是可笑。”
风气瞬间一边倒,就连因为仵作晦气而走的那批人,心里头也忽然升起了几分动容。
沈小娘子,竟能这样以德报怨吗......
“对,对不起。”
行商拉着自己儿子,跟到沈雁回面前,朝她深深地做了个揖,“是我说话太难听,还请沈小娘子原谅。还有,多谢你救我的儿子,宝哥儿,快给沈小娘子磕头。”
“这就不必了。”
沈雁回拉了一把孩童,摆了摆手,“只是下次不要在孩子吃东西时这样摇晃他,很容易将吃食呛进气道之中,十分凶险。”
“方才那是......”
“是一种异物进入气道时,较为有效的解救之法。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也可以试试。”
沈雁回语气轻柔,对他至今的一切行为,分明没有半点憎恨之意。
“受教了。”
行商自觉惭愧不已,再次朝沈雁回深深作揖。
“这么神乎?”
“竟还有这种方法?原先我吃酒时,呛了颗炒黄豆进气道,叫我老爹给倒吊起来,好一阵抽才吐出。嘿嘿,日后再也不用被吊着了。”
“那咱还进如意小馆用饭吗?”
“我管你进不进,反正我先进了,这次连队都不用排!”
有人喊叫着,立刻闪进了如意小馆。
“若不是沈小娘子,我如今还在大山之中。”
周艳并不私藏自己的过往,反而落落大方,“仵作这个行当,我的父亲做得并不好。可沈小娘子,是当之无愧的好仵作,不要说她了。”
“吃吗?”
“吃吧......我是真想吃那砂锅鱼,原先总是客满。”
“沈小娘子。”
行商咳嗽了几声,怯怯开口,“实在是对不住,你能再给我做一份砂锅鱼吗?”
“好。”
避讳是真的,因为沈雁回的所作所为,不去避讳,也是真的。
总之,自今日起,大家都会知晓如意小馆的沈小娘子是仵作。她一双手既能做得一手好菜,亦能精通验尸之能,为死者讨回公道。
愿意来如意小馆的自然会来,不愿意来的,也没人去强求。
若是日后再碰到什么案子,沈雁回也再不用遮遮掩掩。
“怀风兄,沈姑娘她真的......”
张伟正了正自己脑袋上的柳环,开口笑道,“世上竟有这般好的女子,她怎么什么都会,还当了梁上君子,将易达的心都给窃走了。”
“你说话真恶心。”
谢婴瞥了张伟一眼,“她是我的,日后也是我的妻,你少做梦。”
周秀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坏了沈雁回的生意,还落一小厮行当。
“好香啊!”
荆三娘背着个大包袱,踏进了如意小馆,“我定是来的正好咯。”
“自然是来得正好,需要你的时候,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谢婴端着茶瞥了她一眼,“做贼去了?”
“我儿不孝!”
荆三娘拿下包袱,将系了好几个的结仔细解开,而后将包袱里的东西往谢婴面前一摊,“为娘回汴梁拿了好些首饰,这是娘自己的一些,还去汴梁首饰铺子买了几箱,叫小饼他几个扛回县衙了。还有几箱东西,过阵子才能送到......我儿,这些统统加入你的聘礼单子中,如何?”
“母亲。”
谢婴郑重地点了点头,“你终于懂事了。”
“我真懒得与你讲啊!”
“您是谢大人的娘吗?”
荆三娘喝水间隙,孙引章理了理鬓发,手握抹巾走到她身旁,“那些都是谢大人的娶亲聘礼吗?”
谢大人长得俊美,取个亲还给这么多聘礼,若是她能入了谢大人的眼......那她下半辈子,就不用再在孙家吃糠咽菜了。
她今日跟着周秀英前来青云县,本就是藉机会出门给自己寻姻缘的。日日呆在那个小巷中,瞧着那些哥粗鄙的男人,叫她饭都吃不下去。
谢大人就不一样了,方才好威风,好俊朗......
她一定要拿下谢大人!
“你是?”
荆三娘打量了面前女子一眼,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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