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式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还魂”的范围受她实力限制,五条悟没办法走远,否则马上就会因为躯体的咒力耗尽再度死亡。
【就算不在意我,也会在意生死吧?】
她祈祷着,无数次徘徊于窗边,将玻璃擦得透亮,期盼哪一秒发现那归来的人影。
好在,等待没有落空。
或许是淡红的黄昏,或许是绀紫的深夜,或许是薄青的黎明,当期盼的人走回大厦阶梯的那刻,所有生活的困窘都被抛之脑后。胃袋的饥饿让步于心灵的餍足,窗后的她又找回笑容。
这里将成为她的新家。
她在卷边的墙纸上做装饰,遮盖霉斑;一天三次地打扫卫生;把逐渐增添的物品摆放整齐。
五条悟似乎也忘记了离开。
晴天,他借着天光替她量尺寸;夜晚,点灯拿新布替她裁衣服;要是下雨,就在走廊上削木材制作家具。
为了养活她,他一样一样学着自己做。
泷见冬青以为他也愿意接纳她,在这个新家停下脚步了。
直到他开始教她咒术。
2020年12月7日,距离他们相遇已经37天,她的美梦惊醒。
听着耳边耐心地解释概念的声音,她哭得止不住,绝望又委屈。这个人根本不想停留,他只想回头,回他来的地方去――
人要怎么留住一个去意已决的灵魂?
她一边哭一边学,看他一步步试探离开的距离,在第二年的12月7日,再度远行。
她原本和自己约好,这次会忍住不哭,可是趴在窗户上望见白发的身影走出大厦的刹那,还是泪如泉涌。
“五条哥哥――!”
叫着名字冲下楼,甚至记不清摔了几跤,然而等她跑到底层的大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是一个阴雨天。她呆呆走到阶梯旁,坐下来,被淋得湿漉漉的。
四周有人窥伺,但还没谁敢靠近。
她浑然不顾。
远行的人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她又变成一个人……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不如就停留在这大雨里吧。
即使她讨厌雨天。
像坐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分不清脸上满布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抬手去擦,手在颤抖。
倒下的那刻,有人接住了她。
白发青年犹如梦境投下的幻影,重回她眼前。湿漉漉的她呆呆望着同样湿漉漉的他,早已嘶哑的声带又发出泣音,几乎沁血。
被背起来时她还在哭,简直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分外沉默的人背着她回家,一层一层往上走,经过病痛缠身、一个劲倾吐几十年前往事的痴聋老人,经过盲婚哑嫁、忙着互相辱骂厮打的穷困夫妻,经过没人管束即将复刻父母人生道路的瘦弱孩童,还有那些已经死在饥饿和病痛下、正被邻居提着手脚扔出去的尸体。
孤独的每个人,甚至意识不到孤独的人们,在摇摇欲坠的大厦里发出生命顽强挣扎的喧闹声。
快到顶层了,五条悟在家门前停步,望向走廊尽头破碎的玻璃窗。
雨云渐收,风吹来身前。
“人要怎么逃离孤独?”他向仍在哭泣的她感叹。
这病症并不分强弱――能被理解的是幸运儿。
揉着眼睛的她想安慰又不得要领,小声说:“我会努力的……”
――给出很多很多爱,让你不孤独。
但五条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弥散的晴光里,他语调温和。
“你……”
.
――列车在川崎市停下的时候,泷见冬青被报站声惊醒了。
睁开眼,五条悟正准备倾身来叫她,晴日光芒澄澈,透过车窗照耀着他,模糊她视线的同时唤起了多年前的声音。
【你也正在孤独之中啊。】
第8章 哪天在某处再会④
“27,28,29……”
蛋糕上拥挤地插满了蜡烛,泷见冬青点着数,在数到“29”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我点火了。”
坐在对面的五条悟轻闲地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啪嗒”。
打火机冒出火苗,挨近了一根根细长的蜡烛,逐个点燃。29团星星点点的光亮起来后,她起身去关客厅的灯。
回来时一片昏暗,只有桌上的蜡烛晕开温暖的色彩。
她坐回座位,听五条悟沉吟:“今年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望……感觉能说的都说过了。”
“给我认真想啦。”她说。
对面的人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勾起一个笑。
“我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要不把愿望送给你吧。”
“没有这种习俗,以为是捶背券可以随便转赠吗。”她抱怨着,还是没有强求他许愿,“那就吹蜡烛吧。”
但五条悟突然来了兴致:“‘捶背券’也不错,我还没收到过呢――”
泷见冬青盯了他一眼,深吸口气,扯过一旁原本用作装饰的彩色卡纸,当场速写。
“给你。”她把新出炉的“捶背券”拍到他面前。
满意的人收下礼物,终于安安分分开始吹蜡烛。
“祝五条悟29岁生日快乐。”29团烛光一片片熄灭,她送上每年都不变的祝福。
五条悟抽空点评:“这是第十次‘29岁’了,怪无聊的。明年就不吹蜡烛了吧?”
仪式感十足的泷见冬青难得没有反驳他,凝视着熄灭的烛光面露忧郁。黑暗遮掩了那短暂的蹙眉,在被发现不对之前,她已经重新打开了灯。
客厅恢复光明,她扬起笑。
“好,分蛋糕了!”
因为身体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性,五条悟食量很小,一个蛋糕最后大半归了她。
泷见冬青吞咽着甜腻腻的奶油,含混提醒。
“之前在川崎市打听到流动教室是明天开课,我们早点出发吗?”
“好啊。”
应声的人等她吃完了蛋糕,起身收拾碗碟。她没有跟着去厨房,在水流声响起来时仰头用手臂遮住了双眼。
融化的蜡烛还堆叠在桌边,她咽下最后一丝甜味,思绪跟着流水声淌下。
――下一个十年,谁来点燃29根蜡烛?
.
“……在划分了咒灵的等级后,我们就能相应地确认咒术师的等级……严格来说,四级术师要能祓除三级咒灵、三级术师要能祓除二级咒灵,以此类推,术师所对应的咒灵会高一等级……现在有部分术师直接按照能对付的咒灵来标注自己的级别,并不严谨――”
会场里回荡着授课的声音。
泷见冬青托腮犯困,手里的笔一下下点在记录本上,头越来越低。
栽倒之前,她蓦地清醒过来。
讲台上悬挂的钟表已经快到整点,伊地知洁高收拾了一下教案,终于开始结尾。她睡眼朦胧地看了看衬衣西装一丝不苟的教师,四下环顾。
大型会场几乎坐满了,成为咒术师数量爆炸的最好具现。眼见进入自由提问环节,台下逐渐沸腾起来。
一片嘈杂里,她决定再睡个回笼觉。
又一次醒来时,会场总算空了。零星几个咨询的人还围着伊地知洁高,她拿起笔和本子,提前转到教师出口蹲点。
片刻后,一身正装的男性走了出来。
“你好。”泷见冬青自墙上起身,与他照面。
“您好。”伊地知洁高推了推眼镜,好脾气地笑了笑,“还有要问的问题吗?”
她慢吞吞地说。
“不是咨询。想请伊地知先生去见一个人……”
伊地知洁高有些为难:“我之后还有工作,能否请那位来办公室?”
虽然身为“咒术教师”在民间声望很高,但大概也遇上过不怀好意的家伙,他显得警惕起来。
泷见冬青直视着他。
“邀请人是‘五条’。”
她没有报出全名,然而已经足够了。在听到“五条”两字的瞬间,伊地知洁高便下了决定。
“请带路。”
.
“五条?什么五条?”
被拦住的白发青年露出了一脸诧异。
藤田不由得迟疑。他磕绊了一下,不太自信地问:“不、不是五条先生吗?”
咒术总监会通常会轮换两三人来辅助伊地知洁高举办流动教室,这次正好排到他。上完课后,他不想再等漫长的自由提问环节结束,就仗着老职员的资格提前出来透气。可是散着步,忽然就瞥见了让人心神剧震的眼熟背影――
五条悟不是都死了九年了吗?!
简直像被惊雷劈中,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三两步抢上前去拦住了角落里百无聊赖的白发青年。
对方似乎比他还意外,即使戴着墨镜都显得无辜又茫然。
头脑降温的藤田“嘶”了一声。
仔细打量……似乎也不像?
虽然他和伊地知洁高同一批成为辅助监督,但太过默默无闻以至于没怎么接触御三家人物,说是见过五条悟,也只是大型任务远远看过几眼……
神经过敏了吗?
他盯着那副常见款式的墨镜,试探着说:“能请您摘下墨镜吗?”
被提出唐突请求的青年沉吟一会,十分恳切地比划了一下。
“其实,我是盲人。”
啊这。
所料未及的藤田有些尴尬,没来得及深思,马上被青年带跑了思绪。
对方热情洋溢地握住了他的手:“哎呀,‘五条’什么的好像是袈裟的名字――您是寺庙里的大师吗?我对佛法颇有研究,想和您讨论一下经文――”
“不好意思、我不是……”藤田后仰,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失败了。
或许是冬季室外气温太低,青年的手冰冷似铁,纹丝不动。与体温截然相反的是几乎不给人插话余地的语速,他被一大段一大段经文砸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空档,立刻连退三步向对方告别。
飞快逃走的时候,余光里隐约瞥见了伊地知洁高步伐匆匆的身影,他没有在意,径直返回了室内。
第9章 哪天在某处再会⑤
伊地知洁高跟上陌生少女时并没有多想。
与两面宿傩的决战结束后,咒术界元气大伤,顶尖战力几乎死伤殆尽,连带着御三家也一落千丈。五条家在涩谷事变后就被刻意针对,没了家主五条悟的保护,族人不是另寻庇护就是消失无踪,也有相当一部分死在了动乱里,现在能确实找到的成员寥寥无几。
他跟在五条悟身边的时间不短,以前人微力弱,现在由于流动教室姑且积攒了一些话语权,有当时失踪的五条家某位成员想要见他寻求帮助也在情理之中。
思索着可能会遇上的情况,他抱着教案一路尾随少女来到院子里,向角落处走去。
穿过走廊的时候,视线正巧捕捉到老同事藤田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迷惑地多看了两眼。
“藤田君这是……”
自语的疑问没能说完,伊地知洁高望见了转身的白发青年。
“哗啦――”!
怀里抱着的教案与资料在松开手的瞬间,散落进寒风之中。川崎市的冬季带着海洋咸苦的气息,他半张着嘴,声带都被掐断在这苦涩里。
带着墨镜的青年似乎也停顿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
――“你完全没变化嘛,伊地知。”
那人笑着对他说。
海风的气息凝结,吹进眼眶里化作了咸涩的泪。风不停歇,泪水立刻就满溢出来,连镜片都蒙上一层雾。
伊地知洁高摘眼镜的时候手指在颤抖,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法把那雾气擦干净,过了会才后知后觉那水雾升腾在自己的眼睛里。
要说什么呢?
大脑一片空白,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余裕消失了,他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您、您也是……”
早已长出白发的他流着眼泪回答。
举步上前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教材编得很不错啊,流动教室是个了不起工作哦!”
“跟您做过的事比起来不算什么……”
毕竟他的初衷只是想重建已经废弃的东京咒术高专――
青年大笑:“会以为你在嘲讽我哦?我也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对、对不起。”
好像九年的巨变从未发生似的对话,让他也有了笑容。
下一句,青年对他说。
“――没有我,你们不也好好走到今天了吗。”
.
泷见冬青第一次见到五条悟这么情绪外露。
她自觉地让出了空间给重逢的旧友,隔着走廊看他们对话。
伊地知洁高指了指墨镜,五条悟摘下来看他一眼,解释了几句,她零星听见一部分。
“……咒力不够,‘六眼’没有启用……不带墨镜不就马上被认出来了吗,毕竟我是个大名人诶……”
心浮气躁,不想再听。
她闷闷不乐地打算转身逛逛,又听见一句。
“您这几年在做什么?”
“――养孩子。”
……可恶!
愤愤地虚踢了一脚廊柱,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角落。
一个劲往前走,也没注意方向,等再停下来时似乎已经到了会场另一侧。上课的人流基本散去了,冬日的庭院萧瑟静谧,她在树篱前站定,理不清愁绪从何而起。
“唉……”
最后也只是叹气,然而气息吐到一半,眼前忽然翻下一个黑影。
“哇――散场了吗?!亏我紧赶慢赶……”
轻快落地的翻墙者和她对视了,没有一点不走寻常路的尴尬,反倒扬起一个爽快明朗的笑容。
“o-su,你来上课的吗?”
泷见冬青盯着他,环起双手。
有着一头稀奇的深粉短发的年轻人虽然没得到回应,仍然十分自然地垂下了打招呼的手,相当自来熟地跟她聊了起来。
“同学,什么时候下课的啊?伊地知先生还在吗?我特意来看他的――”
聊天,备注:单方面。
泷见冬青板着脸,完全不想回应,可是对方毫无阻碍地接了下去。
“因为咒灵在深山老林呆了两三个月,感觉自己差点变成野人,真是到处都是蚊虫,幸好冬天来了……”
这人,为什么能张口就跟陌生人吐槽委托内容啊。
避免他展开描述自己的艰苦日常,她深吸口气,打断到。
“我说,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心情很糟糕吗。”
“嗯?很明显吧。”年轻人笑着回答,“所以才要多聊聊嘛,心情或许就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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