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接过一看,讶然:“孤品歙石砚台?”继而立即放下,“堂兄,这礼品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比起你会元的身份,一方砚台罢了,算不上什么。”周明承微笑,语气缓缓,“哪些想巴结你的人,可送得起比这方砚台更贵重的东西。”
周稚宁闻言,朝这热闹的人群外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穿着各色府服的家仆,正悄悄地替他们的主子盯着她。
杏榜出来前,就有各方人马盯着,特别是会元,是整个榜单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毕竟历来成为会元的人,只要殿试上不犯浑,届时得到的名次一定不会差。
但是对于周稚宁来说,这种关注和巴结,就意味着只要不是刻意躲避此类消息的人,大约都能知道周稚宁就是此届会元,那么周允能也……
周稚宁略微皱起了眉头。
要是此时周允能来寻她的麻烦,应付起来怕是有点棘手。
像是看出了周稚宁的所思所想,周明承不紧不慢地给她斟了一盏茶,眉眼温柔:“为兄说过,你我是兄弟。”
兄弟就是,你想做的,为兄一定会帮你。你不想要的,为兄绝不让你为难。
*
杏榜已出,在接着进行殿试之前,新进贡士们还需要参加一场御前宴会。这是明朝定下的规矩,用以观察考生仪态风姿。
为了不出错,考生们纷纷花银子从宫内请老太监、老宫女帮忙教导礼仪。而这些人本来在宫中也没多少油水可捞,如今见生意上门,自然喜不自胜,一面尽心尽力教着,一面又向考生们吹嘘他们听到的种种流言。
比如某个学问不佳的考生只因为风姿仪态出众,就在御前宴会上被天家看中,最后也给了个不错的官职。更甚者被哪位公主看中,连风霜操劳都免了,直接得圣上赐婚进入公主府,享福一辈子。
这些话听得一些考生心潮澎湃,恨不得把吃喝拉撒的时间都用在练习仪态风姿之上。就连新衣裳都做了好几套,以求上身飘然若仙。
不过有人看重,自然也有人不屑。秦雨花和董明辉就只愿意练习基本礼仪,不愿意费多余功夫。他们余下的一点时间,都花在为平江笑笑生奔走的事上。
周稚宁心中默默承他们的情。
就这般忙忙碌碌过了一月左右,御前宴会终于开始了。
第35章 大伯父,许久不见 出气了
皇宫共有四个门,午门,神武门,西华门和东华门。其中午门是皇宫的正门,建筑物高低错落,其形状如凤凰于飞,华丽壮观无比。门内还有三开门,左右两侧各有一座掖门,中间的则是正门。正门只供皇帝使用,就连皇后也只能在大婚当天从正门而过。
但是这样意义重大的门,除却这个朝代最尊贵的两个人能走以外,皇帝亲选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也能得此一生仅仅一次的殊荣。
这如何叫天下读书人不疯狂?
就是在队伍之中,也有不少人远远望着金碧辉煌的午门,眼里流露出极致的渴望。
然而以他们现在的身份,他们还没有资格踏上午门中的任何一块地砖。他们只能从紫禁城的北门,也就是所谓的神武门,或者又叫玄武门进入。
于是队伍只是与午门简单相交了一下,继而又渐行渐远。
经行玄武门,进入保和殿,便到了御前宴会举办处。
但是当今圣上崇尚节俭,所以上行下效,保和殿虽然是外朝宴会地,但装饰的也并不华丽。只是极尽俭朴之下,反而更加凸显了保和殿千年以来积淀的古韵。
重檐歇山顶覆着黄色琉璃瓦,在春阳的照耀下仿佛流淌着金光。檐角上檐为单翘重昂七踩斗栱,下檐为重昂五踩斗栱,更显金碧辉煌。更别提内外檐壁上画着的金龙和玺彩画极其别致,偏重丹红色的装修显得华贵富丽。
小黄门带着一众考生进了保和殿以后,又按照大太监的吩咐将考生们分别请入座次。这是按照杏榜名次排的座位,名次高者居左,名次低者居右。所以周稚宁在左边居中位,可以很轻巧的将整个宫殿都收入眼底。陈穗和则坐在右侧下位靠后,视角颇为受限。
且周稚宁身边大多是陌生面孔,且口音软绵,似乎都是南人,无一北人。再看大殿右侧座位,那边南人也是不少,只零星掺杂了几个北人,如秦雨花、赵厉、宋基、刘濂等熟面孔,甚至刘濂的座次还十分靠后,几乎要淹没在人群之中。
周稚宁忍不住叹气。
没想到南北差异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时,小黄门带着各个小宫女、小太监捧着漆盒鱼贯而入,为大家呈上殿试以前应该用的早膳。
虽然是御赐食物,但也不是大鱼大肉。每个人只有四个馒头,和一碗热汤。有的富家子弟吃不习惯,用的就少一些。周稚宁苦惯了,也不讲究,抓起馒头就啃了两个,快噎着的时候正好拿汤顺顺。
这时,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两个男人谈笑的声音。
一人道:“圣上派你我二人前来主持宴会,是想为朝廷多选些可用之才。周大人,你可莫要为了你们南直隶府而为难我们北直隶府的人才啊。”
这话乍一听像是打趣,但配上这人不阴不阳的语气,更有种绵里藏针的感觉。
而另一人的回话也值得细细品味,他道:“曹大人,往届会试出身于北直隶府人才极其稀少,在下就是想为难,也需要先遇上才行啊。”
这场御前宴会还未开始,前来的两位官员就有针锋相对的迹象了。
周稚宁咽下口中的食物,将汤碗放下,朝殿门口望去。
只见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中年男人,左边的一个生的人高马大,身形极为粗犷,哪怕穿着文官专属的官服,也显得像个将军,一看就知道是个北人。
而右边则站着一个略微清瘦的男人,唇上还蓄着山羊须,颧骨高耸,两只眼睛精光闪烁,很有狡诈之感。
左边的那个周稚宁并不认识,但右边的这个算是熟人了。
周稚宁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周允能和曹元通互相讥讽了一顿,眼看着曹元通眼里冒出了火光,他却轻蔑一笑,弹了弹袖袍,负手走入殿内。
殿内尚未来得及退出的小宫女和小太监立即跪倒在地,给周允能和曹元通二人请安。考生们也放下了手中馒头,齐齐起身,但被二人叫停。
周允能笑道:“各位不必紧张,过了今日,咱们说不定便是同僚了。”
考生们:“承大人吉言。”
周允能笑着点点头,视线率先移向了右边,一面打量,一面暗暗点头。
他此前曾让周明承替他打听杏榜上有才能之辈,不多时,周明承就送了一份名单以及对应画像过来。因此,周允能只是略一扫右边诸位考生一眼,心中便对要挑选出来为四皇子所用的人选有了打算。
周允能满意地捋着胡子,继而将视线转向左侧。
古时以左为尊,所以左边是名次更高的贡士,特别是被安排坐在中间的一位,就是这次会试上的会……忽然,周允能不知是看见了何人,脸色骤然变,眼神一下子极为恐怖。
周稚宁直面周允能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拢袖而笑:“小子周稚宁,见过周大人。”
“你为何在此处”周允能冷冷盯着周稚宁的脸。
周稚宁讶然:“周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小子乃是此届会元,自然要来参加殿试。”
“你是会元?!”周允能失声,一下子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杏榜名单。
既然周稚宁是会元,那周明承拿上来的这份名单里怎么没有周稚宁的名字?!
见周允能这般变幻莫测的脸色,周稚宁便明白自己又欠周明承一个人情。
只是面对周允能,这个害得大姐被迫远嫁的罪魁祸首,周稚宁哪怕是承周明承的情,也不想轻易放过气周允能的机会。
“听说西洋为我朝进贡了玳瑁眼镜,周大人大可以戴上了再来仔细打量打量小子,想必就不会作此惊叹了。”周稚宁皮笑肉不笑。
这就是在讥讽周允能是老眼昏花了。
周允能气的脸色铁青,可他生气的同时又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周稚宁在县试的时候,考出来的成绩根本不能入眼,怎么转眼之间,她就能是会元了呢?
除非……除非……
周允能脸色顿时一变,咬牙道:“好啊,原来你居然有如此心计,你竟都是装的!”
心计二字周允能咬的颇重,叫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纷纷投过视线来。
“何称心计?”周稚宁却面带微笑,坦然自若,“不过是自保而已。”
周允能死死攥住手掌,眼中的恨毒几乎要溢出来。
这下子他一切都想得通了!
当年他本以为一切胜券在握,谁知周允德一家人居然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用计叫人骗娶周巧珍。他本以为他那个没出息的弟弟终于聪明了一回,竟然让他都中了计。他又急又恼,却又来不及找周允德算账。毕竟海口都朝四皇子夸出去了,他必然要给杨忠宝寻个内妻回来。
也是他有上天眷顾,叫他又寻到一个还不错的女子,陪上极具分量的黄金送给了杨忠宝,也算了却了这桩旧事。
随后,他便预备腾出手来在科举上寻他这个侄儿的错处,想借此叫他那个蠢弟弟后悔。却没想到他这个侄儿居然一早北上,甚至改换了府籍。
当时他还在想,莫不是周允德背后有高人指点,否则怎么能躲他躲得这么准?谁知背后出主意的高人,却是这个他一直都看不上的好侄儿。
周允能脸色越来越阴沉。
可周稚宁这般能忍又科举天赋卓绝之人,将来一旦成长起来必是极为惊才绝艳之辈。可他如今与周稚宁是明晃晃结了仇怨,再想交好难如登天。
不如……
杀了!
周允能眼眸一动,几条毒计已经上了心头。
可谁知他身后曹元通忽然快步走上前来,满脸兴奋地看着周稚宁,问道:“你就是周稚宁?那个中了解元的周稚宁?”
周允能眼神错愕,像是没想到曹元通居然会在这时候插上一脚。
周稚宁故意瞥了一眼周允能,然后笑着给曹元通见礼:“正是小子。”
此时她北上科举的好处便显现出来了。
北人都特爱护短,曹元通尤甚。特别是早在乡试之时,他就对周稚宁印象深刻,一直把她视作能够振兴北直隶府的希望。如今见了真人,更觉得周稚宁姿容仪态不凡,心中越发欢喜,直接越过了周允能,上前拍了拍周稚宁的肩膀。
“好小子,我看过你的文章,写的极为不错。”
周稚宁有意与曹元通多加亲近,也不躲,反而笑给曹元通行礼:“大人谬赞。”
“早些时日我便想与你结识,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竟然在此时相遇,这当真是一种缘分。”曹元通哈哈笑道:“我姓曹,名元通,字慎微。赶明儿结束了殿试,你自到我府上去,我为你开一坛埋了三十年的女儿红。”
周允能斜着眼睛,冷冷道:“曹大人,莫怪本官未提醒过你,这个周稚宁可不是北人,她父母双亲籍贯可还在南直隶府里。你可莫要病急乱投医,护错了人。”
曹元通眼神略微一变,下一刻却依旧哈哈大笑,看向周稚宁问道:“你籍贯为南,但你如今在何处应试?”
周稚宁拢袖道:“回大人的话,在北直隶府。”
然后曹元通就转向周允能,冷哼一声:“他在我北直隶府应试,便算我北直隶府的人。我护我的人,难道周大人还有意见?”
周允能一张脸被气得发黑,显然没想到曹元通居然连籍贯都不在乎,也要护着周稚宁。他咬牙恨声道:“周稚宁,你最好求这位曹大人一路官运亨通,能护上你一辈子!”
曹元通却讥讽:“官运通不通的有什么了不得?最主要的是活得久,护人才护得长久。不然像周大人这般动不动就气急败坏,伤了身子,就是百年之后本官想与周大人作对,也找不着人呢。”
真是气死人了!
周允能一刻也不想多留,甩袖就走。
曹元通先开始还是面带得意微笑,如同赢家一般目送周允能离开,但真的等到周允能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中时,曹元通脸上的却渐渐冷淡,最后趋于面无表情。
“周稚宁。”曹元通看也不看周稚宁,语气冷漠又疏离,“你随本官来。”
说着,就要先行一步带着周稚宁离开。
负责引荐的小黄门一愣,连忙要拦:“曹大人,这会子是在御前宴会之上,照规矩说各位贡士老爷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曹元通冷眼瞪着他:“你如今这差事是办得越发好了,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本官这不叫带人随意出入,我们只在殿内找个地方说说话。若有什么差池,本官担责便是。”
小黄门被骂的唯唯诺诺,实在拦不住,才让曹元通将周稚宁带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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