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展开名单一看,视线又惊讶地看向赵淮徽。然而此时赵淮徽已然忍不住了,他上前两步,拢袖行礼道:“陛下,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可是他因行礼而面部朝下露出的双耳却赤红的厉害。
皇帝一摊手:“赵爱卿,你以说来话长堵朕的嘴,不许朕知晓其中隐情,朕也认了。可你怎么还不许朕告知周贡士,让她知晓了?”
赵淮徽已经开始深呼吸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见到赵淮徽打破了那副冰冷如雪的外壳,外露自己的情绪,不再是对任何人都一副冷冰冰的疏离样。皇帝觉得新奇、解气的同时,也略感一丝欣慰。
自从被那般难堪的赶出赵家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鲜活的赵徽。
“罢了罢了,赵爱卿面子薄。”皇帝摆摆手,开玩笑点到为止,放过了赵淮徽,“朕就不多说了,还有余下的事儿,赵爱卿你还是亲口对周贡士说明吧。”
言罢皇帝转身,重新回到了上位。
周稚宁和赵淮徽却不约而同的借此机会对视了一眼,可视线一旦相交,二人又火速移开,一如当初月下宴饮之时,二人互装不识的顽趣。
其实皇帝也只是因着二人的反应,起了兴趣逗一逗赵淮徽,正事还是没有忘。
“周稚宁,朕说过你不是当权臣的料,现在也没到你碰南北问题的时候。但你说得对,这个脓朕一定要剜掉。他们吞掉的银子,朕也一定要拿回来。所以……”皇帝顿了一顿,唇边扬起微笑,“周稚宁,从今日始,你便是朕的门生。朕予你特权,赐你青云,许你通天大道。朕也不介意你帮着曹元通等北人与南人抗衡,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要忠于朕,且只能忠于朕。”
周稚宁正色:“草民是为天子门生,万死不辞!”
第40章 状元游街 风光无限
叩拜了皇帝离开养心殿,和赵淮徽一同走在深夜里的皇宫时,周围异常宁静。只有偶尔的知了声,以及侍卫们巡逻的脚步声响起。远处有时也会隐隐约约出现几盏宫灯,但眨眼间就飘过去了。
周稚宁与赵淮徽并肩而行,双方默默无语。
片刻后,还是赵淮徽率先开口:“周兄。”
周稚宁闷声回应:“嗯?”
“你的《平江笑笑生文集》已断在述民篇半载了,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呢?”
“暂时没有灵感,估计还要拖很久吧。我记得《平江笑笑生文集》前月重刊了一遍,在原来的基础上录入了许多其他文士的见解,赵兄若是得闲,可以寻来消遣。”
“周兄以为此版如何?”
“颇有价值。”
赵淮徽轻轻嗯了一声:“如此,我便再翻阅一次。”
周稚宁挑眉:“赵兄,你早已读过?”
“往日卷不离手。”
周稚宁笑了一下,说:“我预备科举时,日常亦是读《赵徽文集全注解》入眠。”
原来在双方彼此不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时候,也早就与对方神交已久了。
明白了这一点,二人心下都是一松。
赵淮徽语气微缓,道:“我并非有意瞒你,而是许多事情当真一言难尽。”
“赵兄也曾见过我落寞之时,我亦能理解赵兄隐瞒之事。若是说来话长,那就来日再说。”周稚宁恢复了往日里对赵淮徽的语气,带着些许打趣,“倒是赵兄莫怪此前我在客栈时的不敬之言,那时我说你性格必然古怪,是我错了,赵兄的性子最宜为友。”
赵淮徽看向她,眉眼舒展:“所以我二人依旧为友,对吗?”
“这是自然。”周稚宁笑道:“或者换句话说,我该拜赵兄为恩人。”
此前京城内虽然因为平江笑笑生的事情闹的波云诡谲,但居然从未有人真正找上周稚宁,这极为古怪。照理说,背后之人甚至能假传朝廷旨意,搅动风云,怎会不能发现一个区区布衣的真面目?那必然是有其余势力在插手。
往日周稚宁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相助。如今她与赵淮徽见了面,她倒是想清楚了。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想帮她,又有能力帮她,那就只剩下她这位赵兄了。
赵淮徽闻言,自是明白周稚宁想清楚了,他便默认下来,道:“平江笑笑生一事忽然生发后,我曾派程普暗查。这几天虽然颇为忙碌,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一顿,看向周稚宁,“你可知幕后之人是谁?”
“应是皇亲贵戚,权势滔天,胆大妄为,目无法纪之人。”周稚宁最终给了一个结论,“我猜是四皇子。”
赵淮徽点头,身侧宫灯内摇曳的烛火将他的眉眼照耀的格外深沉:“是他。而且今日之前,他怕是想拉拢你。”
“今日之后,哪怕他再想拉拢我。”周稚宁一笑,“周允能都会以死相劝吧。”
她与周允能有仇,周允能又是四皇子手下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与四皇子绝不可能和平相处。若是四皇子更狠一些,说不定还会先下手为强。
赵淮徽轻声道:“你不必忧心,我手下有名壮士武艺高强,不逊于程普,我会拨他来护你。”
周稚宁拱手道:“谢赵兄。”随后,她又觉得不对,“不过话说回来,赵兄,今后我是唤你赵徽,还是赵淮徽?”
“自是唤你我相见时的姓名。”赵淮徽敛下眸子,显得沉静幽冷,“赵徽一名,始于来时,也亡于来时。唯有赵淮徽一名,是随我心意取定,也将伴我一生。”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其实人的姓名也是。姓承于父,无可选择,名却不同,它不仅包含着父母一辈对于子女最深沉的爱,还包含着对于子女最大的祝福与期待。
当为人子女者决心改去父母定下的名字时,也意味着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已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赵淮徽与琅琊赵氏之间——
周稚宁看向月光下身影清冷的青年,心里有了猜测。
看来赵淮徽隐姓埋名来平城,也并非她想象中的世家子弟闲时游玩,而是当真被当作了弃子,放逐至平城。
可是以前这个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赵徽舍掉过去,断去血肉,变成如今的“赵淮徽”?
周稚宁不由对赵淮徽的过去好奇。
但是赵淮徽一直都有意对她隐瞒,对这段往事持闭口不提的态度,只提醒周稚宁道:“殿试结束之后便是琼林宴,届时太子殿下与四殿下都会亲往。席间他们必然各有态度,你要注意。”
周稚宁便点头,将心中的疑惑压下了。
殿试成绩是在三天后出来的,如秦雨花、赵厉、宋基、刘濂等都是三甲。陈穗和的名次倒比他预期的好,是二甲。一甲之中大部分是南人,探花给了个长相颇为俊美,留着美公髯的中年男人,榜眼给了张峰雪,周稚宁则不出众人所料,被皇帝钦点成了状元。
得知这个消息,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传胪大典上,周允能脸拉得老长,色如锅底,几次三番气得连牙都咬烂了。但在他旁边的曹元通反正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带着都对周允能有了些许好脸色,开始嘘寒问暖起来:
“哟,周大人这是怎的了?脸色如此之差?”
“哎呀,实在撑不住,周大人就向陛下告个假,回府歇息一两天,免得倒在传胪大典上,让新科进士们沾了晦气。”
“诶诶诶!周大人,你作什么拿眼睛瞪我?咱们二人可是同僚,那民歌怎么唱来着?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一朝臣。咱俩身上可是有点缘分在的哩。”
周允能险些给曹元通气笑了:“曹元通,你以为得了个周稚宁就很了不得么?谁笑到最后可还不一定呢。”
“谁笑到最后,本官不知道。但本官知道的是,现在本官就笑得很高兴。”曹元通指着奉天殿前,那正在跪拜的一众新科进士,“你知道周稚宁如今才多大么?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状元。说句难听的,周大人,她能活着看你蹬腿儿呢。”
周允能阴毒的目光看向奉天殿,这时,主持传胪大典的官员正在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于辛卯年四月二十八策天下进士……”
团团金光之下,周稚宁头戴二梁梁冠,旁边缀有青色垂缨。朝服与文武百官朝服相仿,是由红罗衣、红罗裳、红罗蔽膝、白苏绢中单以及绶带等构成。春风起时,将她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身姿笔直,眉眼精致,极其清贵。
在她身后,是张峰雪以及一众新科进士,无论二甲、三甲,此刻神色都异常激动。
他们随着宣旨官员的唱和声或叩或拜,他们磕的每一个头,似乎都在回应过去那个寒窗苦读的自己。但是跪下是寒门,抬眸身份却已然改天换地。因为从今天起,他们便是官了。脱离了平民阶级,进入了士大夫行列。
周稚宁心中也不平静,她是状元,站在所有人的前方,从她的视角里看,当真有万丈豪情在胸中,一览众山小的浩荡之感。特别是那礼部的官员宣完旨意以后,将圣旨放在云盘之中,再转给周稚宁,由她亲手接着转身下百级汉白玉阶梯,一路往午门而去。榜眼、探花以及二甲、三甲几十位新科进士全部跟在周稚宁身后,整个场面显得浩大、肃穆又充满荣光。
到了午门,二甲、三甲所有进士止步,要绕道玄武门,唯有周稚宁、张峰雪等三人依旧前行,与之通往的,还有他们身后打黄金盖伞的宫女太监们。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三人身上。那目光里有嫉妒,有羡艳,有渴望,也有巴结。
沐浴着这些目光,周稚宁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将走一回午门当作一生最大的目标。有过这一瞬的经历,怕是多年后都难忘。
等三人出了午门,到了长安街,皇榜早就张贴在了告示栏上,周围围了一大圈人全在看榜。官府派了足足三四十个佩刀衙役出来开道,才勉强将这些百姓赶开,清出一块场地,供府尹牵出三匹骏马,行至周稚宁等人面前。
这便是打马游街!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其实当周稚宁身披红巾,乌帽簪花,被扶着坐上骏马时,她更觉得自己才是“长安花”,因为一路走下去,人海汹涌的恐怖。不仅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就是两边酒楼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小孩们更是兴奋,手拉着手追着骏马跑。
“看状元郎咯!”
“状元郎好俊啊!”
那些闺阁小姐们此时也悄悄地探头看,见着自己中意的进士,便取过一支花,或者一张手帕,又或是香囊之类,含羞带怯地往窗外投掷而去。
周稚宁本就生的夺目,如今又是年少状元,打马游街,何其光彩?因此她被砸的花枝最多,甚至还有性格外放的小姐,当街叫她一句:“状元郎!”
她下意识回眸一看,便有一只香囊径直朝她投来。她若不想被砸的满头包,自然要接住。只是她堪堪将这香囊握紧,那小姐便笑道:“状元郎接着我的香囊啦!”
周稚宁一怔,继而摇头而笑。
竟是被女子调戏了。
张峰雪和探花也被砸了些花枝与香囊,眉眼带笑,跟在三鼎甲身后的两列进士们虽然没有这般待遇,但戴红游街,被百姓欢呼的感觉也很不错。更别提有些进士还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家家眷,家眷为着他终于苦尽甘来,不由热泪满面,而他也是心中激动,不断挥手。此后,也有其他进士发现了自家家眷。
周稚宁往后看了一眼,心中也有些感慨。
周允德情愿自己受委屈,也要拼尽一切将她托举起来。如今她真的成了状元,打马游街,正是风光之时,可惜周允德却看不见。
欢喜之事,却无人与之同庆。
正想着,周稚宁忽然瞧见前方酒楼之上,一道人影静静凭栏而立,眉眼清冷疏远,望向周稚宁时却略带和缓。
这是赵淮徽?
周稚宁眉眼带笑,春光之下,更显惊艳,惹得周边小姐们低声尖叫,周稚宁却举着手对赵淮徽挥了挥。
赵淮徽唇瓣微勾,然后接过程普递来的茶盏,与周稚宁遥遥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以茶代酒,祝君前途无量。
看着周稚宁唇瓣边勾起的笑容,程普感叹道:“万万没想到,周公子居然就是平江笑笑生。好险我没有在周公子面前议论过她的不是,否则此时岂不尴尬。”说完又看向赵淮徽,“还是公子慧眼识珠,一开始就与周公子交情甚笃,屡屡暗中相助。别的不说,就说那周公子的大姐,公子您就没少暗中照拂。”
但是这话却叫赵淮徽耳朵一热,立即转过身吩咐道:“程普你且记着,往后哪怕稚宁问起,也莫要与她说这些话。”
程普不解,觉得他家公子古怪:“您做的是好事,怎么也不敢见人呢?”
赵淮徽双耳却越发赤红,故意强调道:“不过随手而为,怎能邀功?”脑子里,却想起在大殿上皇帝连连揭短,以至于他脑木嘴麻的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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