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壳里似乎装了不少铜钱,被他这么一晃全叮当乱响。
和微面不改色道:“黎城来的,在家医馆打杂。”
“哦,闻到了,一股药味儿,不止一个人吧?”
“跟着馆里的医师来的,两位。”
她话没说完似的,瞎子爷没听到下面的话,铜钱晃得哗哗响,“两位?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和微没应他,倒是舔了下下唇,俯身将右臂搭在他桌上,眼梢带笑,道:“不是都叫爷了么,你算算?”
“嘿,”瞎子爷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他说着,忽然猛一下将龟壳拍在桌上,另一只手攥成拳。
和微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呢,就见瞎子爷收了龟壳,攥拳的那只手在桌上抹了一圈——赫然可见两枚印痕清晰的铜钱。
“我算命向来只算两个,腿,和你的这儿。”他抬手指了下和微胸口的位置。
和微下意识皱眉,抬头看他:“色?你不是看不见吗?”
“哎呦喂,你爷爷我在这儿算卦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了!难不成这点儿经验都没有吗?”
和微:“得了得了,解卦吧,我事紧。”
瞎子爷正要去摸这两枚铜钱上的纹路,又下意识惊悟道:“不对!什么色啊?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说什么呢这是,我说心!”
“嗯嗯嗯,心心心,快说。”
瞎子爷又叨叨两句,这才摸上铜钱,却在囫囵吞枣摸完了一圈后直接顿住动作,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又重头摸了一遍。
紧接着,很急的把另一枚也细细摸了一遍。
心里有了想法后,他也不说话。
和微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等他说。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瞎子爷才咧起嘴,看起来像笑又像哭:“圆满啦,圆满啦,小慈呀,你还是要被我缠一辈子唷。”
和微:“???”
和微:“你是不是没睡够?不然重来,你再撑着脸睡会儿,我等等再喊你?”
说得呛人,瞎子爷却破天荒地地没跟她计较,反而十指交叉搁在桌上,面上带着微笑:“姑娘,知道我这腿指的是什么吗?是你走的路。”
和微默默闭上了嘴,她本来还想接话,发现瞎子爷只是想自己说后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正她也没猜对。
瞎子爷:“心呢?心是情啊,你说算命算命,算的是命啊,我在这儿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了,刚开始还有人找我算身子情况,后来渐渐发现我只会摇两枚铜钱,觉得我算不了便不来了。
唉,姑娘,腿是你走的路,路用什么走的?不还是身子吗?铜钱纹路刻万象,凡人何苦得知啊,这心、这情,情人情也好,血缘情友人情、也罢,你所想的,天所定的,都在这枚铜钱里。”
他缓缓拈起右边那枚铜钱,在和微面前晃了晃。
“我只说一句话,血光之灾,收手吧。”
和微低下头很轻的嗤笑了一声,她在抬头时,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你说天定,什么天定?天又定了什么?”
她伸过手将他手里的铜钱拿过来,不顾瞎子爷大声喊着“哎呀忌讳呀”,对着日光看了看。
和微闭了只眼,日光正巧穿过铜钱心射在她的眼眸上,不大不小,刚好罩住。
眼睛被光一照,显得尤为透亮。
她也看清楚了这枚铜钱的玄机,边缘厚薄不一,不知被按照他的想法雕刻了多少回,有些花纹早已磨平了,根本摸不出是什么纹路。
“老人家,”和微将铜钱放在桌子上,轻轻推至他面前,“这枚铜钱上承载过太多人的命运了吧?每算一次便多磨平一分,摸都摸不清,你怎么还能言之凿凿地说我有血光之灾呢?
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鸿运当头。”
“哎呀什么鸿运呀,都是血光!”瞎子爷不依她,摆摆手把两枚铜钱收了回去,“我在这儿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了,那我摸过的铜钱总比你走过的路多吧?它原本是什么样我还能不记得吗?”
他双手交叠,压着龟壳,“心里有结吧姑娘?问吧,既然你是我最后一个顾客了,那我总得送你点儿什么。”
和微没作言语,只是双眼一压,继续打量他,“我为什么是最后一个?”
“打过赌啦,死对头,不让我见,非说让我攒满功德才能去山里找她,这么多年我不收钱替人算命,呕心沥血是为什么啊?泄露天机要遭雷劈的知不知道?
哎呀我这身子骨一天天的也弱了,还算着能再遭几道,结果没想到你来啦!哎呀,我就没见过命数这么花的人,这下功德直接攒满啦。”
瞎子爷放低了声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知道你们现在情况危急,放心我不会对外乱说的,问吧。”
和微想了想,俯身凑近他,“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很糟的情况啦,你最不想看见的~龙榻上的快被整不行了,你上头那人要取而代之啦。”
唰。
和微猛地站起身,正欲开口又及时发现有人路过后忙坐了回来。
她微微睁着眼:“你说什么?”
“质疑我也没有用啦~爷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奥对了,奉劝你们一句,宫里那些冒牌货被他发现了,溜回去的时候要当心啊!”
第76章 芸芸 如果你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是幻影……
他说完便拾掇起桌面, 沿着边将黄布卷起来。
“走吧姑娘,我也要走咯。”
和微心里急,忙起身拽住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儿?你是不是他的人?要向他禀报情况?”
“不是每一片飞花都会被锁住的。”瞎子爷略微停了动作,干燥的唇竟然弯了些,“松鹤山, 想来玩玩么?”
和微摇摇头,松开手, 试探道:“你是要去找你的死对头?她怎么样了?”
“嗯。”瞎子爷低头自顾自地把物什收拾干净, 黄布卷成筒往腋下一夹, 迈了一步走至和微身旁,拍了两下她的肩,笑着慢慢后退开。
“死啦,我去底下找她玩玩, 真是,早下去几年了不起啊?还不让我跟着,难不成我稀罕跟着你啊?……”
他转身挥手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 声音也跟着渐行渐远。
和微转回头,看着孤零零光秃秃的梨木桌居然生出了那么一丝的悲情。
随后的反应便是:不是最难对付吗?这就没了?
另一边。
不是最好对付吗?这怎么还没结束?
见杏又一次抬手蹭了下额角沁出的薄汗,“那您说, 怎么着才能愿意当我们的东西?”
琉璃案后懒懒站着一个叼竹筒的大汉,瞧着像西域来的, 胡子有点长, 看起来却出奇的没那么邋遢。
“呼——”大汉朝空中吹了口气,嘴里冒出些丝丝袅袅的白烟出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们要打听事, 总要拿出些有诚意的东西来吧?光是这些寻常珠玉怎么够?”
他说话时也没有硬邦邦的异域口音,听起来已经在这儿混了好些年。
花榆深深舒了口气,脸上的笑意都要僵住,“诶,掌柜的,寻不寻常可不能这么定义,还要看他对我二人的价值,您瞧,我二人的医馆都快开不下去了,这幕篱边儿都磨毛了,若非实在不得已,怎会过来当这些东西呢?只是想混口饭吃、撑住生意罢了,您说是不是?”
大汉停了动作,两指夹着竹筒将它缓缓拿开,单手抱臂,一手随意拨弄了下琉璃案上的珠链,酝酿道:“不是我不肯,你们要知道在京城开家当铺要押多少银子,我这儿查得也严,保守起见,还是不想做亏本买卖。”
顿了顿,他又补充:“这样,这些东西我也不挑了,你们再加点儿别的值钱东西,我们就算成了,嗯?”
见杏:“什么值钱东西?”
“比如姑娘腰间这根绿丝绦,亦或是二位姑娘药箱子里的药,只要特别,如意玉坊来者不拒。”
见杏与花榆对视一眼,心里默默道:还真是把身上能换钱的东西都给坑完了。
花榆想了下,上前一步跟他商量道:“这样,我不仅能出这些东西,还有些独特本事,比如鉴宝什么的,我再押上这个,换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大汉缓缓点了下头,旋即抬手与她击掌,“劳烦姑娘,鄙人这里确实有一批被坑的玉器,里头掺了几件假货,请人分了两日也没分清,不知姑娘有没有这个本事?”
“小菜一碟啊。”花榆示意他带路,又回头给见杏递了个眼神,哑声道让她先在这儿呆着,自己去去便回。
隔着一层朦胧的白纱,见杏只能隐约猜出她在说什么,她面上点了点头,却在两人离开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当铺。
长街人多,她压了下幕篱才穿过人群朝对面的茶馆走过去。
茶馆外头也设了几张四方桌,门旁的左右两处各有两个大缸,也不知是装了酒还是茶,上面也没糊纸。
见杏站在茶馆外面,微微撩开白纱朝里望了一眼。
里面全是攒动的人头。
外面桌子人少,但却在街上,行人多。
见杏还没想好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就听见有人从里面笑盈盈地走出来,招呼自己:“哎呀,哪里来了位仙风道骨的姑娘啊?看看,这身段,跟那神仙似的。”
王阿嬷。
见杏立即想到了她是谁。
王阿嬷毫不客气地拉过她,边絮叨边在门外找了个座,将她一把按了下去。
“你们这些姑娘啊就是吃得太少,得好生补补,别看阿嬷这儿是个茶馆,酒水、硬菜样样不少嘞,来,想吃什么,跟阿嬷说说,想吃什么说什么,阿嬷都能做。”
见杏笑了笑,将药箱不经意地搁在桌上。
王阿嬷一见这东西,立马用力闻了下她身上的味道,随后半躬着腰,半天也没站直。
或许是她习惯了吧。
见杏也没多问,只是带着柔和的笑意,抬头看她,“阿嬷,我是从黎城来的医师,想来求些药材,听说您见多识广,能求您指点一二吗?”
“医师啊……”王阿嬷喃喃道,“医师,医师好啊,诶姑娘,那你们医师找到药材是拿回去自己再制吗?还是直接用啊?”
她说着,自然地挨着见杏坐下。
见杏没忍住一笑:“阿嬷,看来您也有许多事想问我呢。”
被戳破了心思的王阿嬷没忍住说起“啊这个那个”,自言自语了几句才道:“姑娘,你问吧,阿嬷对这儿的药材最熟了。”
“那阿嬷,我们先不说药材,”见杏双手都搁在桌上,腰挺得板正,压低声音问她:“阿嬷,京城的药材不好弄,我需要几个被官府点过名的东西,您能不能向我说说官府现在管控的情况呀?那朝堂又有没有新告示呢?”
说完她还很抱歉的坐直身体,低下头叹了口气,“唉,我平日太过钻研医术了,不然也不至于出来一趟都畏畏缩缩,什么也不敢问。”
王阿嬷定定地看着她,手不自觉地轻抚上她的肩头。
此番动作难免让见杏一惊,她偏过头,“怎么了阿嬷?”
“我家芸芸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你这个气韵,哎呀…像,太像了啊。”她也叹了口气,没见杏那般自怜,而是多了分沉重,“她为医术折腾了一辈子,为了味药材不惜跟男人跑了…是我没看住她,我不该让她做医师的,害……”
她没说完,只是一顿一顿地叹气。
见杏却大概明白了,她抬手抚上阿嬷的肩头,安慰道:“医者悬壶济世,芸芸心中有大爱,拦不住,我相信她不会后悔这个决定的,您也别太伤心了,她若,”
见杏还没安慰完,王阿嬷便忽然抬头,平静道:“姑娘,你知道吗?那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骗了她,害了她,其实我从未后悔过让她学医术,也从未后悔过让她去追寻那味药材,我只是怅惘,最后闭眼时,她有没有因自己没找到药材而自责。”
“罢了罢了,陈年旧事,”王阿嬷又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住声线的颤,“这官府的态度嘛,还是那样,假正经,你若是想求什么药材就多准备点儿好东西,一来二去的准能行。”
“至于新告示?…也没有,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不少风风雨雨,说这被打压的太子殿下呀,他居心不轨,给自己的亲爹下药,谋权篡位——诶这可别问是谁说的啊,这可不能说,说了要没命的,我这也是一时没忍住给说了。”
见杏两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扣在了一起,指甲狠狠地嵌入了肉里她也没发觉,直至王阿嬷又说了不少药铺、拍了下她的肩,她才猛然回过神。
“啊?”
“够不够呀?我方才说的这些铺子。”
见杏点了下头,旋即拎上药箱起身,“够了,谢谢阿嬷。”
王阿嬷看得出她很急,也没留她坐下吃口茶,只是慢慢站起来,看着见杏匆匆离去的背影直愣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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